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就快要到漓州了。”

    马车外的阿朗朝内唤了一声,明济舟应了声知道了。

    他收起手中的书册放在身侧,抬手掀起车帘往外探了一眼,远远地瞧见了石砌的城门。

    待他放下车帘,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陶昭南脸上。

    她正微微垂首,将一方丝巾系于脸上用于掩面。

    “姑娘这是……”他缓缓开口。

    下一秒,瞧见系好丝巾只露出双目的陶昭南抬首眼眸望向自己,他竟无意识地怔愣了片刻。

    她的那双眼睛眼型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妩媚,眼中神色淡然,如远山云雾。

    她语气也淡:“公子,还请你与旁人道我容貌有损,不宜见人。”

    这副容颜可是恩赐亦可是灾祸,太过引人注目。

    帷帽太过惹眼,是以,她取了一方丝巾掩面。

    她记得漓州是广阳侯的封地,当初骆禅檀护送谢自问归漓州,只怕旁人认出她,将消息递回京城。

    见陶昭南如此小心谨慎,明济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随着马车抵达城门,广阳侯先前派来等候的人立刻迎上前来。

    “是明大人吧。”

    明济舟眼神示意陶昭南往内坐些,等她换好位置后才侧过身掀起车帘微笑看向站在马车外头的人。

    “是。”

    坐在马车内的陶昭南听着他同外边儿的人交谈,听见广阳侯有意请他到府中做客,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呼吸也跟着放浅。

    “一路舟车劳顿,我等还是先到驿馆稍作歇息,明日必上门拜会侯爷。”

    明济舟态度谦和,不拿那高高在上的官架子。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抱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疲倦,很浅却又令人能够察觉。

    “是在下考虑欠妥了,那我便让人领明大人到驿馆先安顿一番。”

    “有劳。”

    他朝那人轻轻颔首,看着他走离马车旁才放下车帘,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他本也不是喜欢交际的性格,只是身在官场,又是鸿胪寺之职,自然深谙八面玲珑之道。

    虽心中生倦,但不会轻易显于人前。

    他回头一瞬,方才意识到车中还有一人,又重新挂上一副笑容。

    陶昭南看出他此时的笑意不真,却也不戳破。

    她缓缓眨了眨眼,然后错开视线,装作新奇地稍稍掀起一点车帘往外看。

    漓州城内摊贩热闹,很有市井气。

    这可是入漓州城必经的主道,除了道路宽敞些,倒与坊间小巷无异。

    想来,是广阳侯有意放任,并无严格律令他们不得在此做生意。

    明济舟盯着她的侧脸,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她这是刻意别开视线,让他觉着她并不在意。

    她是想让他随意些,不必在她面前还装模作样。

    在陶昭南没有察觉到的车内,明济舟真心实意地勾起一弧嘴角。

    车至驿馆后,明济舟与领路之人说,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女,不知可否通融多开一间厢房。

    倒不是他同阿朗住得不习惯,是他瞧出陶昭南的不自在,所以想多要一间,免得她心中歉疚不安。

    “这都是小事。”领路人爽朗一笑。

    广阳侯性格直爽,跟在他手下之人也都是极好说话之人。

    何况漓州驿馆这时也仅有明济舟一行人入住,多有空房,余出一间房更不是什么难事。

    “明公子,若无其他吩咐,我就先回侯府复命了。”

    “请便。”

    陶昭南同马车和阿朗从后门进入的驿馆,她和阿朗站在一处。

    就在阿朗扫见明济舟从不远处走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将陶昭南身侧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和前几次一样,明济舟将其中一间厢房的钥匙递到她手里。

    “漓州乃广阳侯的地界,规矩不似京中管辖那般严苛,便多开了一间。”

    他这是故意解释给她听的。

    剩下的话,明济舟没多说,陶昭南也明白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同上楼,明济舟看着她入内,看着她要将门阖上,又走了过去。

    陶昭南关门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站在她门外的明济舟。

    “怎么了,是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明济舟高出她一个头,她仰视他的时候眼帘抬起,眼神显得无辜极了。

    明济舟就站在门口,说:“明日我前去侯府拜会,广阳侯应当会留我用晚膳。”

    他顿了片刻,陶昭南没理解他的言下之意,点了点头。

    她自以为十分体谅地说道:“你不必为我费神,我一人也是可以的。”

    空气停滞了刹那,明济舟才轻嗯了一声,又说了句好。

    “我让阿朗留在驿馆,明日你要出门便带上他。若还有旁的事,你便让他来侯府寻我。”

    阿朗是明济舟的随从,他出门就带了他一个。

    把阿朗留给她,那他怎么办。

    “不……”

    “就这么说定了。”

    分明他的语气是平和的,可陶昭南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辩驳的一锤定音之意。

    “好。”她无奈应道。

    翌日,明济舟到侯府拜谒广阳侯。

    午膳是驿馆的驿吏送到屋中用的,午间小憩过后,陶昭南望着越入屋中的明媚阳光,耳边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小摊贩叫卖声。

    驿馆并不在主道之上,却就在主道转角处,既便利又足够隔绝街道上的喧嚣。

    听着若隐若现的叫卖声和人声,陶昭南生出了些想出去走走的心思。

    她才拉开门,走出屋门就瞧见阿朗也从屋中走出。

    “姑娘是要出门吗。”阿朗问她。

    阿朗的年纪比明济舟还要小上几岁,皮肤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眼睛却很明亮。

    在同龄人中,阿朗的性子应当算是沉稳的。但毕竟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身上那股子朝气蓬勃的少年气是压不住的。

    陶昭南轻嗯了一声,阿朗便说:“那我陪姑娘出去。”

    一想到阿朗守在门边,听着外头的声响,在她出门的瞬间就察觉,陶昭南不免想笑。

    掩藏在丝巾之下,陶昭南没刻意压抑嘴角的上扬。

    只是,若是她提早知道这趟出门会使自己暴露,就是将她打死,她也绝不会迈出屋门半步。

    “姑娘,那个晶莹剔透的点心你想不想尝尝。”

    阿朗第一次来漓州,视线瞥见茶楼中小二手中端着的点心,扭头兴致勃勃地征询陶昭南的意思。

    就在明济舟离开驿馆前,他给了阿朗不少的银钱,告诉他若是陶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买就是了。

    陶昭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放在客人桌上的虾饺,脑中突然闪现出前世做服务员的记忆。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做过和前世相关的梦境了,更没有想起过去那些令她难受非常的事情。

    听着阿朗稍稍上扬的声线,她猜测是阿朗自己想试试,又不好意思直说。

    “是不曾见过,去瞧瞧吧。”说着,二人走进了那间茶楼。

    店小二热情迎上前:“客官,请随我来。”

    眼见店小二要将他们领向边缘处的一处座位,阿朗立刻说道:“你们茶楼不是有二层吗,怎么不引我们上去。”

    走在他们身前的店小二动作顿住片刻,迅速眨了眨眼睛弯腰说:“二楼是雅间,雅间是要额外收钱的。”

    店小二说得委婉,估计是看他们二人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这才敷衍了事。

    陶昭南如今的身份是明济舟的侍女,而阿朗是明济舟的侍从,他们身上的衣物虽不粗陋,却也不是什么华贵的布料。

    陶昭南是不介意这些的,他们不过是这茶楼尝个味道,坐哪儿都一样。

    “阿朗,就坐这儿吧。”她不想招人注意,对阿朗轻声说。

    偏偏,还是引起了刚刚踏入茶楼的一行人的注意。

    陶昭南脸上虽以丝巾遮面,可窈窕身形却不好遮掩。

    “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啊,不如同我们一道。”

    闻声回头,眼前之人还是个眼熟之人。

    那话语轻佻,站在一行人之前的不正是广阳侯府的世子——谢自问吗。

    今日广阳侯招待从京城来的大鸿胪丞,谢自问觉得无趣憋闷,便悄悄地从府中溜了出来。

    他是广阳侯世子,身后跟着的乌合之众应当是他结识的漓州纨绔子弟。

    那群人听见他轻慢的话语,不仅无人出言相劝,还发出哧哧的笑声。

    陶昭南不想招惹谢自问,无视他扭头对阿朗说:“我们换家茶楼吃吧。”

    阿朗皱着眉头,注意到谢自问一行人的衣着打扮应当不是平头百姓,知道不能与他们硬碰硬,所以点头。

    就在他们要走出茶楼时,不想谢自问大胆妄为,光天化日之下就伸手要去抓陶昭南的手腕。

    而陶昭南是学过一些功夫的,余光察觉时就已经抽回了手,往旁挪了一步。

    让谢自问扑了个空。

    偏偏谢自问是个对得不到的东西愈发上心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广阳侯世子的身份直接叫住了她。

    “我叫你站住,我父亲可是广阳侯,你竟敢无视我。”

    听着他聒噪的声音,回想起和骆禅檀在柜中听他和女子活色生香的画面,陶昭南更是皱紧了眉头。

    但愿事情不要闹大,她转身给谢自问行了个礼。

    “谢公子,奴家是明公子的侍女,还请谢公子不要为难奴。”

    她身边跟着阿朗,阿朗没有遮面,是以没办法遮掩身份。

    主动暴露身份,是指望谢自问看在明济舟的面上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不料,谢自问只听见她是侍女,更没将她放在眼中。

    “既然你是那位大鸿胪丞的侍女,他此时正在我府中做客,姑娘不如同我回去。”

    说完,他又伸出手来要碰陶昭南。

    阿朗立刻迈步向前,将陶昭南护在身后。

    “不想世子行事如此放荡,要是让侯爷知晓,不知当作何感想。”

    谢自问畏惧父亲不假,但此时围观的人群越发多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朋友。

    他不愿在人前落下面子,扬起声怒斥阿朗。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世子叫嚣。”

    “来人,给我按住他。”

    阿朗从前是明济舟的书童,后来成了他的随从,所以并不会什么武功。

    陶昭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朗被人欺负,上手扭过要来抓他的男人的手腕。

    同时,她扭头对阿朗说:“去广阳侯府寻公子。”

    “那姑娘你……”

    “快去!”

    阿朗面对当下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听她的话,迅速往广阳侯府去。

    陶昭南站在一群人面前,故作镇静说:“世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放我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好。”

    谢自问自回了漓州,日日被人看管,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来,又难得遇到个美人。

    他哪里肯善罢甘休。

    “美人,不如你从了我。给本世子做个侍妾,可不比伺候人的侍女要风光得多。”

    谢自问不听劝解,陶昭南心中烦闷,一边后悔今日出了门,一边期望着阿朗的腿脚能快些,早些将明济舟给请来。

    她已经说自己是明济舟的侍女,不能与谢自问硬碰硬,不能给明济舟招来麻烦。

    若是别无他法,那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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