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的傀儡蛊还在休眠,杜若盖上盖子,把蛊虫塞进药箱。

    “小姐,夜宵来了。”阿霁让流书和知晗把菜在桌上摆好。

    因是夜宵,杜若也不喜欢浪费,桌上只摆了几个菜,一碗鱼肚汤,一只去骨片好的烤乳鸽,一碗青菜,一碗爆炒鸡肉,一碗五谷饭。

    “叶青洲那准备丰盛些,他吃的多。”他饭量大,两个烧饼早消化完了。

    “我叫厨房再加几个菜。”阿霁快步走了。

    “等等。”杜若放下筷子,“明日你去小院子取些东西回来,小心些。”

    这么大一笔银钱放到小院子,她不放心。

    阿霁应声。

    吃完夜宵,杜若坐在兵器房的书桌前,抽过一张宣纸,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水,拿过墨条在上面磨。边磨边回想侍郎府的每一个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杜彦’是她在纸上写下的第一个人。工部右侍郎府最核心的人物,极受皇上的重视。当今圣上喜欢用孤臣,更喜用寒门子弟。

    昭康七年,她刚出生,当时她爹刚入翰林院,昭康十年,翰林院散馆,杜彦留任翰林院,她当时三岁,那时候的记忆早忘得差不多了。这一年,杜彦很开心,听说是得了大人物的赏识,贵人赏了他一株红珊瑚,这一年,朱晴出现了,也是这一年,朱晴生下来第一个孩子。

    昭康十一年入工部,之后就从未离开工部。

    她对她娘的死早有疑心,这些年一直在调查,她能查出来的大多也是些表面知道的东西。自从祖父祖母去了之后,他们留在侍郎府的那些人大多离世,仅剩的几个老人已经记不清事了。

    杜彦后院女人不算多,最得他欢心的只有两个,朱晴和宁三娘,整个府中也只有这两位生下了子嗣。朱晴先后生下了杜臻和杜熙,宁三娘生下的是杜雅。若是没有差错,杜彦百年之后一定会把家业传给杜臻,杜臻很受杜彦的重视,如今在祁国最大的书院琢玉书院读书,就算学的再不行,杜彦依旧能让人举荐他入翰林院,之后再在官途上为他助力。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朱晴和宁三娘的来处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

    朱晴,孤女。她尚未得知她如何和杜彦真正的第一次相识,这件事没人知道,没人太在意,侍郎府中也有不少人八卦,只说是英雄救美,倒是宁三娘的事情全府皆知,出生贫寒,杜彦一见钟情迎回了府。

    “你在忙?”叶青洲沐浴完,吃完宵夜,没看她去浴房,问了流书才知道人在兵器房。

    “在分析一些东西。”杜若把白宣纸上面的图画完整。

    她只是无法确定,也没有证据证明十五年前对她母亲下手的人是靖王。动手利欲熏心的是杜彦,她非常确定,这四年的相处,已经足够她看清这个人,所有事情他自己的利益至上,他只在乎自己,府中人称赞的对朱晴的喜爱都显得极为虚假。

    那张图,是她母亲中毒已久,排查掉身边所有东西之后才确定的。祁国医者用的作为饰品的红珊瑚和侍郎府的红珊瑚根本不一样。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提笔画下不久后就去世。

    红珊瑚是南方来的,西北荆国的使臣为什么要拿祁国南方的东西献给靖王。十五年前,杜彦的那位贵人是靖王,还是其他人,京城在当时能够提拔杜彦的不少,能够在杜彦身边安排人的更多。或许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那株红珊瑚在十五年前能拥有的太多了,并且这个人一定知道药性。

    叶青洲打了个哈欠,准备走。

    “你过来帮我分析分析。”杜若挪了挪位置。

    他在京城已久,知道的肯定特别多。

    “分析啥?”能够影响天下局势的秘密他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叶青洲走过来一看,奇怪地看着她,“你......分析你家?”

    “夫君~~~你快帮我看看。”杜若站起身,把他推到座位正中间,“你这么神机妙算,这么聪明,放着不用太浪费了。”

    叶青洲想着今晚她嫌弃他的事情,指了指脸。

    面前的脸蛋白里透红,沐浴过后,娇嫩可口,但求人办事,她一般一步到位。扭过他的脸,她对着他的唇‘啵’的亲了一口,上下左右各来了一遍才停。

    叶青洲心满意足,找回了一点颜值的自信,兢兢业业帮她办事。

    “你想知道什么?”

    “朱晴和宁三娘,她们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这两个人一定和十五年前的那个杜彦贵人有关。

    叶青洲盯着她画的关系图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朱晴,和她不远处的宁三娘身上。

    “朱晴,我也不知道,给我一段时间查一查。宁三娘,我倒是知道一点。”叶青洲拿过笔在宁三娘名字附近又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廖望烟,廖以妍,陈璟,陈思明,廖川’

    “你......”杜若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上面的人和宁三娘有关系?”

    宁三娘在她印象中一直柔柔弱弱的,从不和府中任何人起冲突,一直很听朱晴这个大夫人的话,杜雅对她这个娘很嫌弃,所以经常和杜臻杜熙混在朱晴旁边,朱晴对她不冷不淡,她也不在乎。她怎么会和祁国权利巅峰的人扯上关系。

    叶青洲点了点头,“宁三娘原名廖以妍,是先太后廖望烟的小侄女。”

    杜若震惊,若真是先太后的侄女,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在侍郎府做个妾室。如今的廖家虽然退守一方,也不至于如此。

    叶青洲接着说道:“她是先太后的哥哥廖川的小女儿。”

    “陛下自从登基之后和太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太后逝世没多久,廖川也走了,廖家在京城最大的两个仰仗没了,剩下还在朝中的人接二连三被罢官,有几个卷进了通敌卖国的案件中,陛下为了保住颜面,让人自尽了。”

    “十几年前偌大的一个廖家,树倒猢狲散,剩下的都离开京城回老家庐州了。不过,这些回庐州的人接二连三的遇到杀手,土匪。最后真正到庐州的没几个人,到了的也因为中毒死亡了。不过这些都没有传到京城,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知道的只以为陛下从前和太后有不可调解的矛盾,廖家便是其一,陛下善用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子弟,让人以为是不想外戚干政,所以廖家以极快的速度衰弱。廖家活到庐州的几个人当中,在中毒之后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廖以妍。”

    “她没多久再次回到了京城,碰到的靖王,从此,她就是靖王手中的一颗棋子。”

    算不上有什么大用的棋子。

    所以,没多久就被他丢给了当时在虞衡清吏司做事的杜彦。

    “所以,杜彦是靖王的人。”

    “靖王不是一直深居王府,悠闲度日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思明,杜彦,朱晴。

    杜若死死盯着宣纸上的名字。

    “现如今的皇室还有多少,这二十多年,皇室成员不是一个个因为各种原因消失。”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靖王布局很早,比他想象的还要早很多很多。当时陛下还没开始对宗室中的其他人下手,但靖王这么一个真的喜欢过闲云野鹤生活的人,竟然早就想把皇上从皇位上拉下来。皇室中的皇子,也有不少事命丧他手。

    他接触过靖王很多回,可以说从小到大,陛下登上皇位后,他身上那份恬淡的心越来越弱,若是真的对皇位有意,在先皇还在的时候大可以去挣,但那时的他从未这样做。

    杜若抽过桌上的纸,用蜡烛烧了干净,“你善后,我去沐浴。”

    她需要一个空间静一静,把所有事情再理顺清楚。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她母亲的死是皇权斗争前期预热的牺牲品。

    后宅的那些爱恨情仇在这些东西面前太弱了。终究是她想的太过简单。

    母亲那时刚入京不久,年纪也只比她大一些,在青梅竹马对她情有独钟的夫君面前,怕是从未怀疑过他,所以最后才发现的那么晚。

    杜若沉入浴池,盯着手上的红珊瑚。

    晌午,宁安街头几个酒楼开门,开始迎客。

    在一种酒楼中门可罗雀的万卷书坊今日所有人都出动,把整间书坊从里到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迎接少东家。

    卓轩视察过万卷书坊之后,十分满意,走的时候把书坊新出几个大儒写的书带走了,“记账上,书坊一切照旧。”

    “少东家,那我们不推明镜住持的写的经文了?”书坊掌柜皱着一张脸。

    有几家书坊已经大力推,挣的盆满钵满。

    “不推,谁敢以后就不要待在书坊了,我们卓家的书坊一家都不准推。”大兴寺荆国奸细的事情还没着落呢,卓家能做大做强靠的就是清醒,不该沾的东西别沾。

    “放心,过段时间,我们书坊会成为京城最火爆的书坊。知道临安酒楼,春风馆最出名的那首诗文吗?”

    “知道。”他们做学生生意的,对各路学子最近在谈论的事情了如指掌,“不仅这两家铺子有叶翰林题的诗,咱们街上也有一家,现在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爆,听说是看到春风馆在京城因为这首诗出名之后,借着人情又求了一首,贴在门口,还找我们印了一些,用做买东西送的搭头。这家铺子生意极好。”

    要是哪天他们店子里的学子有这么多就好了,他笑都要笑醒。

    听说少东家和叶翰林相熟,他这颗心躁动起来。

    “小爷我今儿个就是去找叶翰林催稿,书坊要留着印诗文呢,你们只有几天休息时间了,都安分点。”抱着兄弟大腿扶摇直上的感觉太爽了,他现在在他爹面前的地位飙升,再也不用去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铺子了。

    去之前他到旁边几个酒楼打包了一堆招牌菜,把马车差不多都挤满了才心满意足到翰林院门口,让人传了话给叶青洲。优哉游哉地在门口等着,欣赏翰林院外的风景。

    快到午膳时间了,光禄寺的午饭听说一般,他今日打包的这么菜,青洲一定很开心。青洲和他们混了这么多年,在翰林院肯定不习惯,如今又要散馆了,多个朋友多条出路,以后都要在官场上面混,青洲可能不在意这方面,他作为兄弟得多操心操心。

    大腿好,他以后才能好。

    这是他爹给他的箴言。

    他爹和青洲是世界上最不会害他的人。

    叶青洲问过传话的侍卫,知道是卓轩来了,拿着一卷诗文走出来。这些是他这几年空闲的时候写的诗,挑了些还看得过去的汇总在一起,也能凑成一本。

    “青洲,我给你带了一马车饭菜,你快让人拿进去,要是凉了就不好了。”凉了再加热,这味道可大打折扣了。

    叶青洲两眼一黑。

    他是饿死鬼投胎吗,一马车饭菜。

    卓轩这才看清他身后还有一堆人。

    “大家......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吧。”

    叶青洲叹了一口气,“李哲,你领着人把饭菜拿进去,今天请大家吃顿好的。”

    原本他们中午就计划着在外面吃一顿,如今有现成的了。

    卓轩看着面前一堆人发怂,这里面可都是祁国最最顶尖的人才,以后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从这里面挑选。他这个从启蒙之后被各路大神虐成渣子的人可不敢在这里跳脱。

    “诗文呢?”拿了东西,他好快些走。

    “青洲,你要作诗?”计成文看这里热闹,刚走到就听到说诗文的事情,“你诗是做的不错,京城好多人求着要呢,便是一张拓印的纸,都有人花大笔银子买下来。你要不干脆编成一本书,我认识几个书坊,给的银子比旁的多一些。”

    卓轩听到虎目一瞪,竟然有人敢在他面前抢他的生意,“他的诗文,城北临安街的万卷书坊已经订了。”

    周围人听到纷纷把目光投向叶青洲。

    “确有此事。大家感兴趣的话,过些日子就能在万卷书坊看到我编写的书了。”要是卓轩知道他瞪的人是谁,之后很长一段日子估计会闭门不见人。

    “大家记得捧个场啊。”李哲分着饭菜,还惦记着这边,“青洲,这是书坊专门给你送的订书礼吧,我还第一次见有人送的是饭菜。”

    此话一出,翰林院门口的气氛活跃起来了。订书礼在祁国一般是作者和书坊签订契约之后,拿稿文或者约稿上门的时候送的礼物,约定俗成是一块腊肉,大小尺寸重量都有要求,是从民间夫子收取束脩中沿用过来的,不大,只是象征意义。

    李哲说这话只是调侃,但耐不住众人一齐起了心思。

    “快快往里面搬,青洲的订书礼我可要好好尝尝。”

    “这饭菜闻着真香,万卷书坊下了大本了。青洲你做书可要认真一点,莫教人亏了。”计成文也拎着一堆菜走了。显然是要和翰林院众人一起瓜分这些饭菜。

    “出的时候告诉我们一声,再忙我们都会买一本支持你。”

    “我买一堆。掌柜的,你家多出几个版本,我拿来收藏。”

    听到赚钱的事情,卓轩来劲儿了,“最少出三个版本,我已经叫人开始画稿了。”

    翰林院和万卷书坊隔得不远,饭菜放的稳妥,一个都没有洒。原本要聚餐的人,被香味勾回翰林院大快朵颐。

    自觉办成了一件大事的卓轩,春风得意,“青洲,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饭菜都没了。”

    “我有人送。”

    “谁啊?不会是弟妹吧。”说起来他还没见过呢。

    “她做的,等下就有人送过来了。”杜若这几天情绪不太好,没日没夜研究各种药,有些魔怔了。他找不到调剂的办法,问了阿霁,和她商量过后给她安排了一个日程表,每日必须按照表格做事。做饭是其中一项,阿霁说她从前烦闷的时候,偶尔会做饭。

    侍郎府家的小姐竟然还会做饭,做给青洲吃,青洲这也太幸福了吧。

    他爹说的没错,青洲就是人生赢家。

    他抱住了青洲的大腿,这辈子就无忧了。

    他爹做的每个决策都无比正确。

    “那你等着,我先回书坊。”他已经等不及要看稿子了。青洲的诗文他每一首都收集了,在他中进士入翰林后收的更多了。他直觉这些诗文以后身价会暴涨。知道他爹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约诗文,他就知道他肯定做对了。

    齐磊来的很快,把一个食盒递给叶青洲,“少夫人今日心情依旧不好,竹林上午遭了殃。”

    “我知道了,下午我会早些回去。”

    “院子里的事情我不想院外有一个知道,你多注意些。”

    能让她如此的人,只有早逝的母亲。

    齐磊离开前,犹豫道:“少爷,饭菜是重辣的,你要是实在适应不了,过一遍白开水吧。”

    那爆炒散发出来的辣味,除了阿霁如痴如醉,其他人避之不及。

    “你家少爷我是那么脆弱的人?”

    “自然不是。”齐磊斩钉截铁。

    叶青洲给他一个还算识相的眼神。闻到辣椒的香味,捂着微疼的肚子,快步走入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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