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正青看清顾星澜那张脸时,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肩膀霎时垮了下来,心有余悸的道:“不晚不晚……还好沈公子来了,不然涂某一家,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涂婉儿愣怔的看着面前的俊秀公子,不敢置信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磕磕绊绊的道:“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正是。”顾星澜看向小姑娘,笑道:“涂小姐无碍吧?”

    涂婉儿被这么一问,脸颊腾地蔓上一层薄红,她向顾星澜行了个万福礼,温柔一笑,道:“无、无碍。”

    但心里却有一头小鹿怦怦乱跳起来,这实在不是她不矜持,任哪家女娘生死关头为人所救,救你的人还是个俊秀有礼的少年郎,有都会有所悸动啊?

    陶川等人把黑衣人掩埋后,向顾星澜复命:“主子,都办好了。”

    顾星澜点了点头,重新把面具戴好,对陶川道:“涂大人此去漳州,路途遥远,也不知赵王的人还有什么后手,你点两个人,陪涂大人一路,一定要把他们安全的护送到任上。”

    陶川道:“是,主子放心,涂大人少根头发,您为我是问。”

    涂正青把夫人和女儿扶回车内后,才转回来,就听到顾星澜的安排,心下一片熨帖,沈衡不愧是晋王府的旧人,办事就是让人放心,不似顾文疆那般不管手下死活。

    “涂某多谢沈公子照拂。”涂正青说着就要冲顾星澜行礼。

    顾星澜赶忙搀起对方,道:“大人万万不可,大人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皆因我家公子所托,如不能护大人周全,岂不是让身边人寒心?大人暂且在漳州委屈一段时日,且待来日,我家主子必会想办法将您调回京城。”

    涂正青对能不能回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帮这个忙,一是因为当时他已是赵王手中的棋子,进退都不由他,二则是因为晋王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晋王府当年出事他虽帮不上忙,可这事却在他能力范围内。

    也算是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而已。

    舞弊案不发,他能更进一步,发了,左右都是下狱,以他对赵王的了解,断不会救他这枚废了的棋子,不过是顺嘴咬上赵王一口,怎么算他也更为有利,在死局中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还好他谋到了。

    涂正青道:“那就请沈公子代我谢谢你家主子了。”

    顾星澜点了点头:“山高路远,保重。”

    “保重。”

    陶川带着其他三人跟着涂家人一起上了路,顾星澜则带着不惑向林中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沉,落霞坡中的林木郁郁葱葱,没走多久,成片的墓地连绵的隐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墓地间弥漫着一股子死气,阴森森的,墓碑上的乌鸦桀桀的怪叫着,催命一样,它豆似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警惕的盯着这两个闯入的不速之客,那神情竟像有些类人,仿佛这扁毛畜生的身体里真的住着哪个不甘的亡魂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被阴冷的夜风一吹,让人倏地激起了一身汗毛,不惑快走了两步,紧跟在顾星澜身后。

    “杀人都不怕,怎么这会儿倒怵起来了?”顾星澜嘴上奚落着,但脚步却慢了下来,有意无意的顾及了不惑的感受。

    这孩子今晚是第一次出任务,刀术虽还不成,自保却也将就,打斗中虽受了些伤,但并不严重,最后还能狠辣的给那黑衣头头补上一刀,已很是让顾星澜满意了。这样的心性,将来定会是个好手。

    不惑闷着道:“不、不怕。”

    嘴上虽强撑着,但内里再怎么也是个才见血的小崽子,这会又处在这么个阴森诡谲的墓地,他要是能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顾星澜都要觉得这孩子莫不是也是重生的了。

    她行至晋王顾文昊和王妃李春的碑前,停住脚步,听着不惑的话语,安抚的笑了一下:“怕也不丢了。”

    她从一旁捧了捧土添到坟上,幽幽的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当时不觉得,之后连做了三天的噩梦。”顾星澜哂笑了一下,看向不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惑看着面前没比他大几岁的主子,想象着对方当时杀人的情形,难得的笑了一下:“主子当时多大?”

    “……六岁吧?”那是太久远的事了,顾星澜记不太清了。

    不惑一愣,那么小就开始杀人了吗?主子的童年过得也很不易吧?他喜欢听主子讲从前,又问道:“为什么杀人?”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活命。

    顾星澜看着顾文昊的碑回忆道:“我当时还小,被一个恶妇推到了湖里,挣扎间,我抓住了湖边的芦苇不撒手,本以为自己必死了,那恶妇急于将我弄死,又上前来推搡我。不想她自己却一脚滑倒,跌进了水里。”

    “她求我救她,就差一点,她就也能抓到那芦苇了。”顾星澜转身看向不惑:“你猜她最后抓到了吗?”

    “你把芦苇抽开了?”不惑肯定的道。

    顾星澜开心的笑了:“是,我把芦苇抽开了,我就拽着那些芦苇,看着那恶妇一点点滑进湖里……后来听发现尸体的人说,那恶妇整个人飘在湖面上,涨得像个人形的筏子,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啊?”

    不惑一言不发的看着顾星澜,即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间,便听顾星澜又道:“那几天,我一宿一宿的做噩梦,梦里全是那恶妇变成皮筏子女鬼的样子,她恶狠狠的要索我的命。”

    荣妃那个贱人,与母后相斗多年,竟想趁他年幼,派手下女官来要他的命,哼……后来那贱人怎么死的来着?哦!好像是顾征登基后,把荣妃给刮了,想到这里,顾星澜难得的觉得他皇兄有时候,偶尔也干那么几件人事。

    顾星澜说着如此可怖的事,但表情却看不出一点害怕,毕竟已过经年了,现在的她别说杀个人,就是让她亲自动手把人活剐一遍,她手都不会抖一下。

    “那后来怎么好的?”不惑道。

    顾星澜转身往外走:“后来啊?人杀得多了,自然就好了。”

    “……”这个不算办法的办法,竟出奇的合理。不惑没有问顾星澜为什么要给晋王的坟上添土,作为属下,主子不愿说的事,最好不要打听。

    两道身影融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会试后,中了举的考生都要备些席面,宴请同乡和一些来道贺的同窗们,酒席上,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从午时喝到暮色西沉,直到快宵禁时,大家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潘明朗虽也中了,但名次却有些靠后,好在这人心大,说只要中了就行,名次不名次的,他也不在意,左右他有颜诀,诀弟给他争着脸呢!

    被颜诀好一顿踹,才嬉皮笑脸的告罪讨饶。

    顾衡揉着发困的眼睛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才一转身,便见顾星澜和不惑漏夜而归。

    沈府门前的灯笼发出暖黄的光,光晕里,顾衡长身玉立,身子有些微晃,眼眸迷离的笑道:“星澜,你回来了?”

    这是喝了多少?会试后,鹿鸣宴那天也没喝这么多吧?也不知二公子又抽什么疯?顾星澜无奈的冲不惑摆了摆手,道:“让仲夏备碗醒酒汤。”

    “是。”不惑低垂着头,不让自己眼神乱瞟,快步进府。

    顾星澜走到顾衡身边,烦心道:“要扶你吗?”

    “要。”顾衡点了点头,乖觉的把人高马大的自己靠到顾星澜肩上,还要歪着几分脖子,他也不嫌累?

    顾星澜叹了口气,搀着顾二进府:“以后饮酒要留点余地,不能让自己真的醉了,不然还不定惹什么麻烦呢?公子可记下了。”

    “嗯。”顾衡一口应下:“记下了,我都听星澜的……星澜是在担心我吗?”这人嬉笑着偏头灼灼的看向她。

    顾星澜恼羞成怒的一把推开顾衡的头,道:“公子将是要为官的人了,怎么能如此放纵,站好。”

    “哦。”顾衡站得板板正正的,听着顾星澜的训斥。

    “……”这听话的潋滟小模样,让顾星澜原本要发的火半点发作不出去,很是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也就长了张好脸……”她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咯咯响,瞪了顾衡一眼,转身回屋了。

    顾衡酒后本就血脉偾张,心速过快,这会看着顾星澜红着脸离开的表情,竟美美的痴笑起来。一个人狂想道:“星澜是喜欢我的吧?他看我脸红了,他一定也对我有点意思的吧?”

    二公子压根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顾星澜脸红是被他气的。

    ***

    本届会试共取了二百八十人,因出了科举舞弊的案子,耽搁了日程,殿试就加紧了些,半个月后,便开始了。

    文泰殿里,二百八十个考生分散站开,考官们开始点名,散卷,赞拜,一项项礼节走下来,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学子就开始满头冒汗了。

    殿试主要考查策论,要求在场的学子们对皇帝提出的策题进行回应,内容涵盖面广泛,通常涉及实政官员当差中的难题,这就表示,策文不仅要求学子们展示自己的文采,还要求他们展现出治理国家的独到理念与见解。

    书面书写不能有脏污,字迹整洁工整是最基本的要求。

    殿试本该由帝王亲自主持,但寿德帝年岁大了,坚持不了那么久,他倚在垂帘后休息,庄培带着其他读卷官在前殿监考。

    “诸位学子乃我大盛未来的栋梁,今日就拿出你们的真本事,让朕看看,到底谁是龙,谁是凤。”

    苍老威严的声音自垂帘后悠悠传来,一殿的学子们拘谨的站在下首,眉目低垂,呼吸清浅,生怕哪里没做对,坏了规矩,被帝王治罪。

    顾衡站在第一排第二位,听见那声音,蓦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手背上青筋膨出,像是在极力的隐忍。

    他侧头窥视着珠帘后的寿德帝,影影绰绰间,只见顾征身着一袭暗黄色龙袍,头束东珠帝冕,苍老的脸上一片庄严,对方眯着眼睛假寐,很是惬意的样子。

    “哼……虚伪和昏君。”顾衡心下腹诽。倏地,一道目光直直的向顾衡扫来。

    顾衡向那视线寻去,与庄培的眼眸正正撞在一处。

    “……”

    庄培蹙眉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顾衡终于收敛起爪牙,亮出他柔软的皮毛,冲庄培莞尔一笑,乖乖的垂下头去。

    这一切发生的须臾之间,并不曾被他们捕捉,庄培怨怪的睨了顾衡脑瓜顶一眼,心想:“唉……终究是太年轻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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