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宁城内初桃落尽,钱庄的存贷业务走上正轨,这日便是姜如意定好的,城内八家钱铺的掌柜到姜家给她交账簿的日子。

    一大早,张家生便扣响了姜府的大门,他掌管的钱铺是最大的,坐落在离姜府不远的西坊,过来只需步行。

    门房认得他,指了指天色,笑道:“掌柜今日来得可真早,家主怕是还没起呢。”

    张家生抚抚胡须,脸上藏不住喜意:“无事,我到前厅等着就行。”

    “好嘞,您请便。”门房点头送走他,就要关门,回脚房内再歇一会。

    谁知,半柱香的功夫,大门又被扣响。

    门房只好起身去迎,见是一个稍眼生的钱铺掌柜,不禁嘀咕: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些掌柜们都赶个大早来了,还都喜气洋洋的。

    辰时未到,八个掌柜都坐在前厅等着,说到上次聚在姜家时的场景还满脸唏嘘。

    “嗐,谁能想到呢?就前两月,我还当我们要被陈家逼进绝路呢!”说话的掌柜姓钱,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两道眉毛因激动像要飞起来:“你们这些开在内城的铺子不懂,我守着这外城的铺子有多难干,住外城的本就没多少有钱人,年年都得供着那几个土财主,求着他们施舍点单子。”

    “嘿!那陈家可好,一下子把那保管费砍了,土财主全跑了,我们又没得人来兑换钱币,连伙计都跑了一半,再差两天我都要顶不住关门了!”说到这,钱掌柜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幸好啊!二小姐英名,想出了存贷款这法子,外城附近这缺钱的人真的多,我就简单联系了几个知根知底,几代都在城里做买卖、守庄子的,一下就把那钱款给放了出去,昨天我领着店里两个伙计走了一圈,那息钱不但全收回来了,还碰上一个平时眼高于顶的赵员外,巴巴地问我什么时候才开放下一批存款名额。”钱掌柜眉飞色舞,两只手还不停比划着。

    “看你高兴得。”旁边朱掌柜轻嗤一声:“不就是多做了几笔贷款么,你倒是说说你这铺子这月盈利几何?”

    朱掌柜的铺子贴着内城根,向来以内城的铺子自豪,在年末算盈利时也常压钱掌柜一头,但这月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自个店铺起死回生,就听小厮来报,钱掌柜的铺子每日都能签上生钱的贷款单子,这心里一下便不得劲。

    “嘿,老朱,你还别看不起人。”钱掌柜哼哼两声,“这账簿我都带来了,等会让二小姐好好比比,到底我们两个铺子谁挣得更多。”

    听到此话,几个掌柜都下意识瞥了一眼放在手边的一沓簿子。之前,他们用的都是简单记账法,每次来汇报时主要靠嘴说,姜文宇只草草翻一遍账簿。

    但二小姐插手以来,不单是开了这存贷款的业务,还改了这记账和汇报的办法,她教给账房一种叫“复式记账法”的法子,还规定了每月汇报时都要带着本月的账簿和三张表:资债表、盈余表、现钱表。

    这是他们第一次给二小姐汇报,也不知道这账房做的表有没有问题,掌柜们心里有些打鼓,暗自回想着来之前和账房对过的事项。

    姜如意跟在姜父身后走进前厅,一抬眼就看到掌柜们神色迟疑的模样,挑了挑眉。

    “家主。”

    “二小姐。”

    姜父颔首,走到正中的交椅前,撂袍坐下,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坐下。

    “今日诸位便向如意汇报吧,我旁听。”姜父点了点站在身边的女儿:“这存贷之事之后都由她负责。”

    几位掌柜闻言都脸露讶异,姜父尚在壮年,怎么今日便有放权之意。

    “家主,二小姐资历尚浅,怕是操之过急了。”张家生皱眉,他这段时日与二小姐多有接触,对她的想法和能力了解不少,确实超于常人,但若要说掌舵钱庄事务,他却是不敢苟同的。

    “张掌柜说的有理。”朱掌柜接话道,他与二小姐见得不多,此次钱庄改革后,他的钱铺只能说略有改善,对二小姐自是不以为然:“家主,说句僭越的实话,大家都是在商场打滚了数十年才小有心得。二小姐虽然天资聪颖,但要是对上那些老油条,还是吃亏呀。钱庄没有您可不行呀。”

    姜父摆摆手:“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看了大家都欲言又止,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旁看着,诸位放心。”

    听得姜父的保证,几位掌柜脸上的不满忧虑才消了些许。

    姜如意一脸淡定,她朝姜父点点头,扬眉道:“诸位,我自知资历尚浅,但既然父亲信任我,将钱庄存贷之事交给我,我便有信心带着大家完成好这一任务。以后还请诸位多加配合。”

    众人应道:“二小姐言重。”

    她视线一扫,将众人神色收于眼底,深知在座的掌柜没一个服她的,不过是碍于姜父的命令,不好违抗。不过,她总有办法能将他们收服。

    想到这,她开口:“张掌柜,便由你开始吧。”

    “是。”张家生起身,上前两步,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三张表,恭敬道:“按照二小姐吩咐,本月钱庄共拓新储户二百一十户,新贷户一百零五户,新增存款三拾叁万贰仟肆佰两,新增贷款十万零三千两,存贷利钱相抵后,结余盈利八千三百两,补齐前两月亏损后,余六千一百两……”

    姜如意提着笔在三张表上勾对,看着数额与张家生所述无异,微微点头。

    待他说完,她抬起头,问道:“春日宴活动上的意向客户可有跟进?”

    “已全部跟进,新储户里有百余户皆是那日的成果,成功率十之六七,剩余的皆心有顾虑,小人仍让伙计们留心着。”张家生说起这个,脸上多了些自豪,那日的活动在城里都出了名,私下里好多人都来请教他。

    “很好。”姜如意唇边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放款的利钱都收回来了?担保情况可有变化?”

    “小人昨日一一清点过担保物资,确保担保物变卖价值不少于放款总额百分之八十。本月利钱都顺利收回。”张家生又呈上一本纸簿:“担保物资检查情况悉数登记于此。”

    “好。”姜如意接过,随机点了几个盘问细节,张家生都应答如流。

    其他掌柜在旁看着张家生与姜如意一问一答,神色各异。他们之前与二小姐接触得少,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识二小姐管事的本事,倒真是……很难想象她不过是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闺阁女子。

    张家生掌管的钱铺储蓄总额能占姜家钱庄总数的三分之一,重要性不言而喻,姜如意盘问得格外仔细,听得姜父在旁都直点头。

    坐在最末的钱掌柜听得心里直打鼓,之前来给姜父汇报时,因他掌管的铺子向来盈利一般,总被排在最末,稍稍问几句也就过了。他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谁想到……

    姜如意盘问完,将手上的账簿递给姜父,道:“父亲,我问完了,您看呢?”

    “不错。”姜父抚了抚胡须,指着那三张表又夸赞了如意一把:“我看如意这个法子就很好,钱款、收支都一目了然。”

    他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敲打道:“家生给开了个好头,你们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

    众人应是。

    经过刚才那一遭,不管心底是什么打算,起码面上都多了几分小心。

    接下来的几个掌柜,准备得显然不如张家生充分,各自被姜如意挑出了一些小问题,有年老些的掌柜本想仗着资历倚老卖老蒙混过关,但对上姜如意凌厉清明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身子,吞下了推脱的话。

    姜父坐在主位上,悠然地喝着茶,任由姜如意和掌柜斗法,半点没有插手的意思。

    年轻人嘛,总要多历练的。

    直到朱掌柜,姜如意拧眉看着明显数额勾对不上的账簿,原本柔和的面容此时紧绷着,盯着面前壮硕的男子,目光越来越冷。

    “钱铺这月新增贷款两万两,利钱、利钱三千两……”朱掌柜被姜如意盯得心底发毛,磕磕巴巴道:“与存款利钱相抵后,还余、还余两千两……”

    “啪——”,姜如意一把将账簿摔到桌上,站起身来,昂起头瞪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朱掌柜,目光带着威压。

    “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用两万两的本钱挣得三千两的利钱的?”姜如意一拍桌子,目光如炬:“也让在座的诸位掌柜好好学一学,学不会的就跟着你朱掌柜去那钱铺里蹲上一个月。”

    “噗嗤。”钱掌柜笑出声来,用手虚掩着脸。

    “二小姐说得是,老朱你要真有这好招,我们都得好生跟你学一学。”钱掌柜幸灾乐祸道。

    “我……我将利息定高了五成。”朱掌柜绿豆大小的眼睛转了一转,故作镇定道:“来我这借钱的人都急着用钱,自然愿意付更高的利钱。”

    “好,那为什么这账簿里没有体现出来?”姜如意逼问。

    “这……这都是私下商定的,不好记在账簿中。”朱掌柜强自嘴硬:“二小姐若不行,我可以去找那些客人来作证。”

    “私下商定?”姜如意轻哼一声,声音更冷:“我是不是在一开始就立了规矩,存贷业务的一切都要做到协议与账簿一致,谁许你私自商定的?”

    “我……我……”朱掌柜显然忘了这茬,脸一白,头上开始冒冷汗。

    “更何况,我早说了,我们开得不是当铺,不做那些走投无路、变卖家产的单子,没有这些单子,哪里的商人愿意以高五成的利钱借款?这城中这么多姜家钱铺,他们一打听便知其他家的利息,为何非要到你的钱铺去借钱?”姜如意气得咬牙切齿,连连诘问。

    “我……”朱掌柜被逼问得微弓了身子,牙咬得更紧。

    他的钱铺一直开不出贷款的单子,眼见其他钱铺喜报连连,心中着急,就干脆找了当铺的人,谈好了给当铺一些好处,把当铺的人引来他这钱庄,利钱自然定得高。本来以为能凭着高的盈利让家主满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掉其中的诡道。

    谁想到,今日当家的是二小姐这个丫头片子,还逮着他的漏洞死磕!

    他心中慌张又愤怒,双拳握紧,全身紧绷着,双眼发红地盯着姜如意,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姜如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退了几步,垂在身后的手微抬,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仆妇微微动了动身子。

    姜如意走到姜父身边,姜父放下端着的茶杯,掀起眼皮看了朱掌柜一眼,缓缓道:“朱家的,这是你做得不对。”

    朱掌柜咬了咬牙,走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抬头已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家主,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为了出成绩没守规矩,您就饶了我这回吧,我今后一定好好干!”

    “家主,您知道的,我跟着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朱掌柜磕了个头,卖起惨来。

    姜如意看着,眼里的冷意又深了一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位掌柜,有人面露同情,有人不以为然,有人作壁上观。

    姜父摇了摇头:“这事,我说了不算。”叹了一口气,他头微偏:“如意,你怎么说?”

    姜如意和姜父交换了个眼神,站直身子,冷声道:“父亲,女儿以为,朱掌柜虽是好心,但绝不能以此免咎其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钱庄以钱为业,最是容易滋长人性之恶,必须以规矩加以约束,方能保业务无忧。”

    “若是钱铺的掌柜都视我定的规矩为无物,那底下的伙计怎会愿意遵守?”

    “长久以往,谁人都能因为这好心,而干出不守规矩之事,钱庄必定难逃大祸!”

    “女儿以为,朱掌柜,应当免去掌柜一职。”女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她双眸灼灼直视姜父,眼神里没有丝毫退却回转的余地。

    姜父心底叹了一口气,即喜又忧,眼尾余光扫了满脸不忿的朱掌柜一眼,抚了抚胡子,沉吟道:“如意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第七分铺的掌柜一职就暂由家生代理,朱家的,你就负责码头边的几条货船吧。”姜父淡声道。

    “是。”张掌柜出列应声。

    “听家主吩咐。”朱掌柜垂着头,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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