谭显忠接过卷子细看了起来。

    这篇文章与经房里刚刚选出来的那篇不同,字里行间就前朝与本朝一些惠民利民的措施上循序渐进的展开论述,由点入面,褒扬当今陛下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小畅想,不着痕迹,不惹上位者厌烦,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谭侍郎边看边点头道:“不错,不错,两篇文章不分伯仲。”

    还有句话,他没说,其实较后一篇文章,他觉得前一篇略胜一筹,原因无他,前一篇所枚举的事例面更广,棋盘更大,格局更开阔,囊括了朝中六部与天下民生。

    可见作此文章的学子定是个走遍大江南北,又深谙朝堂,胸有丘壑之辈。但这话在主考庄太傅面前说,就有点太不懂规矩了。

    科举便是如此,其实能排进先头的几篇文章相差并不会太大,无非是哪篇更合主考官的眼缘罢了。

    谭显忠不着痕迹的又瞥了眼之前的那篇,颇为遗憾的心想:“这人差点运气啊?”才把手上的这篇递回给庄培道:“两篇皆是上佳,太傅定夺便是。”

    此次会试,五千多人云集,二月十九会试补考,三月中荀放榜,四月初又要殿试,这其间,五房十几位考官夜以继日的批改试卷,能细看多少还真不好说?

    所以第一篇经义作得好不好,便是重中之重,很多考生就是因为经义没作好,后面的考官根本无暇细观。

    三月十七这天,贡院外挤满了人山人海的学子。

    “让一让,让一让,我就看一眼,劳驾。”

    “挤什么挤,都慢着点,唉,唉……我的鞋,我的鞋?”

    “中了,我中了,天爷啊!不枉我三十年寒窗啊!哈哈哈……”一名瘦削的年长书生被人群裹挟着推搡到榜前,他一排排仔细找着,蓦地先是一阵狂笑,接着又呜呜的啜泣起来。

    “会试榜首——颜诀?这人谁啊?”小个子书生查完了自己的位次,闲来无事,看着榜首上的名字喃喃道。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颜家家主的嫡子,当今皇后的侄子。我和他都在太学一起读过书。”白面书生与有荣焉的自豪道。

    小个子书生转头看向白面书生:“嚯……来头不小啊?怪不得能得榜首会元,嗯、颜家?那确实是书香世家啊!怪不得……”

    “这位兄台,排在颜诀后面的这位沈衡又是谁啊?”微胖的书生好奇的道。

    白面书生似是没听明白胖书生的话,往前凑了凑,看清榜单第二排上的沈衡二字时,脸色颇为复杂。

    半晌才不屑的道:“他啊?就江南来的一沈家破落户而已,不过仗着生了个好脸,很会讨先生的乖,比较照顾罢了,说不准这人能排前边,也是主考官看脸给排的。切……”

    这酸的,迎着风都能飘出十里地去,也不知道什么愁什么怨?

    胖书生和小个子书生尴尬的笑了笑,心说:“你要是有张漂亮脸就能考上会试榜二,那南风馆里的小馆不是一抓一大把,大家还用寒窗苦读作什么?”

    这明显是吃不到葡萄,怨怪葡萄酸的货,也真好意思说,不过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呢?要是颜诀不是颜家子,还不定被这位怎么编排呢。

    破落户顾衡在沈府的后院中与顾星澜你来我往的刀剑相向,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嘭”的一声,顾二公子被顾星澜一脚踹出两丈远,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砸起一圈尘土,浮尘和着汗水,绘成一道道褐色的污渍,不是很均匀的涂抹在顾衡俊俏的脸上,这要是被那白面书生看见,估计再也说不出他是凭脸中的榜二了。

    “当、当、当……”一阵阵响亮的锣鼓由远及近,奔着沈府而来。

    顾星澜将刀往刀架上一掷,准确无误的归刀入架:“公子,起来换身衣服了,报喜的人来了。”

    顾衡瘫坐在地上赖皮道:“我屁-股摔痛了,起不来了,不如星澜拉我一把?”他向顾星澜伸出修长的手。

    他小时候是极爱洁也爱美的,但和顾星澜逃亡这些年,什么苦日子都过惯了,在必要的时候,你就是把他丢泥坑里,顾二公子多说蹙蹙眉,嫌弃的呸上两口,但也不是不能忍,傲娇的小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顾星澜看着花猫一样的顾衡扑哧一笑,强忍着将顾二拉了起来,催道:“祖宗,快去梳洗吧,一会让人瞧见了,怕是你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顾衡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将他原本稍显冷俊的脸瞬间打破,他长腿一迈,三两步消失在回廊边。站在一旁观战的不惑突然道:“主子,公子今后要做官了吗?”

    少年清瘦的身板挺得笔直,站在阳光与廊下阴影的交界处。

    顾星澜冲他抬了抬手,不惑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顾星澜道:“不要总是站在影子里,我不喜欢。”她揽着不惑往外走道:“是啊,公子要当官了,要当这天下的好官。”

    “姑苏籍学子沈衡,中长治三十六年春闱会试第二名,举人老爷,给您道喜了。”报喜人将文书递上。

    顾衡接过道:“有劳这位差爷。”

    说话间,阿笙将一包鼓鼓的钱袋塞到报喜人手中:“这是我家主子一点心意,差爷拿去吃杯茶。”

    报喜人拿手一颠,分量十足,满意的咧嘴笑道:“那就多谢举人老爷了,祝您在殿试拔得头筹。”

    第二日,庄培和蔡荀将顾衡唤到蔡荀在锦荣街的新府中,庄培和蔡荀并排坐在上首,他一下下的拿茶盖儿捻着杯中的茶叶,道:“衡儿,可知你此次会试为何是第二?”

    顾衡道:“颜兄诗书满腹,谋略过人,压我一头也足为奇。”

    蔡荀看着下座的顾衡摇了摇头,顾衡不明所以,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只听庄培道:“经房中本是将你的卷子定为会元,是为师压了你一筹,将你排在颜家那小子后面的。”

    原来竟有这事?顾衡虽对自己的本事有所料,但也没想过要争第一,他虚心道:“先生为主考,避避嫌总是好的,衡儿不怨。”

    “不,将你排后并不是因为避嫌。”庄培道:“而是你的文章中有股子一般人看不见的戾气?”

    此话一出,顾衡的心咯噔一下,庄太傅不愧是多年的老太傅了,一眼便能看出他写这文章时的心境,顾衡起身向庄培一辑道:“学生知错。”

    庄培叹道:“我虽不知你小小年纪,心中为何生戾气,但这戾气外漏,就是你的错,衡儿,朝中那些个老狐狸可不是睁眼瞎,尤其是咱们这位陛下。”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果顾衡不藏好这份怨,那他就像随时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端看什么时候被人取走了事。

    蔡荀与顾衡对视一眼,顾衡惭愧的低下头,他还是太嫩了,如果是星澜,就绝不会被人发现。

    庄培和蔡荀又分别叮嘱了顾衡老半天,才把他放回去。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到处都往放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霉味,狭长的甬道密不透风,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从最里边的角落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我说,我说,差爷别打了,别打了,我什么都说。”

    刑部侍郎李敬亭坐在椅子上,从文书中抬眼看向才被打了两鞭子的人,连皮都没破,衣裳也没见血,这人嚎什么嚎?

    他不耐烦的道:“说吧?你是从什么地儿买到的试题?又是请谁帮你作的文章,都给本官一一招来。”

    被绑在木桩上的富家公子哭诉道:“是刘爷,我、我是从刘爷那买的题……文章则是从一个脸上有一颗痣的落魄书生那买的。”

    另一个富家公子也抖如筛糠的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从刘爷的管家那买的试题,但我的文章是从一小个子书生那买的,哦,对了,那书生有点豆豆眼,塌鼻子。”

    “回大人,我也是在刘爷的管家那买的试题,文章是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黑脸书生卖我的,嗯……”这富家公子抠了抠几天没洗的头皮,又道:“他左眉有一颗肉芽,有黄豆这么大,我当时还觉得特别恶心来着,准没记错。”

    一群书生竹筒倒豆,七嘴八舌的说着,生怕说晚了或是没抖落干净会被抽鞭子,对付这群软脚虾哪用上什么大刑?出门前父亲还反复叮嘱他别下手重了,以免得罪人?李敬亭哼了一声,重重的一拍桌子。

    吓得这些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大气都不敢出。

    他不耐烦的道:“刘爷是谁?”

    一旁的狱卒道:“大人,是涂正青涂大人的妻弟。”

    “对对对,就是他。”公子哥们点头如捣蒜的道。

    李敬亭将文书丢到桌了,鹰隼一样的眸子犀利的觑着这些公子,半晌笑道:“……陛下大恩,念你等初犯,恩准你等以银赎罪,你等可愿?”

    “愿,愿,我等愿。”

    李敬亭一撇头,道:“给他们松绑,让他们给家里写信,五万两银子一个人。”

    “啊?”一众公子倏地瞪大的眼睛,结巴道:“大、大人?这银也太多了?能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这回不用李敬亭说话,他旁边的狱卒一甩手中的皮鞭,“啪”的一声脆响,满脸横肉的狱卒吼道:“都给我老实点。”

    众人听着那脆响双-臀一夹,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言语半声。

    李敬亭轻哼了一声,阴骘的笑道:“你们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能讨价还价?”他起身走向牢房外,边走边道:“第一个写好的,赎银五万,每靠后一位,涨价一千两。”

    “我先写,我先写。”

    “唉,你别抢我笔啊?”

    李敬亭听着身后这群往日里体面的公子哥这会争得鸡飞狗跳的声音,愉悦的扯了扯嘴角:“人不当,非要当狗,真是贱啊……”

    身后的侍卫头皮发麻的看了眼他家主子,霎时汗毛耸立,垂下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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