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殿里,上好的龙涎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散在空气中,安人心魄。

    寿德帝微眯着眼看着李敬亭递上来的折子,面上虽没什么笑容,但浑浊的眸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之色。

    半晌,他将折子往桌案上的撂,意味深长的觑着下首的刑部侍郎李敬亭。

    “禀陛下,此次春闱舞弊案,涉案考生共计三十六人,共收缴赎罪银二百四十六万六千两,已全部上交国库,涉案官员……”

    李敬亭顿了顿,抬头看向龙案上的帝王,没说话。

    “如实说来,有朕在你怕什么?讲。”寿德帝中气十足的道。

    李敬亭又道:“礼部左侍郎涂正青,与礼部的两个小差役,还有、还有……赵王顾文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赵王是寿德帝最为倚重的儿子,与当年的晋王也不遑多让,涂正青为了活命,竟把这位扯进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李敬亭硬着头皮禀报。

    “砰”的一声,寿德帝一个茶盏砸在地上,李敬亭和刑部的另外两位大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只听寿德帝怒道:“李敬亭,你可知道你在说谁?”

    “陛下,给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胡乱攀咬啊!臣与刑部张大人、王大人一同审理此案,是涂正青亲口供述,他是受赵王授意,才由其妻弟出面,贩卖考题的……贩卖所得的银子共计二百八十八万两,也尽数上交给赵王了,臣不曾妄言。”

    “陛下,李大人句句属实,臣可以为证。”张大人道。

    “臣也作证。”李大人也道。

    寿德帝气得急咳了几声,副总管卫福满递上盏温茶,急道:“哎哟,万岁爷,您可消消气,您不能动怒啊!前儿个穆医正才叮嘱奴才,一定要照顾好陛下,怎么转天,奴才就没把您伺候好,回头我可跟娘娘如何交代啊。”

    他一边急得乱转一边又道:“您就算不为了您,也得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保重自己个儿的身子不是?我的万岁爷。”

    顾征被卫福满似真似假的好一顿关心,总算顺了两口气,他岁数大了,到底不如从前,一动气,胸口就跟着闷闷的疼,总是不爽利。

    他睨了眼苦着张脸跪在地上的几位臣工,厉声道:“李敬亭?朕本以为这次的差你办得不错,人也灵光,想是个得用的……没想到你竟存了攀诬皇子的心思?当年老八那孩子的事,你是不是还恨着赵王?”

    顾征脸色晦暗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甚至恨着朕啊?”

    李敬亭哐当一个头磕在地上,霎时脸色惨白的颤着音道:“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帝王的心思最难揣测,本以为能得些褒奖的张李两位大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开口,都忐忑的又跪端了些。

    寿德帝厌烦的挥了挥手,做下定论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念你前面的事办的不错,功过相抵,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都下去吧。”

    这边皇帝打发了李敬亭等人,那边小黄门便偷偷的给赵王府递了消息,顾文疆正在看北境的文书,接到小黄门的消息后嗤笑了一声。

    “李敬亭,没看出来啊?李相那个孬种,竟还能生出有点血气的儿子?”

    “主子,还好咱们按庸王的吩咐,把银子捐了一半到陛下私库,不然这事就牵连到咱们了。”侍卫后怕道。

    顾文疆哂笑道:“三哥别的本事没有,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倒是做得手到擒来。”他起身往外走道:“我那位父皇啊?可真是老了。”

    侍卫缀在身后,道:“王爷,咱们去哪。”

    顾文疆道:“此间事了,回北境。”似是想起什么,他蓦地刹住脚步:“涂正青这个白眼狼,还敢咬我一口。”

    他哼了一声,冲侍卫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道:“带一队人,把他解决了。”

    “是。”

    ***

    科举舞弊案在寿德帝的压制下,最后只将礼部左侍郎涂正青贬为七品县令,罚到漳州的一个偏远小城去了。另两位礼部差役本就职位微末,贬无可贬,直接撤-职,永不录用。

    之所以没有大开杀戒,还是因为寿德帝身子不好,天衍司的司正大人测算出,今年帝星命犯太岁,不宜动血腥,不然恐对皇帝寿数不利。

    寿德帝很是看重自己能活多久,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才好呢,其他的都得让道,涂正青等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等涂大人从大狱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一家人抱在一起凄凄惨惨的哭了好一阵,第二日便启程离京了。

    城南落霞山,绵延的山脉连绵不绝,一群飞鸟自林中惊起,“嘎嘎”叫着呼啦啦的飞向灰蒙蒙的天空,听得人心烦。像是某种预兆,很不吉利。

    三驾马车骨碌碌的走在官道上,车里十四岁的小姑娘伏在母亲的怀里,迷茫的小声道:“母亲,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还回来吗?”

    妇人抚摸了女儿的发,柔声道:“你父亲被调去漳州任县令了,咱们去漳州,不回来了。”

    小姑娘没有闹,水灵灵的双眸只不舍的看着车窗外京城的景色,小小年纪的她从来没出过远门,漳州在哪儿?是什么地方,她都一无所知,但一家人能在一起,她便心安。

    涂正青看着车帘外远去的京城,叹了口气道:“婉儿跟着父亲受苦了,都是父亲不好。”

    小姑娘坐正身子,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父亲,他们说您犯了大错,才被贬官的,还说舅舅以您的名义收了好多不义之财,这、这……是真的吗?”

    涂正青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如果不是出了这事,他家婉儿过两年也能议亲了,他看向涂婉儿道:“婉儿认为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涂婉儿崇敬的道:“在婉儿心中,父亲是好官,不是那些人说的坏人。”少女的眼眸晶亮氤氲,还蒙着一层水汽,那些人说她的父亲,比诋毁她更让她委屈和难以接受。

    涂正青浅笑道:“对,父亲从不会让婉儿失望,父亲会是个好官。”话音刚落,行驶中的马车陡然一颠,赶车的车夫急道:“驭……老、老爷,有刺……”

    铮的一声箭鸣,一支羽箭“啪”的钉进了车夫的胸膛,将车夫未说完的话彻底堵回了喉咙里。那车夫大睁着一双眼珠子,嘴角渗血的歪在车辕上。

    涂正青掀帘一看,吓得倒退了两步,与涂夫人正好撞在一处。

    涂夫人焦急的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涂正青虽是一介文官,可好歹是一家之主,他把娘俩往车里一推,蹙眉道:“别出来。”转头坐到车夫的位置,一扯缰绳:“驾,驾。”

    霎时,自官道两边的林中蹿出十几个黑衣人,他们个个身手狠辣,脚下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围住了三驾马车。

    涂正青一家人瑟瑟发抖的被困在一处,就听那黑衣人道:“涂大人,你当初在狱中说点什么不好呢?非要把我家王爷说出来。”

    他拿着刀背,一下下的拍着涂正青的脸,阴骘的道:“既然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别怪兄弟们心狠了。”

    黑衣人长刀一扬,吓得涂正青双腿打战,他将妻女搂在一处,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想:“完了,全完了,我是不是做错了?只是可怜了我如花似玉的婉儿啊?”

    “嗖”的又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直直钉入那黑衣人挥刀的手臂。

    “啊……”只听一声惨叫,黑衣人转向侧后方警惕的弓着身子,左手捂着右臂的伤口:“谁,出来?”

    半晌,五个黑袍红边的人从林间走了出来。

    来人个个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顾文疆还是这副德行啊!哼……”为首的黑衣人哂笑道,听那声音,清亮低沉,竟是个年轻人。

    赵王府的侍卫笑道:“一群蠢货,也敢直呼王爷名讳?”他一偏头道:“给我上,一个不留。”

    原本围着涂家人的黑衣人们转而齐齐向后来的这伙鬼面人杀来,那中了箭的侍卫头本就恨得牙痒痒,这会儿他们的人三倍于对方,大家都在明处,他要不把这几人剁成肉糜,都对不起他伤了的这条胳膊。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涂正青从阎王面前逃过了一遭,心有余悸的看着两伙人厮杀起来,半点不敢放松,仍旧把母女俩护在身后。

    黑衣侍卫头头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带来的这十几人就被这几个鬼面人“噗嗤噗嗤”的全给结果了。

    眼见大势不好,他不再耽搁,撒腿就跑,前面的树林越来越近,只要进了林子,这伙人就别想逮到他,就在他半只脚跨进林中时,一支箭羽“嗖”的一声,狠狠的贯穿了他的喉咙。

    “嗬嗬……嗬……”黑衣头头捂着自己的喉管,破风箱似的急促喘着粗气,半晌,“嘭”一的声,不甘心的倒在血泊中,双目充血,突兀的瞪着林中的生路,极不甘愿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五个鬼面人中稍矮一点的少年走到近前,用脚踢了两下,见对方死狗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又将手中的刀往那人心口狠狠扎下,再抽出来时,“噗”的一下,血溅在刀上,被光一晃,映得那鬼面人瞳孔都成了红色。

    那红色一闪即逝,少年鬼面人归队道:“主子,死了。”

    五人中带着修罗鬼面的人嗯了一声,一摆手,其他几人竟从背后抽出铁铲,就地刨起坑来,这是要现杀现埋啊?

    涂正青看得目瞪口呆,他一礼部官员,平时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虽说自己是受益人,他还是不太能适应。涂正青咽了咽口水,才极不自然的道:“几位义士仗义相救,涂某感激不尽,请受涂某一拜。”

    躲在他身后的涂婉儿实在没看出来这五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人哪里和义士这个称呼相称,小姑娘紧张的拽着涂正青的衣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修罗鬼面,生怕对方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她父亲给吃了。

    修罗鬼面实在不忍心看小姑娘抖得个片风中的落叶,还要逞强保护父亲,她将面具往上的推,露出一张英气俊秀的脸,正是顾星澜。

    顾星澜倏地笑道:“涂大人受惊了,我等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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