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涬继续在站台拦黄色的Taxi。她虽然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恼火不已。

    本来闵涬是想着到阳羽对面的公园门口拦车,可是好些家长把车停在哪儿造成了视野盲区,她只好不停地向西走。可是绿化带一直延伸至公交站台才断开,她没法站在机动车道上拦车,也没法在绿化带后面拦车,所以她直到公交站台才有机可乘。

    她看见一辆Taxi向自己这个方向开来,正想招手,不料Taxi前面一辆车以不对劲的速度开过来。她瞅了眼脚边的积水,拼命向边上躲。幸亏她闪开了,否则她就成落汤鸡了。不幸的是,下一秒她脚底一滑,差点栽进别人的怀里去了,亏得她当即站住了脚,稳住了重心。她警惕地抬眼一看,认出了黑色口罩上方的那双大眼睛——这人是郝燃。让她没想到的是,郝燃居然主动站到了她的伞下。

    好吧,我就陪你等一下吧。

    她没有通讯工具没法叫车,也无法知晓自己浪费了多久的时间,她只知道自己上车时下班高峰期早过了。

    外人看来,闵涬给郝燃撑伞是蓄谋已久的小伎俩,但事实并非如他们所想。另外,郝燃以为秋袅袅欢天喜地地蹦到二楼,其实是因为秋袅袅正在幸灾乐祸另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可见,人们往往没法看见一件事的全貌,一个人的阴差阳错,一个人的连篇错觉,可以让本来无关的人们相逢、相知、相依,也可以让原本彼此喜欢的人们生出嫌隙,甚至渐行渐远。

    郝燃真的太好奇闵涬这个人了,他知道林晌有她的联系方式,便想着找林晌问问。不行,这样不够正式,显得诚意不够。郝燃想着,那我再多等几辆公交车,说不定就能遇见她了,然后再要她的联系方式也不迟啊。当然前提是要避开秋袅袅。

    每天他都在小心地践行自己的计划,却总不能如愿。公交站边,郝燃捧着一只可以把人手指头冻掉的“板砖”,刺骨的寒风将他的耳朵、鼻子吹得失去知觉。他又一次在寒风的摧残下,缩了缩脖子,看着原本水泄不通的马路变得畅通无阻。

    这时,有凉丝丝的东西落到了鼻尖上,是雨吗?他抬头去看,却看见漫天细如盐巴的白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尽管天气预报上显示的依旧是阴天。他看着雪花从天而降,眼前浮现出去年圣诞节的种种情形。

    似乎,也就在去年的那天,下雪就和“浪漫”这个词挂钩了。

    他倚着立牌想:为什么我可以常常见到秋袅袅,却见不到你呢?

    他不知道从他面前驶过的黑色宝马里,坐在后排的是闵涬。

    闵涬看着他从自己的眼前掠过,便试探性地问母亲:“妈妈,你介意送我的一个男同学回家吗?”

    母亲斩钉截铁:“不可能。你将来是要出国的,现在要是给自己留下太多的臆想,我怕你以后很难抽开身,没法好好在外面学了。”

    闵涬失落地瞥了眼窗外向后移的樟树,喃喃道:“可是,现在外面真的好冷啊。”

    “女生为男生鞍前马后,这简直就是个笑话,我闻所未闻。闵涬啊,这不就是网上一直说的恋爱脑才干的出来的事吗?你给我清醒点。”

    “知道了,”闵涬将头倚在车窗上有些不耐烦。

    恋爱脑,她小时候可是恋爱脑祖师。

    嗯,实话实说,她高一的时候还是恋爱脑。曾经的她一直把秋袅袅视为眼中钉,因为她讨厌秋袅袅明明平平无奇,却轻而易举搏得了林晌的喜欢。她还因此做了一些坏事,如今想来这样做真的太幼稚。

    她轻轻揭开自己温婉大方的面纱,只发现掩藏着的丑恶。

    她喜欢所有人都喜欢她,不过她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发现大家好像分外关照她的“妹妹”,也更喜欢这个假妹妹。每次看到林晌和一个留小辫子的男孩子围着秋袅袅转,她便怒火中烧。

    一次,秋袅袅拿了甜心超人的小塑像,吸引了好些同学去围观,她也跟着去看。所有人都像眼睛瞎了一样,没看见甜心超人的一根绿色辫子早就摔没了,只有一个白色凹陷留在了后脑勺。闵涬听着他们在边上一声又一声赞叹,心中暗笑:不过是在垃圾桶旁边捡了个破烂,还来这里显摆,真是可笑。闵涬默默地走去玩自己的玩具,希望离他们远点。

    她知道秋袅袅这家伙不爱睡午觉,没想到老师居然把她调到最靠窗的下铺,让秋袅袅去看窗帘后的蓝天白云打发时间。

    她真的很讨厌秋袅袅,她发誓要抢走所有可以让自己闪闪发光的角色,让秋袅袅没一丁点可乘之机。可当她抢过所有值得自己趾高气昂的角色,她发现有一样东西是她永远也抢不走的,那就是林晌的心。

    即使我再闪耀,也永远比不过那个平凡的人在你这儿耀眼。

    那张夹在《八十天环游地球》里的卡纸她只字未改,只是保存在了她的日记本里。

    岁月不断冲刷着她遇见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她发觉自己也随之改变,她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只是因为讨厌秋袅袅,所以才喜欢林晌的。

    最初看见那张小小卡纸的嫉妒一点点消失,她居然还生出了有幸见证别人爱情的喜悦情绪。真的是太神奇了,她自己都惊叹于自己的变化。她暗自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把这张卡纸还给它的主人。

    郝燃在刺骨寒风里等了一个月的公交车,却再没遇见过闵涬。

    他很快又回到了这个阔别已久的校园。又是大包小包一堆家当,他在校园里狂奔,分批次运送自己的行囊。果不其然,又在桥上遇到了秋袅袅。两个人表情狰狞,似乎下一秒就要对打了。他先移开眼睛,心中很是不耐烦:为什么天天都要碰见她?曝光效应用在不对的身上,确实招人怨。

    秋袅袅其实更烦,她觉得他们两个是冤家路窄的真实写照,至于什么时候成冤家的,不知道。赏怡颜还在边上幸灾乐祸:“你运气也太好了吧,这都可以碰到。”秋袅袅环顾四周,还真的除了他们三人,再没看见别的同学在这条路上走。秋袅袅可算明白一件事:只有三个地方可以避免遇到他:教室、厕所、寝室。

    郝燃这个人似乎是有什么怪癖,为什么他一天要逛三次以上小卖部?跑操结束后逛,中饭后逛,下午大课间逛,晚自习后逛。当然这些事都是秋袅袅的小姐妹轮番汇报的。秋袅袅不明白为什么郝燃的高中生活可以如此惬意,而自己从高一开始就忙得焦头烂额至今。

    秋袅袅之前总是被同学们撺掇着去他出现的高频场所,也总是神奇地遇见郝燃。秋袅袅后来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好运,不过是事在人为。

    出操时,高一年级是单独站在行政楼南面入场的,而高二、高三年级则是站在行政楼北面入场的。所有年级跑操结束后,都要原路返回,所以郝燃必然从行政楼南面一路向北才能去小卖部。他明知从阳光底下走必会遇到向南走回教室的秋袅袅,却还是选择这么走。只是,他几乎次次躲着秋袅袅迎面投来的目光。

    去年某天晚自习过后,秋袅袅向他问完安后便和曲落渝像往常那样走了。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选择绕了个远路,率先跑去了小卖部。他杵在小卖部的橱窗前,望着窗外男寝一间一间亮起静静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他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是谁,是鲁岩卓?是白日眠?是李子矜?还是……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始终相信十五岁时的热火躁动是某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但绝对不是爱情。

    这时,他们班两个人来了,是白日眠和李子矜。李子矜皮肤白白净净,是男生女相,说话也温温柔柔,很受男生们的喜欢。白日眠把手往林晌肩上一搭,一脸笑意:“哟,你在等什么人吗?”

    “啊,没有啦。”

    三个人都在笑,直到一道身影闪过去才戛然而止。曲落渝喊着秋袅袅的名字追了过去。三个男生不再张狂,而是站成一列续上秋袅袅和曲落渝。曲落渝以为自己和秋袅袅插队了,便转身询问。白日眠笑道:“哪里呀。我们刚才没在排队。”

    郝燃多了一嘴:“什么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插了我的队。”

    白日眠当即扇了他一巴掌,虽然力道很小。郝燃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

    秋袅袅偷瞄着三人嬉戏笑闹,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味全”,结完账后便去门帘外等。她喜欢在门口晃悠,哪怕风再大。

    秋袅袅早已倦于去琢磨别人的心事,她也从未想过郝燃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与某个人偶遇(。可能是因为秋袅袅早就为自己与他打上了“冤家”的烙印)。郝燃是好看,是聪慧,可是秋袅袅怎么也无法把他提到与林晌同等的位置。曾经的林晌在她心中无人能及,哪怕是现在的他也不行。

    郝燃从来没有和秋袅袅好好谈谈,秋袅袅也没法坐下来向他真诚地吐纳心声。二人从未光临过彼此的内心,却双双受困于彼此的影子。

    至少现在,郝燃解脱了,因为他找到了真正值得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走到自个儿班后门,呆呆地望向高二5班的教室。闵涬真的在这个班级吗?郝燃在心中暗想。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他转过身一瞧,这不就是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好久好久的人吗。

    “郝燃,你找我吗?”

    “闵涬,我想问一句,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郝燃说话时断断续续,惶恐与羞怯交杂。

    闵涬笑容满面,露出一口白牙:“好呀。”说着,她大步走向班级后门。

    郝燃看着她那棕色的鬈发在空中荡出一道又一道华美的弧线,好活泼、好灵动。他绞尽脑汁,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词去形容这个可爱的学姐。当她再次出现时,亲手将那张纸条递与自己时,郝燃笑得比她更加灿烂。

    二楼走廊里,一个少年、一个少女沐浴在斑驳的阳光下。

    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是这样相互看着。

    郝燃觉得从此刻开始,他的高中生活才算真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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