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徵自觉是个记性很好的人,有些事情甚至过目不忘。

    可是不管是很久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记不清他遇见陆桐秋时候的画面。

    总觉得是模糊的,潮湿得不甚明晰,像夏天酷暑时日里暴雨后清凉的晚风,吹在手心里握住都显得不太真切。

    那个时候他十八岁,是刚升上高三的暑假。他拿到了Q大的保送,被校长一个电话召回了学校,让他给刚入校的新生做演讲。

    海城的气温实在算不上舒适。夏天的雨来的毫无征兆,急切且细密,他下了地铁之后在出站口站着等了五分钟都没有见雨有要停的趋势,只能在旁边卖花的老奶奶那儿买了把透明伞,撑开走路去学校。

    老奶奶很有心,在每把伞的伞柄处都系了一朵栀子,雪白的花瓣垂落,就这么在闻徵的白玉雕琢般的手背上摇摇晃晃。

    时间正值暑假,军训的新生们也还没有到入学的时候,原本总是热热闹闹的校门口如今只剩一派冷清的模样,校门口古树上的红丝带在大雨中厚重地下垂,沿着大理石的台阶淌出一道小河流。

    闻徵从口袋里拿出了校园卡,正要进门,却听见身后一道有些冷清的声音。

    “你好。”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在自己身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真的很小,站在高高的树下,在他和一个28寸行李箱的中间,几乎融进整片雨里。

    闻徵微微皱了皱眉头才看清她,只见她手上搭着一套一中的校服,短发被雨淋得湿透,显得黑亮。雨实在太大了,再用力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笑,轻巧,过眼难忘。

    “我是转学过来的新生,校园卡手续都还没有办妥,但我需要进学校放一下我的行李,你能带我进去吗?——你不用过来,我收拾一下过来,这边有水潭。”她全身几乎都湿透了,但说话的语气却并不显得着急。

    两个人在雨里有商有量的,显得有些滑稽。

    闻徵转头瞟了一眼传达室,发现窗口后头的位置空着,大爷大概是去吃午饭了。他没有太多疑问,点点头之后,轻巧地迈过了地上的水潭,站到了陆桐秋的身边。他的眼光似乎仍旧空置着看着旁边的树,但伞却已经绅士地停在了陆桐秋的头顶。

    雨势渐大,落在透明的塑料伞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陆桐秋一直低着头,有几分狼狈地收拾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赶紧穿上了自己手上挂着的长袖校服,塞好了手机和原本手上抱着的一沓证件,手忙脚乱地生怕耽误了闻徵的时间。

    闻徵没有说话,只是撑着伞站着。陆桐秋背对着他,被雨打湿的短发贴在雪白的脖颈上,和他视线里飘飘摇摇的栀子花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桐秋!”

    就在陆桐秋刚扣上书包的那一刻,还没等闻徵有什么动作,两个人就一同听见了一声欣喜的叫喊。闻徵转头就看见有人一边向他们奔来,一边对着小姑娘招手:“桐秋!桐秋桐秋!老师来了!!”

    “啊。是来接我的老师。”陆桐秋也听见了,有些无措地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对面的少年笑了笑,“学长...不好意思啊”。

    “没事。”闻徵对着陆桐秋微微笑了笑。

    隔着雨幕陆桐秋看得并不太清楚,但在缭绕如烟的雨雾里却对上了那人深邃眼眸。鸦黑的眼睫,修长却丝毫缺不轻佻的一双漂亮眼睛。

    他就这么巍巍然立着,眼睛比校服肩上的那抹蓝色更趋近于海。

    陆桐秋望着他,身体比思想更诚实地先一步僵在了原地。

    旁边来接他的班主任林路并没有多看,只是赶紧拉过了陆桐秋的行李箱,把自己手上的伞递给她:“快点快点,别着凉了。”

    陆桐秋回过神来正想接过,却不料旁边的少年先把手里的伞递过放在了她的手掌心:“用我的吧。”

    陆桐秋有些压抑,不好意思地刚想推拒,可在老师转身后她回头,单视线里却已经看不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确定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只是走的时候,她有些讷讷地捂住了胸口。

    “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没听见你的电话。”两个人到了宿舍楼,林路收了伞,撇了撇身上的雨水,用衣角擦了擦自己积满水了的瓶盖厚的眼镜儿,把手上的钥匙递给她,“快上去先收拾一下吧,夏天感冒了可不好。”

    陆桐秋乖巧地点点头,拖着自己的箱子上了电梯。宿舍楼里有几分阴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手搓了搓鼻子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化。她双手背在身后,绕起伞的时候看见伞柄上有串很小的栀子。她低头凑近,皱了皱鼻子想要再闻得明晰一点,却发现那一点清淡的味道早就随风消失了。

    而林路送妥了陆桐秋,撑着伞往办公楼返回的时候才在半路走廊上撞见并认出了熟悉的学生:“小闻?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淋成这样了?”

    作为学校有名的风云人物,还是林路刚毕业那年就遇到的最心尖尖上的竞赛生,林路和闻徵的关系非常不错。

    “王老师让我过来签保送确认,给新生演讲的稿子她也要看看。”闻徵如实回答,看着林路几乎已经湿透了的短袖,“我刚才和老师你们一起进来的。”

    “啊?”林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摘下眼镜再扯起衣角抹了抹水雾,“是吗...刚才雨太大了,眼镜都花了,根本没看见你。”

    他一边念叨着海城今年的雨真是大得邪门儿,一边和闻徵挥了挥手,走进了高一年级组的办公室。

    而闻徵也拍了拍自己肩头的水,抬手推开了高三年级组办公室的门。

    里头的吊扇正吱丫吱丫地转着,几扇窗子大开,外头的雨几乎是垂直地在掉落,连成一片片雪白的雨幕。

    办公桌上堆成山的卷子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办公桌后头的人往上扔了个手机,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闻徵。

    王老师摘下眼镜冲他招招手:“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再说演讲的事儿吧。高一入学考的卷子在那张桌子上,你誊一份答案去帮我批了。”

    “林老师怎么去高一了?”闻徵拆了枝红笔在对面桌子坐下。

    “这一届高一要分一个实验班出来,林老师去带实验班了。”王老师冲旁边办公室努努嘴,“今天就来带学生了。他们班是全省招生的,很多都是外地来的,所以都得安排住宿。”

    海城原本招收的一直是本市区的学生,因为校址老旧,也一直没有要求学生住校。

    “不过这届的生源是真的不错,有几个学生是校长亲自去谈的,弄了很久手续才转过来的,是想当状元苗子培养的。”王老师指了指闻徵,“你啊,不高考太可惜。”

    闻徵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个孩子还是江源那边过来的,是他们当地中考的第一,那天聊起来,我看过她的卷子,不比你差。”王老师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还是个女孩子,你认识不认识啊?”

    闻徵摇摇头:“我哪认识什么女孩子。”

    这话听得王老师都笑了:“你不认识女孩子还有谁认识?我一个都快退休的都知道,林老师光是给你收情书都收到手软了。”

    闻徵刚进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了一中的百年校庆,学校开放了三天给校友和社会人士参观,碰巧赶上当时学生合唱团表演的乐手摔断了手,老师紧急从当时的交响乐社团里借了个人,借来的就是闻徵。

    瘦高的少年拎着大提琴慢慢走进光里,几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闻徵的名字就在表白墙上成了一盏长明灯。

    闻徵拎起厚重的卷子在桌上整理了整理,卷子的最上层是单独订起来的一份卷子,被文件袋装着,上面潦草写着几个字——邮寄,陆桐秋。

    他抽出文件袋里的卷子,对照着答案看着里头清隽的字迹。

    闻徵话不多,但与其说是冷酷,却不如说是有几分严厉。王老师看着他微微抿着的嘴唇笑了笑,不比同龄其他男孩儿,还留有些稚嫩的阳光或是到了青春期的个性,在他印象中闻徵似乎一直没变过。生长在那样复杂的大家庭里,闻徵缺似乎从没有沾染过分毫纨绔的气息,从他知道闻徵开始,这个男孩子就像一块陈年的名贵木料,波澜不惊的稳定,光华璀璨。

    “因为九班的那个孟青禾?”王老师笑,“他们都是说你俩是一对儿,你这学校都定了,再谈恋爱倒确实没什么关系。这小姑娘倒确实是漂亮,就是看着不怎么机灵。”

    “我和她没什么。”闻徵皱了皱眉头,“您别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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