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说话一直那么直吗?”谢逸良轻哈了一口气,都城的冬天很冷,但酒楼内却暖和许多。

    他喜欢枳实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大魏重文官,同岁里的小辈们大多从文,讲起话来文邹邹的拐弯抹角。他不喜欢,可又不好得罪,只有在军营中他才感觉舒服些。

    可这次皇上将他留在都城,这一呆就是半年,就是个种子也得发芽了。

    “将军这架势,不就是想问吗?”枳实夹了块青菜细细品尝,难怪说是好地方呢。单一个水煮青菜都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果真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

    人家都这样说了,谢逸良也不好再拐弯抹角,“今天的事,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就是为了让小妹在人前丢脸。毕竟即使太子的话说的再漂亮,等大家反应过来之后也只会赞扬太子,而小妹则会因轻视百姓姓名名声狼藉。”

    他其实还想纠正枳实,无需再喊自己将军。但想想之前自己提过此事,她还执意如此,再加上自己也知道恐怕现在她对自己也没什么好看法,也就没必要再惹人烦了。

    枳实抬头看着谢逸良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将军说的对,但却不准确。今日之事并非出自我一人之手,而是太子妃与将军二人同我一起策划的。”

    她淡定地吃着东西,丝毫没把谢逸良的责备放在心上。

    他与小妹一同策划?

    谢逸良微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不明白了,还请赐教。”

    枳实淡淡道:“最初我便说过,太子妃本就与我不善,希望将军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她。却不料将军未能履约,将我的行踪全数告知,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这二来——”

    她轻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今日闹事的三人现在一看,可都是太子妃娘娘给找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全是太子妃与将军为我创造的,说是你们帮我,又哪里说错了呢。”

    谢逸良轻抿了口酒,往日香醇的口感今日竟觉得有些酸涩,“可是,你到底还是什么伤害也没受。倒是她,恐怕自此之后,满都城关于太子妃的风向要变了啊。”

    他这个妹妹,从小野心就大,想着做太子妃,做皇后,做太后,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心里怎么能放的下那么多愿望。

    当初爹爹与陛下达成协议的时候他们还小,长大之后他认为很不可思议,为了互利共赢的利益,将两个没有关系的人捆绑在一起。

    可小妹却没有半点不愿意,甚至一想到自己要做太子妃了,以后会做皇后,就是母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甚至恨不得早些嫁过去。这么多年大家做的都很好,以小妹的个性,所有人都觉得万事大吉。如果不是枳实的出现,自己甚至不会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小妹居然爱上了李梓申。

    真奇怪,那样一个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的人小妹怎么会爱上。

    他叹息一声,又猛喝了一大口。

    枳实不知道谢逸良因为什么忽然愁闷,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错了,她没伤到我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没能。谢逸良,如果今天面对你妹妹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她会死的谁也不知道。不论你如何为她辩驳,都改变不了她对人命的蔑视,以及你们满不在乎的态度。”

    枳实知道自己与他们是不同的,就如当年在凉山一念之差捡回李梓申。她或许的常态是面对垂死之人不会伸出援手,可不同的是自己永远不会像他们这样,成为实施他死在凉山这一事件的操刀者。

    “嗯?”谢逸良下意识地应答,有些无奈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

    “或许你说的对,我们当人上人当习惯了,习惯到对于没有利益的人命只有轻视。”他自嘲一笑,继续说着,“可是枳实,我的妹妹我最清楚,她不是个会贸然出手的人,今日诸事漏洞百出绝不似她的作风。更何况即便她的计划真的失败了,也绝不会冲动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种话。”

    “至于这个吗,谢小将军总得允许人留些秘密吧!”

    枳实抿唇一笑,微微偏了偏头,从谢逸良的角度来看,似乎有些俏皮。他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这个木头般的女人,也会那么——可爱吗?

    “哈哈哈,好。那我不问,不过作为代价,你得赔我喝几杯。”他在杯中倒上醉佳酿,送到枳实面前。

    枳实有些犹豫,她并不是不喝酒,只不过从前喝的都是孟婶亲自酿的,知根知底不会喝得烂醉。

    “不了吧,我与将军与不是能坐下畅饮笑谈之人。”

    谢逸良挑了挑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是见你心情沉闷,这才想和你喝上几杯的。”

    枳实手上动作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戒备地看向他。

    “呵,你不用这么看我。”谢逸良大笑出声,手指虚空指着她的脸,“你是真的挺好懂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李梓申辜负了我,我好难过这几个字。”

    枳实脸色一变,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千变万化,她腾地站起拎起药箱就要离开。谢逸良见状连忙跑过来按住她拿箱子的手,“哎,可不带生气的呀。”

    枳实用力抽出手,扭过头去。谢逸良又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这么好懂李梓申自然也看出了你的难过。这没什么,为了喜欢的人而难过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让自己女人被欺负,该丢脸的是他,不是你。”

    他想,这二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当初回城时两人的生死相依他不是没见过,也正是因为才能洞悉二人如今的变化。不过既然别人不愿意提,他也就没必要那么没眼力的一直提,反倒是勾起别人的伤心事。

    枳实黯然神伤,现如今每个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出了问题,可却不知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都弄不清其中状况。

    其实她一直在街上转悠不仅因为找店,更多的是因为她现在不愿意回去。她知道现在李梓申一定非常生气,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李梓申,不想他亲手把自己心中阿凉最后的残影也杀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选择逃避了。

    从前她想和李梓申聊,可他不是避而不谈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吵着分开。今天李梓申应该是想找她聊聊的,但是她不想聊了。

    她想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她的来去是自由的,是不受李梓申控制的。她只是舍不得自己放在院中的那些医术,之后谢逸良为她找了几本医术,比起云珠找来那些充数的好上太多,她不想放弃。还有爹爹留下的玉坠,昨日沐浴时挂绳居然断了,她放在盒子里了。

    等她收拾好,拿完东西,拿完那些......她一定离开。

    “我和他这样,你们不是该开心吗?”明明没喝酒,醉的人却好像成了她,她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真的太久太久没人愿意和她说说话了。

    谢逸良微微叹息,“我有什么好开心的,你和他的关系如何,只要他登上宝座,皇后的位置都只会是我小妹一个人的。这个道理你早该知道不是吗,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啊!”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任何障碍阻挠自己的方向。即便是她,也没可能。

    “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于那种东西没兴趣。”

    谢逸良坐了回去,不置可否。

    “枳实,我想你是不适合都城的。”

    枳实不懂他的思维为何总能如此跳脱,这么快的就从一处跳到另一处。但对于他的观点她却没法反驳,“嗯。”她沉沉应答。

    谢逸良摇了摇头,“我见过你刚开始的那样子,那时不论是在马车还是陛下面前,你是自信的,率真的,你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必要在意,你就像一块发着光的宝玉,有些冷清的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可现在,这块宝玉似乎被蒙了尘,光芒被掩盖住了。都城像是一个巨大无边的牢笼,你越走越深,越来越远,最终会迷失在这黑暗的世界。

    都城不适合你,你的骄傲,你的自恃,你的光芒在这里毫无施展之处,这块宝玉快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了。”

    枳实垂眸,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自若,“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都城。”

    看来,不仅是想要离开,这城里的人也没有人欢迎她。

    谢逸良颔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你。”

    “呵,帮我。”她冷笑一声,“抱歉,我不需要。”

    这下笑的人成了谢逸良了,他舒坦的长吁一声,“你信不信,光凭你自己,还没走到城门就被人抓回去了。你以为自己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实际却是没有太子的准许,你连离开太子府的都不到。”

    什么?!

    枳实惊愕地瞪大双眼,她自以为·的瞒天过海,在旁人眼中却早已暴露。但她很快就释怀了,自己怎么会觉得偌大的一个太子府,那么多的侍卫会无用到能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就溜出来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不如你我二人就喝上几杯如何。这醉客居中最有名的就是这佳酿了,保准你喝了一次就想着第二次。”见枳实任有顾虑,他又道:“你瞧,这笑谈都谈过了,还畏畅饮?我说过,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枳实望了眼面前的酒杯,心乱如麻,她这段时间心里装满了李梓申的那些事,都快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反正她今日也不打算回去了,即便一醉方休又如何?

    她抬起酒杯,虚空向谢逸良碰了一下,“好,那就当我多谢今日将军没有在众人面前揭露银两的事情了。”

    谢逸良说的不错,即便谢逸琪再怎么怨恨自己也不会做出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只可惜,她从一开始就已经中了圈套。

    素珠个性懦弱,诬陷她后心中必然过意不去,来找她赔礼道歉是早晚的事。于是她事先备好安神香,只待她一来就借着安慰的口吻送给她。素珠这种一心向主的个性得了好物自然是会供主子享用的。但枳实笃定,她一定不会将这事告诉谢逸琪,而是偷偷摸摸加到香炉中。

    单独的安神香自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与之相辅的是李梓申的那个香囊,两种药物碰撞到一起的效果才会让谢逸琪精神恍惚,郁郁寡欢。她并不害怕被人发现,因为爹爹告诉过自己这是他的独门秘计,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于是,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只需一个妥当的时机。而今日苏嘉欣恰恰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满心狐疑的苏嘉欣从猗芳院离开后一定会去东裕院大闹一场,而她也的确没让自己失望。谢逸琪碍于太子妃的身份一定不敢发怒,只能将满腔怒火都憋在心中。

    急火攻心,她彼时早已失去理智。

    于是才会在得知枳实今日出诊时,毫无计划的找到了那闹事的三人,谋划了这一场闹剧,那时她的心里早已想不到那一道道极易攻破的漏洞,她已经被冲动冲昏了头脑。

    而自己只需要在这个时候,再点上一把火,她就一定会输。

    枳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股酸涩涌上心头。她从前不是这种愿意种种算计,步步为营的人。

    第二天早上,枳实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姑娘,我们为您准备了茶点,需要现在放进去吗?”

    小厮询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其实这已经是他敲得第四次门了,前三次里面是一点声响也没有。早已日上三竿,他是千万般犹豫要不要再来问第五次,这姑娘一直不回答,总不能是晕在里面了吧。可能住在醉仙居的哪个不是达官显贵,他可不敢硬闯,可早饭已经换了第四遍了呀!

    就在他死心准备再来第五趟时,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进来吧。”

    听到声音的瞬间,小厮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推开门,将早餐端了进来。

    “姑娘,茶点放在这了,小的就先退下了。”

    小厮将饭菜摆放在桌上,然后恭敬的退下,并体贴的替她关好了房门。

    “嗯啊。”过了许久被褥里才传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枳实扶着头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昨天晚上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喝着喝着聊着就没了意识。没想到这酒喝起来不烈,却那么醉人。

    “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力揉了揉昏昏欲坠的脑袋,眉毛皱的紧紧的,一定是昨夜喝的太多了,现在才头痛欲裂。

    她坐起身子,揉了揉额头,掀开被子,下床穿鞋。一路踉跄的走到桌旁,她拿起茶壶,倒出一杯水灌入口中,顿时感觉清爽了很多。

    天杀的,下次谁再敢劝她喝酒,她一定剁了那人!

    简单洗漱一下吃完茶点后已经到了晌午,枳实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药箱后就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闭着眼睛眯了许久都睡不着,可身上懒散又实在不愿意动弹。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晚上她才背起药箱不紧不慢地向太子府走去,只不过这次她没有选择翻墙,而是直接走了大门。进门时小厮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前往猗芳院的一路上有群婢女唯恐避她不及,又忍不住朝她张望。

    枳实怒了努嘴,看来这消息传的是真灵通啊。

    她没有理会那些考究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回了猗芳院。

    一开门,屋内漆黑一片,她摸索着要去点灯。

    “去哪了,我等了你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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