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靠近喜欢的人的感觉,像是在混沌生命力骤然炸开的亮光,让陆桐秋实在生不出任何力气去在深秋推开这种坚实的暖意。他扣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量清晰,坚定稳固,让陆桐秋悄悄的想是不是清醒需要的力气太大,生病的人能不能就此纵容自己一次。

    就一次,安静地听着那人的心跳声,听到两个人之间本该无限远,却因为巧合偶然拉近的千万里距离和本应失之交臂。

    陆桐秋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务室内室的单人床上。

    她揉着自己的眉心,艰难地撑着手靠着墙坐起来。天已经半黑了,医务室老师的位置也空着,墙上挂着她常穿的白大褂,看起来是已经下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墙角一盏微黄色的台灯亮着,而闻徵正坐在旁边。

    他大概是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低着脑袋,袖子挽到了小臂处,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都说灯下美人灯下美人...陆桐秋靠在墙上,胆大妄为地看着对面的闻徵。

    他一直有一双好看得令人心惊的眼睛,陆桐秋从第一次见就没有忘记过。

    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清润的棕褐色,闻徵的却更黑一些,漂亮的眉眼因为深沉的眼神而变得冷冽,是没有半点脂粉味的矜贵。垂着眼眸的时候,睫毛在灯影之下落出一片阴影,像是他们遇见那天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午后,平静深寂。

    陆桐秋总是很想看清楚他的情绪,但这个人好像一直和他的眼睛一样,看着谦和安静,但却总像是藏着无数大雨。远远隔着的时候,觉得白璧无瑕,是矜贵的富家子弟,是优秀的学长,但靠近的时候,陆桐秋却总觉得他却并不只有这些。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

    陆桐秋觉得像自己这种胆敢觉得闻徵似乎脆弱的人,怕是已经倒霉得万劫不复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声,惊动了那边的闻徵。

    闻徵放下手机站了起来,半边身子隐在昏暗中:“醒了。”

    陆桐秋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现在快七点了。”闻徵见陆桐秋想起来,挥手让她坐回去,“老师吩咐让你醒了之后吃点东西,但食堂已经关门了。”

    陆桐秋其实并不怎么饿,一直还烧着也没什么胃口。刚正想说无所谓吃不吃的时候,就看见闻徵手上递过来一杯水和一小片药:“这个先吃了。”

    陆桐秋坐在床沿上,两条腿悬空摇摇晃晃。闻徵低着头,就看见她仰头吞了药,接着双手抱着保温杯送进去了一口水,没有半点含糊地吞下去了两颗药,接着就又想想起来。

    闻徵皱了皱眉头

    “着急去那儿?”

    陆桐秋听见闻徵问。

    她有些不解地转过头,就看见闻徵站了起来,半靠在墙上。修长的身子微微弓着,曲着一条腿,整个人陷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起来松弛而又...遥远。

    陆桐秋扶着旁边的柜子站着,看看闻徵,又看看自己面前的地板,张嘴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

    “现在食堂已经没东西吃了,你如果不急着去哪儿,或是不急着躲我的话,我带你出去吃顿饭再回来。”

    嘴上这么说,但闻徵却没有半点动作。只还是这么靠着墙,淡淡地看着陆桐秋,给足了她相当的时间和空间考虑。

    陆桐秋看着自己脚下地砖的花纹走势,抓着柜子的手松了又紧,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闻徵从出生来就没有主动去争取什么事情,他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虽然严格的家教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性格跋扈的纨绔,但对于这种一直被拒绝的场景他也谈不上熟悉。

    “或者你觉得和我不自在的话,我去叫你室友下来。“

    陆桐秋听到这儿抬起头:“我其实不饿,不用麻烦。”

    闻徵皱着眉头看她。十几二十啷当岁的男生聊起来总是如同跑马收不住,他想起之前方喆他们聊天,说自己喜欢的女孩胆子小,娇娇柔柔一哭自己心都要化了。

    但闻徵想不到陆桐秋哭的样子。

    她好像总是有着很淡的笑意。教室里也好在外面遇见也好,她都不是热闹中心的人,眉眼冷清,但唇角和小猫似的微微上扬,有着不合年纪的沉静。

    就连算是一起长大的孟青禾都会习惯性地避开他的视线,但陆桐秋就这么安静地和他对视着,目光清澈,像一只倔强的猫。

    “对身体不好。”闻徵选择性地忽视了陆桐秋说的话,站直后拿上旁边的外套走到门边开了门,转身问后头的人,“要我扶你吗?”

    陆桐秋缓慢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磨磨蹭蹭跟在了闻徵的后头。

    闻徵臂弯里搭着自己的外套,打开医务室的门站在门口等着陆桐秋。

    走廊的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医务室在的一楼侧面楼梯也已经拉下铁质卷帘上了锁,两个人只能绕道去另一头的大门楼梯。闻徵帮陆桐秋扶着医务室的门,看着小姑娘慢慢悠悠地路过自己走进一片黑暗中。

    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有轻微的回音。

    陆桐秋就着惨白色昏暗的走廊灯,低头慢慢往前。身后闻徵的呼吸清晰可闻,明明两个人有一段距离,可却还是让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地打了个颤。

    她其实怕黑,平常回寝室都会等着周州一起走,可此时却无比地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片黑暗里溜走,而不是像被押解一样被自己暗恋的人押着去吃饭。

    其实应该要开心的吧。

    陆桐秋的脑子虽然晕晕乎乎,可却总是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清晰而又大声地反复宣读:别招惹闻徵。

    人总是会注意到和自己有关的情绪,而和喜欢的人相处的时候,更是每一个小细节每一句话都会被被小心而欣喜地合理放大一万倍,巴不得盯着那个人的眼睛看里面到底有几分喜欢几分期待。

    但这个故事在陆桐秋身上,她只觉得不相配。

    两个人在校外的馄饨店坐下的时候,不远处的钟刚好响了。沉稳的钟声不紧不慢地敲了八次,缠在路边绿化上的夜灯应声而亮。

    大片连绵的光珠映在玻璃上,照出了两张表情淡漠的脸。两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淡然,但陆桐秋放在把台下紧紧捏着的手指却透露出了她此刻不寻常的紧张。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原本明亮的光源也都被关了大半,只留下了他们座位附近的几盏小灯。

    闻徵点的豆浆先端了上来,他给陆桐秋推过去一杯:“喝吗。”

    陆桐秋目不斜视地接过了递过来的杯子,小声地干笑了一声。

    我喝不喝你也都点了。

    闻徵自己的是冰的,用吸管搅拌的时冰块碰着杯壁叮当作响,而她手上捧着的那杯几乎滚烫,冒着的热气熏到眼睛里都显得分外湿润。

    陆桐秋垂着眼睛,看着杯子里豆浆摇摇晃晃。

    这家店为了接待高峰期涌来的学生加了不少位置,原本的吧台被改造得窄且短。两个人光坐着就已经是手肘可以互相碰着的状态。她有几分不自在地垂下了右手,放进校服的口袋里搓着自己的手指。她紧张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拼命搓自己的手指,光是在两个人从学校走来对面店里的路上,她的手指指腹就已经是火烧般的疼。

    开店的阿婆正在厨房里给他们煮馄饨,室内寂静无声,只有阿婆的收音机在放着明天的天气预报。

    “今天没下雨呢。”闻徵突然说。

    陆桐秋一惊,点了点头:“嗯...”

    觉得气氛突然间冷淡了下来,陆桐秋皱着眉头想着往后接了一句:“最近的天气应该都不错。”

    说完她就顿了顿。之前闻徵说每次下雨就都会碰见她,她说最近天气都不错...岂不是很难见到他了。

    想到这里陆桐秋却又觉得可笑,这种没有任何依据的巧合说法自己这个唯物主义者竟然也信。

    而且闻徵本来也就要走了。

    “我听林老师说,你是江源人。”闻徵见阿婆端着馄饨走了过来,随手从旁边抽了双筷子递给陆桐秋,随即起身接过阿婆手里的餐盘,低声道了句谢。

    光是陆桐秋见到他的这几次,不管最热闹的场合还是只有他们两个,闻徵的礼貌从来都是无可指摘。就连上次在聚会上见到他被所有人围着起哄,他也只是压着眉头,但看不出来半分不耐烦。

    高烧让陆桐秋整个人都有点迟钝。闻徵刚坐下的时候就看见她像小孩儿一样握着勺子,呆呆地舀了一勺汤,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你去过吗?”

    闻徵摇头:“没有。倒是我祖父的祖籍在江源,但他也是从小就在海城长大,倒是最近年纪大了,总提起老家。”

    “江源的云海很有名,你要是喜欢可以去看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桐秋想起自己小小的家乡,低着头笑了笑。

    她的眉眼明艳,却没什么攻击性,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江南的淡墨山水,清清冷冷却沁人心脾。

    陆桐秋看见闻徵望过来的眼神,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云海感兴趣,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认真地说:“江源除了市区的古建筑以外,大家常去还有市外的一座山。山叫雁回,因为山顶有湖,传闻说很早的时候,有很小一批大雁在误了线路经过那儿渡了冬,从此每年都会回来停泊。现在虽然没有雁了,但湖还在,旁边路修的很好,沿着山路开车就能到山顶。只要天气好早晨起来就能看见漫山的云海。学长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抽空约朋友去看看。”

    闻徵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很喜欢那儿?”

    “我?”陆桐秋手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其实一次都没有去过。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他们身体都不好,所以没有开车去过那么高的地方。”

    “这样...”闻徵点了点头,“不过山总不会跑,来日方长。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没错。

    可人不同,有些人,是注定是只能眼睁睁错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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