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话天台起夜风
林微澜清楚地知道，在拒绝了程寂那么多个电话以后，他势必会挑下课这种人来人往的时候亲自跑过来跟她说话。
说的内容并不重要，甚至极有可能只是一些废话，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单独说话，然后传出些什么。
这种制造暧昧的小手段，或许读高中的时候她会上当，眼下她深知“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学校体谅学生晚上学习辛苦，所以晚自习的第二个课间有十五分钟，学生有时间去食堂吃个夜宵。
思来想去，觉得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到底不安全，于是她一下课就闪身上了天台。
这么些年，学校的楼陆续在翻新，可这个天台却还和那时候一样。
海中位于城市的边缘，这里聚集着工业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角落里依然灯火通明。
但毕竟不是市中心，这里的光污染还不严重。
她抬头，看到在这个初秋的季节里，天上的星星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这里能看到星星。”
忽然，她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水管绊到，差点摔倒。
程寂眼疾手快，迅速拉了她一把。
她被拉到他的怀里，听到他如雷的心跳。
像极了那时候的那个巧合。
凭良心讲，对于青春期的悸动，作为16岁少女的林微澜，自觉感知能力应该是比同龄人要强上一点。
也许是因为她平时喜欢看书，所以接触各种类型的书籍都比同龄人要早一些。
也许是单纯地因为早熟。
总的来说，她算得上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不然，如果把敏感的直觉充分利用起来的话，恐怕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自恋。
时间过得不算慢，晃晃悠悠就来到了期中，大家迎来了第一次期中考。
海中逢全年级性的大型考试的时候，考场就会按照上次考试的成绩重新排，年级前30名在一班考场，31到60名在二班，以此类推。
按照这个逻辑，这次的期中考试，应该按照入学考试的成绩来排考场座位。
但是海中的招生包括了自主招生、普通中考招生、初中部直升，又比较复杂。
综合种种，最后还是坐在各自的班级里考试了。
九门考试足足进行了两天半才结束，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正好是周五下午，回家的日子。
林微澜家离学校其实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平时父母的工作忙，也因为她的独立性强，即使跨越了两个市，每个星期她还是自己搭公车回家。
刚结束冗长的期中考试，本就人心浮动，又加上是周五，教室里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走得没剩下几个人了。
林微澜回过神来的时候，郑静刚走出教室，空气里留下了一句已经渐远的“微澜再见”。
她抬起头来，却意外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看到程寂站在门口的时候，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来找夏莫阳一起回家，于是回头看向夏莫阳，却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脑袋下垫着好几本漫画书。
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烈。十月底的天气，气温也不再那么热得让人窒息。
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有一盏风扇忘记了关，晃晃悠悠地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教室里很安静，可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偷雀跃。
程寂走了进来，走到夏莫阳的座位旁边站定，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递向林微澜。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开学典礼以后，他们第一次单独交流。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他睡着多久了？”
林微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没注意。”
说着，就把最后一本书塞到了书包里，背上书包就往外走，步子很急，不知道在逃避些什么。
可是走过程寂旁边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被他一把拉住。
因为受到了阻力，她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甚至还因为他的力气太大，硬生生地被拉回去了几步。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脸上写满了不解。
程寂微微低头看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讨厌我么？”
“啊？”这话说得不合时宜，内容也是莫名其妙，林微澜被他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同学，我们认识么？”
可没想到，她这么说了一句，程寂马上就松开了手。
原本，她以为是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才松开手。
可是下一秒，耳边却响起了夏莫阳伸懒腰的声音：“嗯……啊……咦？人怎么都不见了？”他揉揉眼睛，环顾了四周一圈，才看到莫名僵持着的两个人，于是更疑惑，“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了？”
程寂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敲了敲手腕上的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夏莫阳抓过他的手拉到眼前一看，睡意像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啊呀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没人叫醒我！我要赶不上回家看直播了！”
说着，风风火火地胡乱抓起桌子上的几本书就往书包里塞，然后一阵风似地就拉着程寂往门外跑。
跑了几步又回来，扒在门框上探头看着林微澜：“同桌，你怎么还不走？”
林微澜转过身，把那个忘记关掉的风扇关了，顿时就从天花板传来一声沉闷的失去动力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泄了气，教室里就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时钟的滴答声。
她又一盏盏地把灯关掉。尽管外面的天色还大亮，灯这么一关，整个教室都暗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才转过身来，回答他的问题：“嗯，就走了。”
海中的校园很大，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只有边缘地区的土地才允许一个中学拥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
因此，海中校门口的公交站就只有一路公交车，无论要去哪里，都得坐这趟车去换乘。
三个人，两前一后地在已经空荡荡的校园里走着。
林微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正迈着一步、两步、三步。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每一步都走得不紧不慢，小心谨慎；性格说不上孤僻，甚至还有些活泼，可是总有人觉得她严肃。
走到公车站的时候，前面两个人忽然停了下来。
林微澜隐约听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家境都不错。
海中的位置偏僻，所以有空的家长们一般都会来接送上下学。他们这副等公车的架势，倒是叫她有些惊讶。
夏莫阳回头看到她带了些疑惑的脸，笑起来：“怎么啦？我们也坐公车，很惊讶么？”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的话，林微澜肯定会说些什么怼过去，可是此时程寂也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程寂甚至都说不上认识，可是有程寂在的场合，她总会觉得拘束和不自在。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和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的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吧。
人不是会有趋利避害、保护自己的本能么？刚好她的这种本能特别强大一些。于是她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程寂就站在那里，眼睛平视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公车很快就来了，381路，唯一一辆开往城市的这个角落的公车，三个人陆续上了车。虽然这个角落很偏僻，但是也有很大的一片商住区，又加上是放学的高峰期，车上的人并不算少，位置肯定是没有了，甚至连站的地方都很勉强。
林微澜最后一个上车，还没找地方抓着站稳的时候，车子就已经关门启动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走在她前面的夏莫阳伸出手来想要拉一拉她，可是她晃了两下就已经靠自己站稳了。车子开稳以后，她还顺着人群的缝隙往车后面走了走。
公车司机不是都喜欢喊“往后面走，往后面走，后面很空”吗？久而久之她也就养成了这个往后面走的习惯。
人实在是很多，虽然往后走的路程不算艰辛，但是为了保持平衡，走得还是很慢。
走过夏莫阳和程寂中间的时候，因为她是逆着行驶方向走的，根本没有看到前面有一个急转弯，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她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被巨大的离心力和惯性甩了出去，手瞬间就脱离了抓住的把手。
夏莫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她，可是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整个人都已经往前了一步，朝着女孩儿跌倒的方向跨了一步，手上一用力，就把女孩儿往自己站的方向用力一拉——
车子很快就过了弯，又恢复了平稳。
夏莫阳伸出去的一只手悬在了半空中，甚至都没拉到她的一片衣角，现如今举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但是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巴。
林微澜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被一种清冽的气味围绕，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握着，隔着薄薄的衣料。
握着她手腕的人很瘦，骨头的摩擦让她觉得生疼。
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着那人胸前的衣服，这时候放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
程寂的声音从她的头顶悠悠地飘下来，她不敢抬头，可是直觉告诉她，他现在脸上一定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站稳了。”
他这么说着，抓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半分要撤去力气的意思。
周围满是嘈杂的人群，人们在讨论些什么，今天的菜价，孩子的成绩，这个月的工资；公车的广播在播放着些什么，打榜歌曲，明日天气，社会新闻，这些听在她的耳朵里，都只剩下了“嗡嗡”的声音，失去了实际的意义。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乱得像一首落了拍子的曲子，急着想要回到正确的调子上，可是越弹越乱。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背后的夏莫阳，空举着的手已经放了下去，在袖子里，默默地握成了拳头。
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在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她和他在这个天台上，又再现了当年的那一幕。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因为16岁的她没来得及推开他，可现在——
22岁的林微澜一把推开了他，淡淡地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袖子：“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你刚才差点摔倒，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怎么恩将仇报呢？当年，在公交车上，你可不是——”
“不是什么？”夏莫阳忽然插进了一句话，打断了他。
林微澜朝他看去，发现夏璎珞也跟上来了。
她在他身后朝她招手，然后手掌在脖子上划过，比了个“修罗场”的嘴型。
林微澜瞪了她一眼，转身对程寂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猜啊。”
“你幼不幼稚啊？”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林微澜的心态彻底爆炸了，“当时在酒吧里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一学英语的，听力应该很好，理解能力也不会有问题吧？”
“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哦，现在知道要说清楚了？早干嘛去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夏莫阳走上前来拉她：“马上上课了，别说了。跟我下去。”
“不行，得说。我是真的想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话总说一半，让人去猜。我没有那么聪明，我猜不到。”她非常坚定，又回过头去看向程寂，“你想知道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想听什么，你还对我又感情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的确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程寂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的波动，他握紧了拳头，声音冷淡，先后指向夏莫阳和林微澜，“你，对她是什么感情？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我太想知道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
天台上的风渐渐大了，吹得他们的衣角翻飞。
风里隐约有些桂花的香味，甜得腻人。
“哇。偶像，你好犀利啊，可这话，就是把天聊死了啊。” 夏璎珞看呆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边磕边说，“作为观众，我看到现在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啊。偶像，你呢？你对他俩，又是什么感情啊？”
这回，沉默的话轮递到了程寂这里。
好在，上课铃声接住了她的问题，她拉上林微澜就往楼下跑：“姐们儿，大恩不言谢啊。”
“不只是你想知道，我也很想知道。你呢？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夏莫阳叹了口气，说完就往黑暗的楼道里往下走。“安全出口”绿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复杂。
他们刚才说起的那天，公车上的那件事，夏莫阳记得。
他记得那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稍稍有些暗了。
他进了自己房间，随手把书包一扔，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不出所料，十秒钟不到，妈妈的嚷嚷声就从遥远的厨房传来：“阳阳！你又不洗澡就躺床上！赶紧起来洗手吃饭了！”
随后是程寂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有礼貌：“姑姑，我回来了。”
然后又是妈妈的声音：“还是小寂最叫我省心了，不用，不用你帮忙，姑姑忙得过来，你快先喝口水，马上就能吃饭了。”
夏莫阳随手拧开了床头的收音机，收音机里的声音逐渐盖过了外面的对话声。
他平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愣神，忽然抬起手来，指节分明的手被举到眼前，细细地端详。
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公车上的那一幕，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当时再快一点的话……
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门在这时被推开，程寂靠在门框上，朝他淡淡地笑了笑：“出来吧，吃饭了。”
夏莫阳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一些什么情绪。
但是程寂这个人，他让你看到的样子，从来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样子而已。
夏莫阳最后也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于是他站起来，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的。”
说的内容并不重要，甚至极有可能只是一些废话，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单独说话，然后传出些什么。
这种制造暧昧的小手段，或许读高中的时候她会上当，眼下她深知“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学校体谅学生晚上学习辛苦，所以晚自习的第二个课间有十五分钟，学生有时间去食堂吃个夜宵。
思来想去，觉得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到底不安全，于是她一下课就闪身上了天台。
这么些年，学校的楼陆续在翻新，可这个天台却还和那时候一样。
海中位于城市的边缘，这里聚集着工业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角落里依然灯火通明。
但毕竟不是市中心，这里的光污染还不严重。
她抬头，看到在这个初秋的季节里，天上的星星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这里能看到星星。”
忽然，她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水管绊到，差点摔倒。
程寂眼疾手快，迅速拉了她一把。
她被拉到他的怀里，听到他如雷的心跳。
像极了那时候的那个巧合。
凭良心讲，对于青春期的悸动，作为16岁少女的林微澜，自觉感知能力应该是比同龄人要强上一点。
也许是因为她平时喜欢看书，所以接触各种类型的书籍都比同龄人要早一些。
也许是单纯地因为早熟。
总的来说，她算得上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不然，如果把敏感的直觉充分利用起来的话，恐怕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自恋。
时间过得不算慢，晃晃悠悠就来到了期中，大家迎来了第一次期中考。
海中逢全年级性的大型考试的时候，考场就会按照上次考试的成绩重新排，年级前30名在一班考场，31到60名在二班，以此类推。
按照这个逻辑，这次的期中考试，应该按照入学考试的成绩来排考场座位。
但是海中的招生包括了自主招生、普通中考招生、初中部直升，又比较复杂。
综合种种，最后还是坐在各自的班级里考试了。
九门考试足足进行了两天半才结束，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正好是周五下午，回家的日子。
林微澜家离学校其实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平时父母的工作忙，也因为她的独立性强，即使跨越了两个市，每个星期她还是自己搭公车回家。
刚结束冗长的期中考试，本就人心浮动，又加上是周五，教室里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走得没剩下几个人了。
林微澜回过神来的时候，郑静刚走出教室，空气里留下了一句已经渐远的“微澜再见”。
她抬起头来，却意外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看到程寂站在门口的时候，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来找夏莫阳一起回家，于是回头看向夏莫阳，却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脑袋下垫着好几本漫画书。
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烈。十月底的天气，气温也不再那么热得让人窒息。
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有一盏风扇忘记了关，晃晃悠悠地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教室里很安静，可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偷雀跃。
程寂走了进来，走到夏莫阳的座位旁边站定，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递向林微澜。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开学典礼以后，他们第一次单独交流。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他睡着多久了？”
林微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没注意。”
说着，就把最后一本书塞到了书包里，背上书包就往外走，步子很急，不知道在逃避些什么。
可是走过程寂旁边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被他一把拉住。
因为受到了阻力，她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甚至还因为他的力气太大，硬生生地被拉回去了几步。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脸上写满了不解。
程寂微微低头看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讨厌我么？”
“啊？”这话说得不合时宜，内容也是莫名其妙，林微澜被他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同学，我们认识么？”
可没想到，她这么说了一句，程寂马上就松开了手。
原本，她以为是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才松开手。
可是下一秒，耳边却响起了夏莫阳伸懒腰的声音：“嗯……啊……咦？人怎么都不见了？”他揉揉眼睛，环顾了四周一圈，才看到莫名僵持着的两个人，于是更疑惑，“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了？”
程寂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敲了敲手腕上的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夏莫阳抓过他的手拉到眼前一看，睡意像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啊呀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没人叫醒我！我要赶不上回家看直播了！”
说着，风风火火地胡乱抓起桌子上的几本书就往书包里塞，然后一阵风似地就拉着程寂往门外跑。
跑了几步又回来，扒在门框上探头看着林微澜：“同桌，你怎么还不走？”
林微澜转过身，把那个忘记关掉的风扇关了，顿时就从天花板传来一声沉闷的失去动力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泄了气，教室里就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时钟的滴答声。
她又一盏盏地把灯关掉。尽管外面的天色还大亮，灯这么一关，整个教室都暗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才转过身来，回答他的问题：“嗯，就走了。”
海中的校园很大，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只有边缘地区的土地才允许一个中学拥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
因此，海中校门口的公交站就只有一路公交车，无论要去哪里，都得坐这趟车去换乘。
三个人，两前一后地在已经空荡荡的校园里走着。
林微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正迈着一步、两步、三步。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每一步都走得不紧不慢，小心谨慎；性格说不上孤僻，甚至还有些活泼，可是总有人觉得她严肃。
走到公车站的时候，前面两个人忽然停了下来。
林微澜隐约听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家境都不错。
海中的位置偏僻，所以有空的家长们一般都会来接送上下学。他们这副等公车的架势，倒是叫她有些惊讶。
夏莫阳回头看到她带了些疑惑的脸，笑起来：“怎么啦？我们也坐公车，很惊讶么？”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的话，林微澜肯定会说些什么怼过去，可是此时程寂也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程寂甚至都说不上认识，可是有程寂在的场合，她总会觉得拘束和不自在。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和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的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吧。
人不是会有趋利避害、保护自己的本能么？刚好她的这种本能特别强大一些。于是她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程寂就站在那里，眼睛平视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公车很快就来了，381路，唯一一辆开往城市的这个角落的公车，三个人陆续上了车。虽然这个角落很偏僻，但是也有很大的一片商住区，又加上是放学的高峰期，车上的人并不算少，位置肯定是没有了，甚至连站的地方都很勉强。
林微澜最后一个上车，还没找地方抓着站稳的时候，车子就已经关门启动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走在她前面的夏莫阳伸出手来想要拉一拉她，可是她晃了两下就已经靠自己站稳了。车子开稳以后，她还顺着人群的缝隙往车后面走了走。
公车司机不是都喜欢喊“往后面走，往后面走，后面很空”吗？久而久之她也就养成了这个往后面走的习惯。
人实在是很多，虽然往后走的路程不算艰辛，但是为了保持平衡，走得还是很慢。
走过夏莫阳和程寂中间的时候，因为她是逆着行驶方向走的，根本没有看到前面有一个急转弯，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她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被巨大的离心力和惯性甩了出去，手瞬间就脱离了抓住的把手。
夏莫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她，可是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整个人都已经往前了一步，朝着女孩儿跌倒的方向跨了一步，手上一用力，就把女孩儿往自己站的方向用力一拉——
车子很快就过了弯，又恢复了平稳。
夏莫阳伸出去的一只手悬在了半空中，甚至都没拉到她的一片衣角，现如今举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但是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巴。
林微澜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被一种清冽的气味围绕，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握着，隔着薄薄的衣料。
握着她手腕的人很瘦，骨头的摩擦让她觉得生疼。
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着那人胸前的衣服，这时候放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
程寂的声音从她的头顶悠悠地飘下来，她不敢抬头，可是直觉告诉她，他现在脸上一定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站稳了。”
他这么说着，抓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半分要撤去力气的意思。
周围满是嘈杂的人群，人们在讨论些什么，今天的菜价，孩子的成绩，这个月的工资；公车的广播在播放着些什么，打榜歌曲，明日天气，社会新闻，这些听在她的耳朵里，都只剩下了“嗡嗡”的声音，失去了实际的意义。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乱得像一首落了拍子的曲子，急着想要回到正确的调子上，可是越弹越乱。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背后的夏莫阳，空举着的手已经放了下去，在袖子里，默默地握成了拳头。
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在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她和他在这个天台上，又再现了当年的那一幕。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因为16岁的她没来得及推开他，可现在——
22岁的林微澜一把推开了他，淡淡地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袖子：“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你刚才差点摔倒，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怎么恩将仇报呢？当年，在公交车上，你可不是——”
“不是什么？”夏莫阳忽然插进了一句话，打断了他。
林微澜朝他看去，发现夏璎珞也跟上来了。
她在他身后朝她招手，然后手掌在脖子上划过，比了个“修罗场”的嘴型。
林微澜瞪了她一眼，转身对程寂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猜啊。”
“你幼不幼稚啊？”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林微澜的心态彻底爆炸了，“当时在酒吧里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一学英语的，听力应该很好，理解能力也不会有问题吧？”
“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哦，现在知道要说清楚了？早干嘛去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夏莫阳走上前来拉她：“马上上课了，别说了。跟我下去。”
“不行，得说。我是真的想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话总说一半，让人去猜。我没有那么聪明，我猜不到。”她非常坚定，又回过头去看向程寂，“你想知道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想听什么，你还对我又感情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的确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程寂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的波动，他握紧了拳头，声音冷淡，先后指向夏莫阳和林微澜，“你，对她是什么感情？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我太想知道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
天台上的风渐渐大了，吹得他们的衣角翻飞。
风里隐约有些桂花的香味，甜得腻人。
“哇。偶像，你好犀利啊，可这话，就是把天聊死了啊。” 夏璎珞看呆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边磕边说，“作为观众，我看到现在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啊。偶像，你呢？你对他俩，又是什么感情啊？”
这回，沉默的话轮递到了程寂这里。
好在，上课铃声接住了她的问题，她拉上林微澜就往楼下跑：“姐们儿，大恩不言谢啊。”
“不只是你想知道，我也很想知道。你呢？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夏莫阳叹了口气，说完就往黑暗的楼道里往下走。“安全出口”绿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复杂。
他们刚才说起的那天，公车上的那件事，夏莫阳记得。
他记得那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稍稍有些暗了。
他进了自己房间，随手把书包一扔，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不出所料，十秒钟不到，妈妈的嚷嚷声就从遥远的厨房传来：“阳阳！你又不洗澡就躺床上！赶紧起来洗手吃饭了！”
随后是程寂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有礼貌：“姑姑，我回来了。”
然后又是妈妈的声音：“还是小寂最叫我省心了，不用，不用你帮忙，姑姑忙得过来，你快先喝口水，马上就能吃饭了。”
夏莫阳随手拧开了床头的收音机，收音机里的声音逐渐盖过了外面的对话声。
他平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愣神，忽然抬起手来，指节分明的手被举到眼前，细细地端详。
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公车上的那一幕，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当时再快一点的话……
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门在这时被推开，程寂靠在门框上，朝他淡淡地笑了笑：“出来吧，吃饭了。”
夏莫阳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一些什么情绪。
但是程寂这个人，他让你看到的样子，从来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样子而已。
夏莫阳最后也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于是他站起来，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