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河走出大殿后欲寻卫少焉闲谈二句,正要去寻,却发现卫大学士已在殿门外恭候多时,见他到来微微一笑。

    “向听学已说起萧小将军,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算正是了解了。”卫少焉与萧小河齐步向外走去,二人的脚步都放得很慢。

    一排飞鸿略过,萧小河抬头看了几眼,方才琢磨起卫少焉的话。

    “少不懂事,不喜读书习字,让冯夫子操了不少心,如若重来一回,定要拿出十分刻苦来习。”萧小河扯出一番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既然卫少焉与冯学台关系不错,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少时眼活心更活,看什么都新鲜,安不下心实是常事,我年轻之时也常因各类闲事旁骛,耽搁了读书,如今想起虽遗憾,却也未有悔意。”卫少焉如同一位家中长辈对晚辈敦敦教诲。

    萧小河道:“卫大人倒与夫子不同,一刻没读书被他逮到,这一天就没得好了。”

    一老一少一言一句地闲侃着,仿佛只是身处清静恬谧之园亭,周围鸟语相伴,案上清茶侍奉,而非天下权力与欲望交织的龙楼凤阙。

    “学已半生如此,虽字学已,却半刻也停不下来。”卫少焉道。

    萧小河点头之后未有继续交谈下去之意,二人沉默无话,直至宫门之前相别之际,卫少焉方道:“天子之心千变万幻,攘外必先安内,素是历代君王所想,将军有心,得早做准备。”

    萧小河掀开马车车帘的手一顿,回首望着卫少焉,卫少焉依旧是方才笑眯眯的模样,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一般。

    她也以笑回应,侧身翻上了马车。

    *

    出征二字的杀伤力足以将萧小河后院搅得天翻地覆,也足以让久病在床的邢夫人一头坐起,病都被惊走了大半。

    “怎么突然要走,边关又闹起来了?”邢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迟缓地走到了大堂,萧监林正坐在上首,萧小河得将印即将挂帅的消息从圣旨搬下那一刻就不胫而走,还未等明日早朝宣告此事,京中显贵之家已人尽皆知。

    萧小河道:“燕人几次挑衅,边关人心不稳,仗如今未打,马上也快了。”

    邢长玉的少年离世与扶不起的萧天启使邢夫人苍老了十岁,往日温柔宽和又带有算计的奕奕慧目如今失去了昔日光彩,脸色之惨白让萧小河担心从床榻走到大堂之路已耗尽完她全部体力。

    萧小河讨厌邢夫人,那是因为她讨厌萧天启的恨屋及乌,邢夫人这个母亲在表面上来看是十足够格的,从小到大也没做出什么苛待他的事,记得小时候她喜欢风筝,邢夫人还与身边的老嬷嬷亲手给她缝了个小神龟风筝,萧小河得意了许久,还拿去和许晋辰显摆。

    只是之后为了萧家背后的权势,邢夫人与她相处之间难见温情,只剩下了算计。

    萧小河在军中见惯了生死,往往看一个人模样就知还有几天好活儿,邢夫人如此惨状,在萧监林面前都顾不得打扮修整,恐是时日无多了。

    邢夫人一走,萧家在京城更加岌岌可危。

    萧小河不禁担心起留在京城的许凌九娘等人,萧家出事是小,连累到她们可就事大了。

    “那你何时能回来?”邢夫人坐在萧监林身侧,这几日邢夫人拒不见人,萧监林也并未踏足她院。

    他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邢夫人,表情不自觉地怔在了脸上,似乎不敢相信往日如春华般闪耀的娘子在大好之年就已色衰至此。

    萧监林默不作声,只是往日习惯覆在邢氏手上的手并未伸出。

    “不知。”萧小河如实道,“只是从心而论,燕人实力强悍,打仗也非小儿游戏,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多说的话……便更难说了。”

    “你值壮年,建功立业是好的,是为萧家祖宗长脸的。”邢夫人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九娘和胡秋曼道,“九姨娘和胡姨娘哭哭啼啼作甚?这是好事儿,倒让你们变成坏事了。”

    之前的算计并未让许凌失势,胡秋曼本还在想如何更进一步,老天却突然砸下了萧小河要出征的消息,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将军走了,妾身该如何?将军把妾身也一齐带去吧!”

    “你那身子如何你自己不知?”邢夫人皱眉,“行军打仗哪里是儿戏,莫要胡搅蛮缠。”

    “母亲说的是。”萧小河道,“我是去打仗,又非去送死,总有回来那日,又非生离死别,无需这样。”

    “打仗打仗,我们还不知打仗是什么?战场上刀剑无情,万一,万一……”九娘说着就说不下去,扭过头不再言语。

    “妙安人虽闹腾了些,但能管得住人,事做的也不差,凌儿没有这方面心思,萧府之后便逐渐交给妙安打理,她待你们不错,定不会把你们欺负了去。”邢夫人看着胡秋曼和九娘,面色更难堪了几分,开始下了逐客令,“来人,带二位姨娘去洗洗脸,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九娘和胡秋曼看着对方哭花的脸,往日早要互相嗤笑,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颤颤巍巍地被丫鬟扶了出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萧小河一眼。

    “行军在外要以圣意为天,切记不可擅作主张,朝里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眼红,不要给他们送上把柄。”萧监林终于开口道。

    他的叮嘱在萧小河看来不过例行公事,父女二人的的芥蒂已深成鸿沟,非你死我活不能修补,萧小河也敷衍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邢夫人看了一眼萧监林,萧监林并未看她,她惨惨地笑道:“好久未出门了,今日日头真是好,老爷与小河也莫要着急出去了,一会儿我命人布好菜,去我那吃罢。”

    “夫人带着病气,还是好好休息罢。”萧监林不忍看邢夫人脸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当做安抚,却是冷情拒绝了邢夫人的邀请。

    如今邢夫人惙怛伤悴,如枯槁一般,与往日梨花带雨的病中风情截然不同,萧监林怕与这样的邢夫人待久了会生出倦意。

    他摇摇头,并未理会邢夫人的目光,略过萧小河直接离去。

    “好啊,好久没吃到母亲那的饭菜了。”萧小河笑着答应,与侍女一齐扶起了邢夫人,慢悠悠地朝邢夫人处走去。

    邢夫人被萧监林杀死的脸色渐渐回春,在阳光下被重新滋养了起来:“我可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一会儿叫人布上,下次一齐用膳不知是何时了。”

    这是邢夫人委婉的说话,她自己心知肚明,不会再有下次了。

    “多谢母亲了。”萧小河道,她观察着,进了屋的邢夫人面色又一下灰白了起来,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母亲有什么话直说罢,你也知晓我并非喜欢拐弯抹角之人。”萧小河坐下后与邢夫人道,邢夫人的欲言又止并非难以看出,都到如今地步,也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了。

    邢夫人扯起嘴角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话想了许久,还是得与你好好说上一说。”

    “我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而正逢你离京赴边,京中只剩老爷与天启主事。老爷行军在行,对京中人情是非却生疏得很,天启更不用说,我总担心我一走,萧家会出什么大事。”

    邢夫人看萧小河无所触动,她攻心而上:“老爷与天启做了什么错事傻事,糟了报应是他们罪有应得,可萧府中的无辜之人呢?凌儿、九娘,还有妙安,乃至榆晚,他们不能都被连累了。”

    “我知晓你是看得清的,我走之后如若出什么事,还望小河能帮扶指点,你与天启再不睦,到底是一荣则荣,一损俱损的一家之人,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邢夫人自嘲般笑道,“而且我走了之后,他也注定争不过你了,长玉的死与这身病也让我看开了。”

    “没有能耐,把他扶得越高只会让他坠得越惨,什么事都是如此,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所求不多,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够了。”

    “我与天启是亲兄弟,他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照顾的。”萧小河道。

    这当然是屁话,萧天启出了什么事萧小河肯定第一个拍掌叫好,但在命不久矣的邢夫人面前,萧小河当然要换种好听的说法。

    “我走了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小河如何做,也是不得而知了。”邢夫人并未放心,反而是更难受起来,面上也更为挣扎纠结,一道清泪从脸上滑落,“你若还顾忌少时我对你好,就在我这个将死之人面前立下誓,如此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萧小河静静地看着她,看得邢夫人心里发毛的时候,她突然笑了:“这道誓是为了让你安心,也算我谢过那张神龟纸鸢。”

    “倘若萧天启偶遇祸事,我萧小河必全力相救,必不落井下石,如有违,萧家断子绝孙。”

    邢夫人听后一惊,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拿断子绝孙打诓,渐渐安定下来。

    “多吃些菜。”邢夫人满足地夹了一口菜到萧小河碗中,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内心是久未有过的平静与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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