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宗祠建在江宁城外约十里处,依山傍水,距离香火旺盛的天宁寺不过两里的路程。

    不过姜家四人今日的目的地并不是姜家宗祠,而是宗祠背后的坟山。

    姜家宗祠被大房、二房的人把守,这些年一直以姜如意是个痴傻儿,无颜见祖宗为由,拒绝姜如意入宗祠祭拜。姜如意不得入门,姜家父母自然也不可能入门。

    因此,每逢清明年节,姜家四人都不入宗祠,而是直接到坟山拜祭这一脉的先祖。

    四月初春,山花烂漫,绿柳如丝,微风拂面就如慈爱的先祖在疼爱的后辈耳边嘤嘤叮咛。

    姜父孝顺,十天半月总要派人到长辈的坟前清理祭扫,因此这一脉的坟地格外干净,周边只有几株因着春雨刚冒出头的绿芽碎花,倒给原本肃穆幽静的坟地增添几分亮色。

    仆从们将带来的祭品送到坟地周围,便退至一旁。

    姜父脸色肃穆,先领着母女三人绕行三周,以示对先祖的尊敬和怀念。然后,四人分开,手里拿着小锄头或者墩布,动作轻柔地清理坟墓周边的杂草和脏污,再摆上被放置在一旁的供品,金猪、整鸡、整鸭、整鱼,还有琳琅满目的糕点及果品。

    待一切都收拾好后,姜父领着三人拜了四拜。

    “如意,今次是你醒后第一次来祭拜,就由你先来为祖宗上香、进酒吧。”姜父没有转头,低垂的眼眸里藏着些红意,声色低沉。

    姜如意点点头,走上墓碑前,按照姜母的提示,一一照做。

    姜父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墓前忙活的姜如意,低头,从袖中取出了祭文,轻轻展开。

    “维年月日,子孙姜文宇,率阖家老幼,谨备香烛酒肴之仪,致祭于曾祖父之灵前,伏惟尚飨。”

    “顷之,子孙有女如意,曾患痴傻之疾,心智未开,举家忧虑。幸得神灵庇佑,脱胎换骨,如今聪明伶俐,才干过人,实乃家族之大幸。如意已能担起家中重任,展现非凡之才能,子孙甚慰……”

    “今逢清明佳节,特携如意及家人,前来先祖墓前,共表敬意,感激先祖庇佑之恩。子孙决定将家中钱庄之营生,全权交予如意掌管……”

    听到这,姜如意猛地抬起头,向来淡然的脸上写满了讶异,她微皱眉头,看着姜父的眼里透着浓浓的不解,刚想开口打断,却被姜母摁住。

    姜父没有抬头,甚至连一丝停顿也无。

    “然,世事难料,子孙深恐如意才疏学浅,难以胜任。故在此恳请先祖在天之灵,继续庇佑如意,保她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谨以此文,献于先祖之灵前,伏惟尚飨。”

    待姜父读完,姜如意拦下了姜父要将祭文点燃的动作,急急问道:“父亲,您为何……”

    姜父抬眼,看着刚至自己肩头的姜如意,眼神慈爱中又带着些释然,他伸手拍了拍姜如意的肩膀,声音笃定:“如意,为父已经决定了。”

    “为父从先祖手里继承来的钱庄,现在也当着先祖的面交至你的手上。”

    “你聪慧,能干,富有谋略又不失仁心,相信你定能将祖宗留下的基业发扬光大,为父也安心啦。”

    眼看姜如意还想推辞,姜父手一伸,父女两人眼看着香烛上的火光染上了洁白的祭文。

    顷刻间,火焰沿着祭文的边缘卷曲、蔓延,就像一个来自幽冥的信使,一点点将后辈的幽思与寄托读取。待祭文在烈焰中化为一片灰烬,一阵微风拂过,将祭文的残碎也卷走,无声的答复在后辈心中回荡。

    姜如意怔怔地望着父亲,眼里满是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自穿越以来,便得到了姜父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他从不问她各种奇怪的想法从何而来,只让她放手去做;他对她的来历从不质疑,望向他的眼里都是对亲女的爱意;他因她的事情被气得病重,却只怨恨自己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她的眼前逐渐模糊,恍惚间看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温暖地笑着,伸手想帮她擦去泪痕,口中呢喃:我本就是你呀……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又被迅速地抹去,姜如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多了一分不一样的神采。

    她转头,眼神扫过正捏着帕子拭泪的姜如愿,满脸爱意又暗藏隐忧的姜母,最后停在姜父饱含期待的目光里,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似有千钧重:“好。”

    姜父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洋溢着几分欣慰与自豪。

    半晌,他转头,冲着周围的奴仆扬声道:“还不拜见家主?”

    “小人拜见家主。”

    “奴婢拜见家主。”

    奴仆们纷纷跪下,以头磕地,声音嘹亮。

    “起来吧。”姜如意肩背挺得笔直,微抬着头,眼神坚毅:“管家记着,今日众人都有赏钱。”

    “谢家主。”众人齐声道谢,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正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原本的一片祥和。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被妖怪上身的狐媚子姜如意么?”

    姜如意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烟青色长衫,束着纶巾的男子正从山下向他们走来,背后乌泱泱一大片人,有老有少,多为男子。

    大夏朝男子推崇儒士风骨,无论老少,身形多纤瘦,姜如意第一回见着如此壮硕的男子,原本自带风流之意的烟青色长衫罩在他身上,都掩不住那一颠一颠的肚腩,脸上的横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让他看起来特别滑稽,令人不禁想起了绿乌龟。

    见姜家众人看来,姜家大房的长孙姜家宝也未有丝毫惧怕,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语气颇为高傲:“叔父,这就是你的不对。”

    “大好的日子,把这个快把家业败光的孽女带来叔祖坟前,也不怕把叔祖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正巧我们今日都在,就在三叔祖坟前,把事情说说清楚。”

    姜父站得笔直,眼神冰冷,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任由姜家宝嘲讽,微风轻掀起略显空荡的长衫,更衬得他身形瘦削单薄,这一幕落在姜家人眼里更助长了嚣张气焰。

    站在姜家宝身旁的是姜家二房的长孙姜家良,他身材瘦削,面容虚浮、脸上还带着密密麻麻的脓疮,笑起来自带一股阴沉,声音冰冷粘腻:“堂兄,叔父也是一片爱女之心,不管怎么说,狐媚子也是他的亲骨肉嘛。”

    “不过要我说,能得知府看上,也是这狐媚子天大的福气,也是叔父意气用事,才招来今日的祸患。”

    “不如趁着今日,将这钱庄的营生说说清楚,免得落在外人手里,连渣渣都不剩。”

    他话音刚落,后面跟着的人纷纷出声应和。

    “就是就是。”

    “文宇呀,莫要意气用事,叔祖百年的基业,可不能败在你手里呀。”

    “为这妖女败了家业,怕是三叔祖的棺材板都压不住咯!”

    姜如意冷眼看向姜家宝和姜家良的身后,约莫有上百号人,手里零零散散地拿着一些锄头镰刀等工具,忽略掉他们身上还算富贵的穿着,单看这阵势,说是拦路打劫的土匪也不为过。

    更远处,一些路过的临近村的村民也被这阵势吸引,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三两成群地朝着这处走来。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把附近的空地都占满了,姜父终于开了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说清楚,呵,我和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姜家众人原本想象的,大病一场的姜父应是走投无路,见着他们就如丧家之犬一般摇头乞怜,他们中年纪更大的长者甚至还准备了更恶毒的话语,妄图将姜父的傲骨碾压在地,再如施舍一般让姜父将姜家钱庄交由大房二房的人处置,以换得家族照拂。

    却没想到,姜父一开口,话语中的冷讽近乎溢出来。

    在场的气氛陷入凝滞,有那沉不住气的人甚至耀武扬威似地扬了扬手里扛着的犁耙。

    姜家族长,也是姜父的大堂哥,年近花甲,手里拄着个拐杖,颇有一番德高望重的模样。他原本被姜家众人拱在中间,突然咳了两声,周围的人立马侧开身子,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缓步上前,眼皮耷拉着,神态威严,盛气凌人道:“文宇,之前宗族几次三番召你回祖祠商讨三房嗣子一事,你都拒不回应。宗族族老念你年轻气盛,又大病一场,不和你计较。”

    “但今日,当着三房祖宗的面,必须得把这事定下来,不然你就是不孝不义,死了都无颜面对姜家祖先!”姜家族长说到这,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笃了笃,语气格外正气凛然。

    姜父和姜如意见此,眼里暗芒闪过,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冷笑。

    姜父病重这些日子,没少收到来自宗族的勒令,半字不问他的身体,只让他务必回宗族商讨中要事。他早知宗族之人打的什么算盘,一概摁下,也没让两姐妹知道,也知道今日姜家众人定会按捺不住出马,早有了准备。

    姜如意本来不知道这些事,但族长这话一出,她也猜得出姜家众人打的什么算盘了,左不过见姜父式微,准备借着姜父无后,守不住家业的由头,将钱庄瓜分干净罢了。

    姜如意心中甚至有些好笑,闭口不言,静静等待这帮人的表演。

    见姜家四人都不出声,族长颇为傲慢地收回了视线,继续道:“文宇,族里照顾你的心意,知你对柳氏一往情深,对两个丫头舔犊之情,因此也不强求你过继个嗣子。”

    “族里允了你的想法,你家大丫头若肯留在家里招赘,便由她的子孙承了你的香火,二丫头趁早嫁出去,这样族里也算对三叔祖有个交代,便不再强求你过继嗣子一事。”

    “哦?”姜父冷笑,“族里竟这般明事理?”

    “哼。”姜族长又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冷哼一声。

    “不过……”他拖长了音调。

    “你必须将钱庄的营生交回族里,族里已经商议好了,便由家宝和家良二人接手钱庄。至于你名下剩下的船只,铺子,仍可留下,当做你和柳氏养老的余资。”

    “两丫头的嫁妆彩礼,也从你自己名下出。”

    “姜氏文宇,此乃姜家宗族一同商议的决定,你看如何?”

    姜族长的话音刚落,姜家四人还未出声,在最外围凑热闹的村民们已经议论纷纷。

    “这……从来未曾听过承了人家的家业,还不给人家养老送终,传续香火的做法!”

    “就是啊,这老头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让人家女儿在家招赘,又要把人家的营生夺走,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就是就是,哪怕是我们这些乡里人都没有这样的做法,这人好像还是姜家族长呢!”

    “什么?哪个姜家?”

    “跟江宁城齐名的姜家呀!”

    路人的议论声自然也传进了姜家众人的耳里,有些人觉得脸上挂不住,露出了更为凶狠的表情。

    而姜家族长岿然不动,仍是那副居高临下、正气凛然的样子。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用浑浊的老眼打量了一眼不为所动的姜父,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文宇,你莫要再误入歧途了,早年你父亲仍在世时,你就为着柳氏,拒不肯再纳妾生子,结果你父亲至死也没看见孙子。”

    “如今又为了你家二丫头,惹上了劲敌,眼看就要配上祖宗基业,还要牵连宗族,宗族也是为了你好,才出此计策,你要领情呀!”

    姜父晲了一眼说话的长者,认出是与姜祖父走得比较近的堂叔,眼神微闪。

    待他说完,姜父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意却又带了一丝畅快。

    “叔父,你不必再为这帮恶人说话了。”

    姜父的眼神在姜族长,姜家宝,姜家良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扬了扬下巴,声音高傲:“你们的算计早就落空了!”

    “就在刚刚,我已征得先祖同意,将钱庄传给我的女儿姜如意!”

    “现在,她才是姜家钱庄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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