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心照不宣地静静笑了笑,良久开口。

    “见你心思透彻,我们也安心了,独户倒也不错,不用伺候公婆,也没有妯娌纠纷。”楚叔的青丝中长出了几缕白发,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笑意慈祥:“往后受了委屈,只管告诉爹娘,爹娘定给你撑腰,你还有个弟弟呢,那小子瞧着闷,却是把你这个长姐放在心上,这三年来,你每每生点小病,他比谁都记挂,平日里有点钱也都进你囊中了。”

    楚芸见楚婶眼眶闪着泪花,一时也有点别离不舍,刚要安慰,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心虚,半笑着掩饰:“爹,娘,你们怎么知道的?”

    楚叔面上无奈:“你们的吃穿用度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岂会不知?”

    “我们原本还挂心你们会不和,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那孩子啊,惯着你呢。待后日沈公子上门,可要楚麟好好把关。”

    楚芸:“楚麟也要回来了?干嘛不直接等放榜再回?”

    “他不愿待,不过念家也好,不出意外,大抵也是后日到。”

    楚清柏披着夜色归来,抱着一筐罗汉橙下马车。

    仆人走上前:“公子......”

    “不必,我自己来。”楚清柏上手掂了一个,想起楚芸总念叨着想吃姑苏的蟹酿橙,他这次特意折去了姑苏,见到了楚芸所描绘的一方水土,带来罗汉橙给她做橙齑。到时不论她是想伴着生鲈鱼片吃,还是紫蟹,皆可满足。

    “公子,老爷叫您直接去膳厅。”

    楚清柏微颔首,抬脚走过台阶,又听仆人喜笑眉开:“公子回来得巧,那沈公子今日恰巧来纳采,这会儿正在膳厅同......”

    “你说什么?纳采?”

    仆人对上公子骇然大变的面色,竟有点发虚,那双素来寡淡温和的桃花眸陡然睁圆,浑身散发出冷厉冰霜。

    他不等仆人说话,将手中的罗汉橙塞给他,迈着发沉的步伐朝着膳厅快步走去。

    暴戾的情绪犹如疯长的芽苗,顷刻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推开膳厅的房门,打破了满室的欢声笑语,紧绷的下颌角冷硬,他的眼皮沉沉下压,薄唇抿成线,目光鹰隼般凶狠地扫视在场的人,先是瞥了眼楚芸,巡回的视线最终紧锁在那张俊气的面容。

    三年前的记忆将他拉回过去,楚清柏想起了这张脸,正是那日秦大公子的友人。

    楚清柏咬牙,张嘴欲质问,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哑然而茫然。

    他有何立场质问?他......只是楚芸的弟弟罢了。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楚叔面色不虞:“考完连礼节也丢了不成?”

    “老爷,麟儿许是有话要说。”楚婶在边上安抚他,继而温声唤楚麟:“麟儿,你这可是在找什么?”

    “爹,娘,我无事。”楚清柏冷冷扫了眼沈聿:“方才看着一个黑影过来,还当进了贼,许是看错了。”

    “你这孩子,哪能有贼,快过来坐吧。”楚婶招呼他:“这是沈老爷和沈公子,沈记的瓷你应是有所耳闻吧?正是沈公子名下的,将来啊,他就是你姐夫了。”

    姐夫。

    楚清柏恶狠狠地默念这个词,内心酸胀到发痛。

    他强压着火气,佯装平静,眸底却是难掩的淡漠:“沈老爷,沈公子。”

    自此他不再说话,席间衣袍被人揪了揪。

    “你怎么了?”

    楚清柏瞥向那张特意抹了妆的姣好面容,心如刀割,他冷脸偏开,强硬地拽回自己的衣袍。

    楚芸一噎,她好心问候他,谁知对面递来了一记冷眼。她不知所以,只当这小子考得不太顺利,心想少惹为上,于是不再理他,静静听着长辈们对婚宜的商讨。

    夜色已深,沈聿与其舅舅暂且在厢房落脚。楚芸边回自己的院落,边想着要不要唤人将库房里的蚕丝被送过去,蓦地,手腕被人猛然一拽,楚芸没个防备,踉跄地险些撞入楚清柏的怀里。

    四目相对,尽管月夜昏沉,楚芸还是从他急促的呼吸声中感受到了他异样的情绪。

    楚清柏的嗓音低沉:“你喜欢他?”

    “我也该成婚了。”

    “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是。”楚芸直言,她不舒服地挣了挣手:“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楚清柏死死抓紧她的手,双目暗红:“何时的事?”

    “三年前。方才你在席上不是都该听明白了吗?放手啊楚麟!你弄疼我了。”楚芸面上染了薄怒,奋力甩开。

    楚清柏的双手颓然地垂落在腿侧,瞳孔晃了又晃,满眼委屈,舌尖发涩。

    放手......他如何能放手?

    “所以,你这三年来一直在等他。你一直在对外拒婚,也是因为他?”楚清柏声音微哑,神情宛若要碎了。

    “也可以这么说罢,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喜欢这个姐夫?”

    楚芸疑惑懵懂的言语犹如剜人心脏,他背负为三离族报仇的使命,那些夜里无不痛苦挣扎,而楚芸却在此间与人暗生情愫。

    他的双拳暗暗攥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咯吱响,光影打在他高挺的鼻骨上,薄唇浸染森白月色:“喜欢,喜欢的很。”

    字句顿顿落地,咬字极重,仿佛强压着什么,楚清柏愤然转身而去。

    接下来半个月里,楚芸几乎见不到楚清柏,不知他日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做什么,一日之间唯独能见到他的地方,便是膳厅。只是他并不说话,就连楚芸专程堵他,他亦不愿理睬。

    楚芸百思不得其解,还寻思着他是不是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将沈聿与秦也一概而论。她有心想和他多说说话,毕竟往后嫁去了姑苏,大抵是很难再见上一面,然而楚麟并不领情,气得楚芸内心暴走。

    这一夜楚芸解衣欲睡,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楚芸受惊地拢紧薄纱大袖,簪钗卸去,猫儿眼微怔,颇有几分洗尽铅华的清娇。

    “楚麟?”

    寻常的楚麟不经逗,很懂礼数,然而今夜那双眼眸直直盯着她,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年稚气,鼻梁细窄,眼窝深邃:“楚芸,当真非他不嫁?”

    这样的楚麟隐隐散发出危险气息,他的眼神过分直白幽深,那个被忽略的可能性涌上心头,陡然点醒了楚芸。

    云头履轻挪步,楚芸下个动作就要翻窗而出,与此同时,一阵浓郁的雪松茶香袭来,她的脑袋忽而眩晕,下一瞬便没了意识。

    楚芸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凉州小院。

    她的身上并没有异样,只是脚踝上了锁链。她环顾四周,屋内整洁如往昔,恍然间,楚芸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但被哗啦啦的锁链声拉回现实。

    陈旧的木门被吱嘎打开,眼前之人在楚芸意料之中。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楚芸戒备地连退两步,金属锁链碰撞发出沉钝声响。

    楚清柏站在原地没吭声,继而掀起眼眸,流转于瞳孔内的涧石蓝灵波以示回应。

    楚芸瞬间明白过来,嚅了嚅唇,看着那被暮色霞光斜照的身影,难以置信:“你,你成精了。”

    楚清柏抬脚欲上前,被楚芸喝住:“你别过来!”

    楚清柏顿住脚步,他的眼帘半掀,固执倔强地看着楚芸,神态有点受伤:“你怕我?”

    “头一遭见着妖你说我能不怕吗?你会不会吸我精气?不是,我好心救你,你总不能还恩将仇报罢?”楚芸心跳如鼓,眼神里充满了提防:“你跟着我去楚府是为了什么?而今为何又将我掳回?”

    楚清柏见她被自己吓得语无伦次,眼神黯了黯,他咬了咬牙,有些负气地偏头:“你的精气对我的修为无益。”

    说罢,他将手里的碗筷搁在床沿,应着这一动作,二人都不禁忆起了过去,只是如今身份互换,楚清柏分外怀念过往点滴,而楚芸则觉得眼前像是一场羞辱。

    “把锁链解开!你当我是你豢养的玩物吗!”楚芸气势汹汹,实则心里直打鼓,指尖陷进肉里掐出白痕,细肩微微颤着,着实是排斥得很。

    楚清柏将她的细微神态看在眼里,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他强忍着不适,默默走了出去。

    一连三日,楚清柏都只是进来送饭,也不多待,收拾好碗筷就离开。

    楚芸简直快绝望死了,而今吃喝拉撒都得靠着楚清柏,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但她不能死,她得回蜀地,蜀地还有人在等着她。这几天楚芸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意识到一些微妙的情愫,楚清柏虽说冷淡,但性情平和,直到沈聿上门提亲,他才变得不对劲。

    早在楚清柏闯进来那一瞬,楚芸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楚麟竟然是她曾经救下的那只小怪物,相处三年有余,愣是无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楚芸憋了三天,实在是憋不下去了,这日楚清柏照常进来,送完转身欲走,楚芸立即喊住他:“楚清柏。”

    那双桃花眸涟漪微动,时隔三年,楚清柏再次听她唤自己本名,心弦宛若被人轻轻扯动。

    “我要如厕。”

    楚清柏的视线落在那鲜血淋漓的脚踝上,瞳孔怔了怔,只觉得触目惊心,血迹已经干成了血痂,不规则地凝固在锁圈上,蒙了一层血褐色,可见她挣扎得多么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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