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蒙山庄,一身黑色甲胄的铁骑军头领枯坐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风尘仆仆的太子殿下。

    他听到院里传来的脚步声,便立刻起身,敛首抱拳,“殿下。”

    “查到了什么?”李宸砚径直走到厅中的主位,掀袍坐下,抬眼看向头领,目光幽冷。

    “属下的人在知府小姐的闺房中,找到了大量来自海外夷族的珠宝首饰,无论材质、做工都明显不是大夏朝市面流通之物,且铁骑从其丫鬟小厮口中套话坐实,每逢节日,陈家都会派人给知府小姐送上厚礼。”

    “仅凭这个,只能证实沈知府受贿。”李宸砚神色淡淡。

    “不止,沈知府书房里有一个暗格,里面藏有他自己手书的账目,记得全是陈家向其进送的物资和金钱,数额之大远超陈家明面上的财力。”头领掀起眼皮偷偷打量了一眼李宸砚的神色,斟酌着用词:“属下认为,可以凭沈小姐院中仆从的口供为由,将沈知府拘禁,然后光明正大地用账簿来逼他承认包庇陈家走私之事。”

    “父皇派来巡视的钦差,到哪了?”

    “前日已到江宁城,这两日正和沈知府周旋,穆大人只要一提到去码头,都被沈知府派去的人以各种理由糊弄过去。”头领顿了顿,“属下已经多次派人去码头搜寻过,并无发现。但沈知府此举,确实令人生疑。

    “他是故弄玄虚,引着你们到码头去。”李宸砚轻敲了两下桌案,敛眸,“陈家大公子归期将近,就不知这沈知府要如何施展神通,让陈大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大货船回到江宁城。”

    “殿下英明。”头领抱拳,“属下已经让人盯紧了陈家和沈知府,保证一只蚊子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

    “不,陈大公子定会光明正大地回府。”李宸砚声音笃定,用曲起的指节扣了扣桌案,“近期铁骑的动作早已被陈家和沈知府察觉,他们大概不知道你们是哪方的人,但一定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陈大公子回府。”

    “既然如此,陈大公子的回归必然要有一个明面上正当的理由,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取舆图来。”李宸砚吩咐道。

    头领早有准备,将袖中藏着的羊皮舆图展开呈在李宸砚眼前,舆图上用圈点勾画出了江宁城周边的几个可供货船停靠的口岸,以及陈家的势力据点。

    李宸砚用手指一一点过几个点,眉锋上扬,眉间越皱越紧。

    见他不语,头领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威压,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的动作很快被李宸砚察觉,引来一句直击灵魂的发问:“你如何看?”

    头领心中一惊,下意识答道:“属下……属下以为,陈大公子必会在未达江宁城时,先行下了商船,再借夜深人静之时在江宁城外的某个口岸靠岸,与陈家早已准备好的商队汇合,光明正大地带着正常的货物回到江宁城,圆上陈家给出的借口。”

    说完,他脸上不显,却悄悄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李宸砚敛眸,压下眼底的晦暗,半晌,又点了点几个港口道:“可在这些据点都布置了人手?”

    “还……还未……”说到这,头领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委屈地解释道:“属下这次带来的人手有限,实在做不到广撒网,便只在离陈家势力据点较近的两个港口布了人手。”

    “属下想着,他带回来的货物总是要运上岸存着的吧,又没有长脚,不能自己跑……”

    听到这句,李宸砚猛地抬起头,看向头领的眼神透着复杂,薄唇抿得更紧。

    自从铁骑过来,他便纵着他们在江宁城大张旗鼓地调查,为的就是逼陈家加快动作,出手拉闫家下水当替罪羊。他实在没想到,将近一月的功夫,铁骑还没能打探到陈家走私卖的不止是货还有人的消息。

    李宸砚凌厉的眼神盯得头领冷汗直冒,他在铁骑军里也算年少有为的小头目,这才能接到这次的任务,但自来到江宁城后,他每次与太子殿下相对,都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宸砚将头领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近来总是很有兴致地去观察周围人的神情,原本灰蒙蒙的人脸上有了不同的五官,在不同情绪的指导下排布出不一样的神情,让他一眼看去就能看懂他们的所思所想。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淡淡道:“陈家的货,是有脚的。”

    “啊?”头领一时不妨,惊愕着发出一个音节,马上自知失态:“殿下恕罪,难道陈家千里迢迢出海外运的都是牲畜么?”

    原本有几分惫懒的李宸砚倏地睁开了双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头领第一次从他惯常不辨喜怒的脸上清晰地铺捉到一抹冷笑,带着锋锐能将猎物钉在箭靶上,顿时头皮发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牲畜……呵。”李宸砚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幽幽道:“是人畜……”

    ……

    姜如意从上崖村回来的第二日,便是清明。

    姜父身子还未康复,整个人软弱无力,脸上的肉都虚虚地挂在骨头上,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但他这回不顾姜母和姜如意的劝阻,坚持着要下床,主持姜家的清明祭祀。

    他在姜母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颤悠悠地扯了扯宽了一圈的长袍,扯了扯嘴角,含笑道:“盈盈不是一直嫌我胖了么?如今是不是风流倜傥,迷得盈盈都转不开眼了?”

    姜母偏了偏头,极快地抿去了眼里藏着的泪珠,又转头,娇嗔道:“夫君在盈盈心里一直都是风度翩翩,举世无双的。”

    姜父望着妻子娇羞的样子,开怀大笑,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抚着姜母瘦削了两分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笃定:“今日祭祀,我要为如意撑起这个场子,免得有那心眼子坏的欺负你们。”

    姜母眼眶一热,闭上了眼,轻轻点头。

    她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的丈夫,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保她一生荣宠无忧。若是上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的两个女儿也能有这样的福气,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被人珍之重之,视若珍宝。

    自从姜父病倒之后,姜如愿也一夜间长大,主动帮着母亲分担家中庶务。

    她知道姜如意近日来都在为着钱庄的事奔走,连定制的祭祀礼服都来不及试穿,对祭祀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了。

    因此特意早起,赶来姜如意的院子里,指点着丫鬟为姜如意梳妆打扮,又碎碎念地跟她讲着需要注意的礼节。

    姜如意坐在梳妆台前,仍由绿柳动作,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手里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姜如愿,突然噗嗤一笑,难道地显露了几丝符合年纪的娇态:“姐姐,你碎碎念的样子好像母亲哦。”

    姜如愿动作一顿,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笑得开心的妹妹一眼,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一点:“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似想到什么,她眉头微蹙,眼里闪过烦躁和厌恶:“今天,可是你第一回和那些恶人碰上,父亲又……”

    “虽然是清明,得以庄重肃穆为礼,不能妆点得太过明艳,但也绝不能像去乡贤宴的那副装扮,让那帮眼皮子浅的小人看清了去,恨不得明日就吃我们家的绝户!”

    说到最后,姜如愿的脸都有几分发白。

    姜如意一怔。

    她自穿越以来,一边忙着查真凶,一边忙着重振钱庄,对姜家与宗族之间的纠葛了解得不多。单看姜母和姜如愿这般性情平和温顺的人,讲起姜家宗族都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便知姜家宗族大抵是个什么样了。

    “妹妹莫怕,我们都在,那帮子人也干不了什么,只能恶心人。”见姜如意不说话,姜如愿以为吓着妹妹,忙补了一句。

    “我不怕。”姜如意回神,笑了笑:“听姐姐这般说,今日必定得和宗族的人过过招了。姐姐不如给我讲讲宗族之事,我也心里有数,免得被他们诓了去。”

    “好。”姜如愿点点头。

    姜家约莫是上百年前来的江宁城,外头都传“百年江宁城,百年钱庄姜”,实则钱庄的历史远没有那么长,更多是现在城里的人将钱庄作为姜家的代表,混为一谈了。

    姜家祖上极为富阔,有从前朝战场上带回的私兵及数不清的赏赐,到了江宁城后,广置田地,也依着江宁城水路便利的优势,做起了航运的营生。

    约莫是姜父的上两代,姜家宗族人多了,便不可避免地别起了苗头,后来家主就将家业一分为三,传给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长子继承了田地、店铺,次子继承了货船,姜曾祖父是幼子,年纪小不如哥哥们有话语权,继承了当初私兵们的后代、城里的宅子和几个店铺、几艘只能供自家使用的货船。

    不过,姜曾祖父脑子灵活,在江宁城里开起了钱庄,凭着家仆们远超平常百姓的武力,自己打出了一片天下。

    两代人过去,姜曾祖父两个兄长的后代养得歪了,不但不擅经营,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不得不变卖家产去弥补欠下的赌资,渐渐衰败了。

    姜曾祖父这房,经营有方,姜家钱庄的名声越来越响,逐渐成了姜家的代表,惹得另两房人嫉恨不已。

    偏偏姜曾祖父这房都是痴情种,一脉相承地只爱一人,连着两代都是只有一个男丁,到了姜父这一代,更是只有两个女儿。

    大房空有个姜家族长的名头,和日渐衰落的二房一起,起了心思,意欲用宗族的传统压人,让大房的长孙姜家宝,二房的长孙姜家良平分三房的家业。

    姜如意未穿来之前,姜父为着两个女儿考虑,对宗族里多有忍让,惹得他们野心更大,对姜父步步紧逼,只恨不得等姜如愿两姐妹一及笄便把人嫁了,好让两个长孙堂而皇之地入主姜家钱庄。

    偏偏姜如意来了,姜父转了心意,一副要让女儿接手姜家钱庄的架势,这让早将钱庄视为己有的姜家两房人如何接受得了,这一阵阴招频出,所幸姜家父母早有准备,都挡下来了。

    如今姜父一倒,姜家两房人势必会趁着清明节兴风作浪……

    姜如愿越讲越愁,眉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

    被绿柳打扮妥当的姜如意耐心听完了姜家纠葛,起身,握住姜如愿发凉的双手,摩挲几下,眼里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光芒:“姐姐莫怕,我会护住钱庄的,他们的算盘打得再响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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