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手叉腰,终是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你为何这般不思进取?楚氏可是京城显赫闻名的书香门第......”

    “阿娘也知说的是旧时,如今的楚氏早已落寞,倘若不是叔父一脉撑着,早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楚芸打断她,眸色低落:“我做不了女官,走不了官道,而今能在这偏远蜀地苟且过活,已是万幸,读圣贤书与我有何益?倒不如专心去医馆做学徒。”

    楚婶一口气硬是被这番话给消融了,她岂会不知楚芸心中所想,早年楚氏还未落败时,这娃儿就常囔囔着要做女官,说要做个像他父亲五品太常秘书丞一样维护泱泱盛世的大官,心中志向无不远大,可自从她父亲因党派之争而毙命,还连累了一大家子,甚至需要府上丫鬟待她领死,才被护送出城免此一死,楚芸就再不信这世道了。

    楚父临终将女儿托付给她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她远离纷争,一生平安顺遂,楚叔视长兄如父,加之自己不能生育,自然将楚芸视如己出,甘愿辞官来到蜀地小县。五年期至,风波也过,楚叔连忙将人从凉州接来,发现楚芸身上早已没了书性气。

    虽说读书已经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利惠,却也可修身养性,提高认知境界,对她以后做出人生抉择绝无坏处。既能满足楚芸的物质生活,她们自是愿楚芸长成内心强大知书达理的千金,因而她们两口子还是把人送去了书院。知她对医术感兴趣,特意去拜访了当地有名望的大夫,托他收楚芸为徒。

    楚芸对学医有兴致,平日去得积极,这一点楚婶和楚叔从不担心,但书院这一块可就棘手了,隔三差五地逃学,当真叫她们头疼。

    “你这认识实在浅薄。”楚婶长叹了口气:“罢了,你爹今日会回府,我让下人早些备晚膳。”

    “茶庄建好了?我能不能去玩呀?”楚芸拉着她的手,努着嘴撒娇:“阿娘~”

    楚婶看着她这样半点气都没了,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日暮时分,楚家宅院大红漆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楚叔一袭大青袍挺直板正,下人们连连问安,却见轿子里又出来一孩童,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破烂的粗布衣裳勉强遮体。

    “王婆,打热水给这孩子洗洗,再派人去成衣铺买身它能穿的衣裳。”

    王婆眼底闪过惊讶,依言照做。

    楚婶和楚芸早早就在门前候着,楚婶望向那个被下人拉走的小孩童,一脸疑惑:“夫君,这是......”

    “是途中意外救下的小孩,问他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他皆不记得,只说是自记事起就在逃荒,流落至此。我见他可怜,索性收养下来了,左右也花不了太多银子。”楚叔牵过她的素手,语气温和:“前阵子齐赵两国交战,赵国终不敌齐国,为其所灭,无数人因此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我看那孩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又是出挑得俊,大抵是前赵的富裕人家。”

    楚婶眼里划过了然,低语喃喃:“不记得也好。”

    楚芸咬掉最后一口柿饼,静静听完她们的对话,心中格外清楚叔婶二人是喜的,她们膝下无子,倘若这孩子肯听话,好生孝顺二老,倒也算是一种慰藉。

    “芸儿这阵子可还乖?”楚叔刚要问候楚芸,见她嘴角的甜渍,面色稍肃:“这都到饭点了,怎的又吃这些甜食?”

    “哪有?”楚芸把手里的油纸包捧到楚叔跟前:“芸儿知道爹爹今日回来,特意去香芳斋买了爹爹最爱的梅花脯,排了老长的队呢,爹爹感不感动?”

    楚叔面上的肃色被压不住的嘴角冲缓,他与楚婶相视一笑,拍了拍楚芸的后背:“嘴跟抹了蜜一样,行了,都进去用膳吧,爹也饿了。”

    菜上齐后,打理干净的小孩也进来了。那孩子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虽还没有完全长开,却也能窥见清俊模样,墨发高束盘圆,以云水茶纹银冠固定,一袭宝蓝色团花月白丝直裰衬得少年身姿挺拔清瘦,沉稳内敛的气质隐隐显露。

    楚芸托着下巴打量他,瞧着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见来人也在看她们,眼神人畜无害,目光落向她这处时,楚芸正要留个好长姐的印象,结果接收到了他的一记冷眼。

    楚芸:“......”

    白我?冷落我?看错了?

    再看一眼。

    然而未等楚芸细究,少年已将视线移开,恭敬行礼:“老爷,夫人。”

    礼行到了楚芸这处,连眼神都对上了,他忽然收了手。

    楚芸:“......”

    不是,刚进来就开始针对她?

    楚芸想去扒拉扒拉楚婶,然而发现楚婶和楚叔满眼欣赏欣慰地看着那少爷,好似相当满意。

    “不必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楚婶朝他招手:“快过来我瞧瞧。”

    少爷依言走过,楚婶替他理了理衣裳,捋开鬓角碎发:“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似的。”

    “夫人谬赞。”

    “从前个事儿,都不记得了?”楚婶关切地问他。

    少年眼神稍黯,摇了摇头。

    楚婶眼底闪过一眸亮色,随即被掩盖,她搭上少年的肩膀,温柔如慈母:“倒也是个可怜人,如今你既得楚郎护下,倒也是你与我楚氏的缘分,你往后便安生待在楚府可好?”

    少年握拳单膝跪地,感激不已:“多谢夫人与老爷的收留之恩。”

    “好孩子,快起来。”楚婶两手紧握住他的小手:“往后叫我阿娘就好了,这是你阿爹,这是你长姐。”

    少年姿态不卑不亢,神情谦逊有礼,依次喊人。

    只是喊到“长姐”二字时,楚芸蹙眉:我怎么品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左顾右盼,然而没有人同感,他们的心思都搁少年身上去了。

    “行了,让他坐下罢,舟车劳顿,如今应是饥肠辘辘了。”楚叔舀了碗鸡汤给他:“先喝碗鸡汤暖暖胃。”

    “谢谢爹。”少年浅抿了口:“嗯,好好喝,好久没喝到这么温暖的汤了。”

    此话一出,楚婶心疼地泪花都要出来了:“好喝就多喝点,太瘦了,往后得多补补。”

    “味道鲜美,汤色醇厚,香气馨甜,做汤之人定是用了心思。”

    “是老奴做的。”掌勺婆子拘谨地行了个礼。

    少年眸色柔和:“很高兴认识你。”

    掌勺婆子受宠若惊:“小少爷折煞老奴了。”

    楚芸听得表情微妙,都不禁在桌面下给他竖大拇指:语言艺术。啧,高,实在是高啊。

    “孩子还没名字吧?”

    少年摇头:“阿爹阿娘能给孩儿取个吗?”

    “麟儿,就叫楚麟吧。”楚婶疼爱地给他一小碟子的菜:“我与你爹成婚之日便想好了这个名字。”

    少年再次拜礼:“爹娘如此重视孩儿,孩儿定当好生孝顺爹娘。”

    楚叔与楚婶喜上眉梢,连连夸这孩子懂事。

    这顿饭二老吃得那叫一个欢喜,独独楚芸一口气气得不上不下,谈话间楚芸几次想要搭话,然而她发现这小子对她爱答不理,排斥之意完全不加掩饰,偏得二老还无知无感。

    楚芸几番在心里呐喊:这合理吗?这合理吗?这厮怕不是个妖怪变的!专给楚叔楚婶下迷魂药。

    直到回了屋,楚芸还在想着这事,翘着二郎腿在那自言自语。

    “难道他对我有什么误会?”

    “可我跟他没见过啊!”

    “要不明日当面问问?”

    “那万一他就是故意针对我呢?我这一问算不算打草惊蛇?或者会不会被他倒打一耙?告到叔父婶母那说我不喜他那可就不好了,要被叔父婶母误以为我不喜有弟、妹,到时怕是心里纵然不舍,也会把那小子送人。”

    “喵~”橘猫轻晃着尾巴望她,似是不解。

    楚芸手肘撑在膝盖上,压低身:“我跟你说,二老领养了个儿子,我勒个乖乖,那小子的举止间摆明了不待见我 ,天猫,这小子估计不是个善茬。以后他要给你东西不准吃听见没?谁知道那小子安的什么心。”

    橘猫睁着圆溜溜的兽眸,虽听不懂,但极懂人情世故地喵了两声。

    月黑风高,蝶翼与三尾影子被长长地投落在梧桐树杈上,那双涧石蓝兽瞳隔着半开的窗棂看着梳妆台前的一人一猫,眼皮暗暗压下,幽沉的微光在眼眶中流转半瞬,继而敛起。

    整整一年了,这就是你说的会常来看我。

    他的瞳孔内倒映着她们的身影,橘猫举着爪子撩拨楚芸发鬓间簪子的流苏,楚芸则哼着曲儿轻梳青丝。熟悉的画面久违地再现,楚清柏望得微微失神,直到院外不远处响起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来,临走深深瞥了眼屋内,然后闪身而去。

    楚芸,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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