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重剑的中年男子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猛地提起一口气,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重剑脱手飞出,在妖风中疾速旋转,来回飞掠,化去大部分妖力。但他再也无力将剑召回,重剑在空中飞掠数圈后失去动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男子轻叹口气,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空气中的水汽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集,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将那男子和苏原包裹在其中,凌厉的妖风击打在水膜上,如同陷入棉花里,渐渐止息。

    岳菱神色忽变,她眼前一花,白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身边。看见来人是白潇,岳菱虽脸色难看,但却没有再动手,她抬手收回剩余妖力,转身飞向地宫。

    地宫口火焰渐弱,但仍有浓烟不断涌出。白潇一惊,忙伸手拉住岳菱,问道:“做什么去?”

    “与你无关。”岳菱冷声道。

    白潇却没有放手,只道:“稍等片刻。”

    他放开手,岳菱犹豫一瞬,还是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白潇双手捏诀,口唇微动,远处半空中突然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岳菱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宽阔的水流如一匹透明的锦缎从附近的河中飞出,一股脑流入地宫内。不消片刻,地宫中火焰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被包裹在水膜中的两人正在试图突破他的屏障,白潇手心一点明亮的火焰亮起,火焰飞上半空,又分裂成四团,如星星般挂在他头顶的四个方位,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身边岳菱早已不见,黑洞洞的地宫口如一个张着大嘴的巨兽,呼呼的风声从地道中涌出,好似巨兽的咆哮。

    白潇抬手撤去水屏障,水膜逐渐化作水汽融入空气中,回归自然。

    两方相视之下,都没怎么太惊讶,全在意料之中。

    白潇已经猜到苏原和那男子都是除妖师,两人有可能相识,再往远了猜想,他们很可能是同门,苏原自己能力不足,便请来同门中的其他人前来杀妖。白潇已经非常确定,老虎精和野牛精便是被他们所杀,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二妖气息,二妖的皮在他们身上。

    他原本觉得仅凭苏原这半吊子除妖师,根本伤不了老虎精和野牛精,他只要约束好这些小妖,两厢便可相安无事,所以才敢遣他们去采买,却害得二妖丢了性命。是他忘了这世间的因缘果报,那死去的三四十条人命,又岂是那么容易化解,这仇恨怕是永世相随、百死难赎。

    苏原知道地宫的方位,他们若胆子肥些,自然会来地宫中杀岳菱。所以他一等入夜就收回二妖头颅,快速赶来此地,他怕岳菱会和他们撞上,他们哪一方有损都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从现在的境况看,他所料不错,他们两人来到地宫时,地宫中空无一妖,所以他们索性一把火烧了地宫,又藏在附近,等岳菱回来暗中偷袭。

    幸而这回他及时赶到,再晚一时半会,那两人便成了一堆碎肉。

    苏原和那中年男子自然也猜到了白潇非人,但他们二人此时心情却非常复杂,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妖都是些残忍嗜血的东西,他们杀妖无数,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被妖救。他们能对着岳菱毫不犹豫出手,却无法对白潇动手,他们刚刚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说不感激是假的。更何况,白潇救了苏原两次。

    苏原看着白潇,问道:“为什么救我们?”

    白潇道:“你们都曾对我有过善意,我一向知恩图报。”

    那两人怔住,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白潇叹口气,接着说道:“把老虎精和野牛精的皮给我吧,他们虽有错,但也并非罪魁,让我好好安葬他们。”

    那两人听闻,相互对视片刻,随后中年男子取下肩上的包袱扔给白潇,白潇接过,对二人正色直言道:“这夜阑山如今我是妖王,我自会约束好山中精怪,不让他们伤害人类,但你们也不得再上山随意斩杀他们,我们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可能答应?”

    那中年男子想了想,说道:“你们不得离开夜阑山。”

    白潇摇摇头,说:“这我无法答应你,山中小妖若要离开,我也不能拦阻,是去是留,这是他们的自由。”

    中年男子皱眉,问道:“若他们在外作恶行凶呢?”

    “自然由你们处置。”白潇毫不犹豫,又接着说道,“留在山中的小妖,他们大多涉世不深,心思单纯,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回归修炼正途。我会好好教导他们,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若仍不知悔改,残害上山村民,我自会严惩不贷。”

    这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原突然道:“即便我们能放过,山下镇子里那些失去亲人的村民可能放过?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的除妖师前来,你们岂能安宁?”

    白潇沉默半晌,轻声道:“安宁需要自己亲手去创造,还未发生的事多想无益,我只会做好自己承诺的事,那你们呢,可能答应?”

    其实白潇的诚意,他们完全明白,因为白潇本可以采用更简单的方式。刚刚那女妖已经十分强悍,他们二人完全不是对手,白潇妖力又明显强于那女妖,他完全可以动动手指杀了他们,就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却在这里花费口舌与他们谈判。

    苏原对中年男子点点头,中年男子思忖良久,长叹一声,道:“罢了,人有人道,妖亦有道,我答应你便是!师弟,我们走吧。”

    两人说罢,便艰难地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们此时形容极其狼狈,浑身大小十几道伤口,虽都不致命,但鲜血却早已将衣衫浸透,模样十分骇人。

    白潇看着心有不忍,刚想给他们一瓶治伤的灵药,忽然想起老虎精和野牛精死去的惨状,又硬下心肠,默然站着没动。

    两人经过白潇时,苏原转头对着白潇咧嘴一笑,说道:“多谢,白潇。”说罢,两人相互搀扶,蹒跚而去。

    白潇刚硬下来的心肠又软作一片,他手掌一翻,将手心一物向后扔去,只听“哎呦”一声痛呼,那物精准砸在苏原脑袋上。苏原揉着脑袋拾起一看,原来是个木质的小瓶,里面装着黄色的药粉。

    高处白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只有声音清晰传来:“怕你们失血过多死在路上,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苏原白眼一翻,嘟囔道:“谁还没随身带个治伤的药呢,哪稀罕你个妖的东西。”虽如此说,但还是小心将木瓶揣进怀中。

    中年男子缓缓点头道:“这妖心肠不错,确是难得,之前就是他救了你们吧?”

    苏原心中也颇感慨,边走边道:“是的,若他不是妖,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中年男子又皱眉说:“那女妖看着年纪尚小,性情却凶悍非常,妖力也高出寻常妖数倍,想来是食人精气修炼邪术所致,对她放任不管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苏原也是皱眉不语,他与师兄所想一致,可心里又隐隐觉得白潇能处理好这些事,于是宽慰师兄道:“我们暂且相信白潇吧。”

    两人一路下山,再无惊险。

    送走那两个除妖师,白潇静静站在地宫口等岳菱,不多时,浑身湿透的岳菱拿着个同样湿哒哒往下滴水的包袱从地宫跳了上来。

    见她这副形容,白潇一时没忍住,嘴角悄悄翘起,岳菱怒瞪他一眼,白潇笑容僵在脸上。

    周围再无他人,岳菱挑眉道:“那两个人呢?被你放走了?”

    白潇点头道:“没错。”

    岳菱心中不悦,却没再多说,见白潇手里也拎着个包袱,且气味难闻,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看了看手里的包袱,白潇神色黯然,如实道:“是老虎精和野牛精的皮。”

    岳菱惊讶地“啊”了一声,怔了半晌,神情复又变得恼怒起来:“是谁杀了他们?是不是刚刚那两个除妖师?!”

    白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这种事瞒不住,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

    岳菱却在沉默中爆发了,她怒不可遏,立时便想冲下山追上那两人,将他们碎尸五段。她对那俩妖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她做大王时统共也没见过他们几次,但她对妖一向宽容,更不能容忍人类残杀他们。

    白潇这次没有拦她,他背靠着树干,低头望着地面,突然地问道:“你真的不明白他们因何而死?”

    岳菱停了下来,她体内的气息开始紊乱,变得不受控制,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这是反噬的前兆。身体本能地因恐惧而瑟缩了一下,她立刻又挺直腰背,不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她讥笑道:“我该明白什么?我只知道那两个除妖师该死!”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体内的反噬因何而起吗?”白潇面无表情问道。

    岳菱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她强压住翻涌的喉头,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白潇轻叹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但这世界上的人千千万,杀多少你才能满意?你为了妖力不择手段,杀了这么多人,又可曾快意自在?人虽死,但怨气不散,你杀的人越多,累积的怨气越多,反噬也会越来越强烈,恶业障道,直到最终吞噬你的理智,焚毁你的魂魄。因缘果报,老虎精和野牛精他们死得不冤也冤,他们只是帮凶,你才是罪魁,你若再不醒悟,只有魂消魄散的下场。”

    白潇的话如一声惊雷在岳菱头顶炸响,她脑子嗡嗡作响,这与虞娘告诉她的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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