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秋袅袅在考完期末考之后就发烧了,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灵验,还是因为期末考试搞垮了她的心态。

    生物考试上周便出了分,对答案时,秋袅袅发现就算自己综合题满分也没法儿拿八十分以上。当她看见林晌笑着对生物老师说“我87分,我确定”时,秋袅袅自叹不如的而后陷入了深深的反思。秋妈让她选“物化生”,可是她越发无法理解生物与化学的种种,还原、氧化、化学式配平等等她都搞不清不清,又哪来的能力去理解化学的有机?还有生物的基因工程,她的课后作业可以做到几乎全错。想着,想着,她便黯然落泪。

    生物出分那晚,许多人都到生物老师那儿去看,何解忧不负众望取得了单科第一的成绩。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只有秋袅袅趁此机会去了操场。

    一月的风是真的冷,只是……有些凄凉。

    “嘲笑的风,高唱的离别,我却听不见,”秋袅袅唱着,心窝子疼。

    夜晚,校园外昏黄的路灯透过围栏上的月季花的枯枝,在西边操场上留下了一点点光的碎片。围墙外的樟树枝在灯光的照射下成了鬼魅妖祟。秋袅袅一个人跑着,她希望达到第一宇宙速度而后飞出这个星球的表面。

    她忽然停下脚步,因为有个黑影正向自己跑来了。他不一会儿也停下来,他低声问:“是……是念念吗?”

    “是……”秋袅袅的声音颤抖。

    他不再犹豫,走到她跟前道:“念念,你怎么了?刚才李老师还在找你,问你咋不去看成绩呢。原来你之前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都在这儿,难怪每次你一下课人影都不见了。”

    秋袅袅再也忍不住了,竟嚎啕大哭起来:“你……你为什么要来说这些,是想笑话我现在怎么怎么狼狈吗?”她的心早在出分的那一刻摇摇欲坠,如今已是被抛进了深谷,碎成了渣滓。她压抑在心里的郁结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至于何时开始淤积的,她早就记不得了。

    林晌慌了,他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救命稻草。无果,他只好慌张地安慰道:“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去哪儿了……还有,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当空明月,永不坠落。”他指着在云中忽明忽暗的弦月道:“月亮就算在初一也不曾消失,它不过是在为下一次满月蓄力。”

    秋袅袅久久凝视着他的面庞,他那在月光下忽隐忽现的下颌线,他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几缕发丝。“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我永远也无法和他旗鼓相当,”秋袅袅心想着,泪也不再落了。

    她含泪笑道:“我没事了,我晚上八点钟会去医务室点眼药水,那个眼药水需要冷藏。”

    林晌若有所思地点头,似在表示在听,又似在肯定自己的安慰能力。他看着秋袅袅时,两只眼睛同时焕发出了光芒,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幸福。

    秋袅袅立即躲开他那温柔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的光芒可以刺穿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也让她恐惧。林晌想像先前那样拉起她的手,却被秋袅袅拒绝了。

    “对不起,我永远也配不上你,所以放过我吧,”秋袅袅低语。

    林晌听后目瞪口呆,强烈要求她再说一遍。

    “我说,”秋袅袅抬高了音量,“我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其貌不扬,脑袋也不灵光……我本身就像一朵向日葵,外边一圈的花瓣金黄灿烂,花蕊越往深处越黑暗。我怕你受不了我丑恶的内心,所以请你远离我吧。我不会是你口中的月亮,我丑恶、无趣、空洞、一无是处,一点儿也不值得你喜欢。”

    林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朗:“我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有的话,那我先向你道歉。”

    秋袅袅摇了摇头,勉强说道:“你很好,你是少爷啊,少爷的心太宽敞了,我不敢驻足。我的前途荆棘遍地,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所以别在我这儿停留了。”

    “别老是叫我少爷,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秋袅袅!”林晌急坏了,他拼命地在原地转圈,上蹿下跳。他站住脚想去和她解释,可是,秋袅袅早已走出去好远了。

    “行了,行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这样你满意了吗?”林晌冲她远去的那个方向喊道。秋袅袅的步子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她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在滴血。那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刃,捅穿她的胸膛,让她再也没有力气强忍泪水。可是他不敢哭出声,只好咬紧牙关,硬生生憋着。

    过了好一会儿,秋袅袅不见林晌再像以前那样走过来找她,便晓得他已经回去了,她便小声地啜泣着往教室走。“嘲笑的风,高唱的离别,我却听不见……”秋袅袅边哭边低语,待走到厕所边,她便走去里边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她更伤心了。但好在她快速调整好了情绪,走回教室去了。

    待她开门进去,所有同学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已经将近八点半了。无所谓,秋袅袅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即刻伏案写作业。

    放学后,林晌和莫筱一块儿早早地出了教室,二人再次走向操场。林晌把刚才在这儿发生的一切,与莫筱细细道来,他越讲越激动,最后险些落泪。

    林晌绝望地说着:“我倒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地和我吵一架,她打我,骂我,我都可以忍受。可她就是什么也不说,天天拿隐喻来搪塞我!我又听不懂,更解不开。她这本阅读理解,我这辈子也做不明白!我喜欢她,她什么时候可以喜欢我一次啊。”

    莫筱捶了捶林晌的肩膀道:“笨蛋!你就这么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别老关注她好吗?”

    “可是,连吊死在一棵树上的的决心都没有,这还算男人吗?”林晌气急败坏地撒开书包,在操场上狂奔起来。他跑啊跑,忽然觉得秋袅袅和自己好像:每次一不开心就开始跑圈。

    跑啊跑,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秋袅袅持伞送他回家的雨天……

    “念念,我……我总有一天会帮你撑伞的。”

    雨帘外的那个女孩道:“好。”

    目送她忽隐忽现的身影远去,林晌上楼去。开门的那一刻,他没有看见奶奶。他小心地环顾整座房子,走到自己唯一的小熊身边,一把抱住它就开始伤痛。他知道从此以后,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爷爷了,没有那个保护自己的爷爷了,而那个可以保护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那天晚上,林妈来送晚饭。这一次妈妈没有像以后的任何一次那样,在他尚未吃完就离开,而是静静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吃。母亲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外套则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只袖子上别了一块黑色的布。母亲对林晌说:“以后这几天,你去凌朝路家吃晚饭吧,妈妈要去乡下给你爷爷守灵。”

    林晌点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林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妈,我好想爷爷。还有……我以后不想和奶奶住在一起,她真的好可怕。”

    母亲若有所思,她凝视着林晌,静静地说:“我早就想问你这件事了,我想问你有没有发现,她其实一直有精神问题。不过,别担心,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那……万一我想奶奶了呢,”林晌颤抖地注视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啊,我会带你去精神卫生中心去看她的,随时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母亲笑着,可她的笑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而是那种像是完成复仇任务后才会流露出的奸笑。

    林晌吓得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他不敢相信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母亲。他低声问她:“妈妈……妈妈,你怎么变了?”

    林妈冷笑了两声,然后站起身走到林晌身旁俯下身。林晌以为她要伤害自己,便蜷缩成一团并且紧紧闭上了眼。不想,她只是抚了抚他的脸。

    林晌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还是那张亲切的脸,那张曾和他一起编花环的笑脸!

    林妈温柔地说道:“我们都变了,你可不要变啊。”

    林晌问:“那妈妈对小晌的爱会变吗?”

    林妈轻轻地抱住他道:“一切都变了,但妈妈对小晌的爱永远都不变,我发誓。”她抚着他如松鼠毛一样柔软而蓬松的头发,默默地流起泪来

    “永远都不会变吗,”林晌在操场上边跑边问。这句话,他自然是不会问母亲的,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虚假的承诺。正因为周围人对承诺的不屑一顾,林晌更愿意选择成为那个忠诚的孤勇者。

    这时,莫筱从后边追上了他,莫筱笑道:“别担心,我相信会有转机。”

    “嗯?”林晌早已气喘吁吁。

    莫筱道:“因为舔狗的运气都不会太差!”说罢,他便加速逃跑。

    林晌在后面愣了半秒,加大马力,大声骂道:“你小子!”于是单人游戏变成了双人追逐战。

    不知跑了多久,两个人躺到草场上看起了雾朦朦的天空。

    莫筱喘着气问他:“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始终坚定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是为什么啊。”

    林晌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我跟定念念了。”

    “嗯?念念,”莫筱坐起来笑道,“你俩可真有趣。说实话吧,当初我看你名字不仔细,误把‘晌’看成了‘响’。”

    林晌知道他想说什么,便任他说。

    “没以为是哪宫娘娘让他进宫领赏(谐音:林晌)就好,”林晌暗自庆幸。

    莫筱:“中考那篇记叙文的题目是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林晌:“怎么会忘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那场在6月29日考的第一场试就是语文。

    大雨倾盆,好似在为这群因为疫情不幸在梅雨季考试的学生而流泪。林晌淌了一脚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场。无论室内室外都弥漫着水汽,加之26℃的空调冷气,他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感觉马上冻成冰雕。在考试开始后,他飞速地写着卷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语文做的如此顺利。当他看向记叙文标题的时候,他愣了。

    白纸黑字赫然写着那几个字。

    “念念……”林晌怔住了,如烟往事映入眼帘。

    “既然如此,请保佑我,让我考好这场中考,让我和你再次相见吧,”想着,他的笔头又开始疯狂摇动。

    “是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莫筱笑道,“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晌没有回应。

    第二周周一,秋袅袅昏昏欲睡,但还是去听顾老师的综评系列讲座。秋袅袅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便去医务室测体温。

    很不幸,她被遣送回家了。她去医院验了血,去捅了下鼻子,这才回家睡觉。她睡得很沉,即便躺下的时候依旧天旋地转。这天的被窝异常的软,她无力地坠入了梦的深渊。

    梦里,她像新一吃了APTX4869,变回了小孩子。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由得觉得这个情境发生过,瞥见远方的五棵巨大松树后,她便晓得身处小学的那个操场。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声音还是色彩都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好些她早已记不得名字的小学同学正和当年一样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看到女孩子们在跳长绳,还有一些则绕着操场慢走。看着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她好欣喜。

    秋袅袅又向主席台看去,她瞧见肖玉瑶一人坐在台阶上,便知肖玉瑶的身体不太好了。秋袅袅像那次一样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肖玉瑶,你还好吗?”

    肖玉瑶摇了摇头,脸色惨白。

    秋袅袅知道这是肖玉瑶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只是目送着肖玉瑶独自远去。于是,她走到老师身旁道:“老师,我能陪肖玉瑶回教室休息一下吗?她真的很不舒服。”说着,她的眼圈便红了。老师见她如此便答应了,并走到肖玉瑶身旁问是否要打电话给班主任。

    肖玉瑶点了点头:“老师,请你和陈老师说,我毛病又犯了,她知道的。”接着,她在秋袅袅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去教学楼了。秋袅袅只觉得有好些没法子说出口的话可以问问她,尽管秋袅袅深知自己是在做梦。

    这样的清醒梦,秋袅袅做过许多次了,但是这一次真的真实得出奇。

    秋袅袅试探性地问她:“你留着我送给闵涬的生日礼物吗?”

    肖玉瑶止住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它在我这儿?”

    秋袅袅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出真相,一般道出真相,梦就醒了。于是,她就哭着说:“直觉,直觉告诉我的。”

    肖玉瑶愣住了,但她还是面无表情说:“陪我上楼看看吧,手链就在我包里。”

    不知怎得,肖玉瑶好似铆足了劲,三步并一步窜上楼去,秋袅袅怎么也追不上她。“前一秒虚得要死,后一秒又特有劲儿,果然是梦。”她艰难地爬着楼梯。待她爬到四楼的时候,肖玉瑶早已不见了踪影。秋袅袅赶忙跑到四班门口,一切都和当初很像。

    站在久违的教室门口,她看见闵涬正站在她的桌边捣鼓着什么。闵涬看见秋袅袅来了,赶忙把手从秋袅袅的桌肚里收了回来。秋袅袅怔怔地杵在原地。

    果真如肖玉瑶所说的那样“进门就看见闵涬在你的抽屉板里找什么东西”。

    秋袅袅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直视着她那双吊梢眼,气愤地问她:“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不知道私自翻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吗,大小姐!”此时的秋袅袅恨不得把闵涬推倒在地。

    闵涬依旧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望向她,满带笑意地说:“Oh my god.瞧把你吓得啊,袅袅。我只是刚好走到你的位置边啊,你在想啥啊。”

    秋袅袅瞪着她,猝不及防地抓住她的手,走到窗边,另一只手指向楼下的小喷泉大声问:“闵涬!你敢对着那座石碑发誓,你没有拿任何不该拿的东西吗?”

    二人从未有过正面交锋。从前的秋袅袅只会一味退让、退让,一味隐忍再隐忍,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了了。秋袅袅字正腔圆地说:“你敢发誓:如果你拿了,死后不得往生?”

    闵涬愣了,那双温柔的眼里满是难过,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不得往生,这也太过分了吧?”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你当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所有人的大小姐吗。凭什么可以拿走一切不属于你的宝物?”秋袅袅大声的说着,说着她便湿了眼眶。

    “为什么我竭尽所能想要取得和你一样的荣耀,却始终替代不了你?我野蛮生长,却依旧成为不了他的月亮。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好吗?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和他走散了。”秋袅袅的声音越来越低,与此同时她绝望地倚在窗边,然后顺势坐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啊……”肖玉瑶的声音响起,映入秋袅袅眼帘的是肖玉瑶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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