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英语听力试运转后,秋袅袅一直把收音机放在自己身边。某个周五的早晨,她听见广播里说:“自本日开始,中国疫情将全面放开。”她一时间热烈盈眶,因为他们距离脱掉口罩的日子又近了一大步。虽然没多久,高一、高二的同学全部居家学习,但是秋袅袅依旧相信曙光即将来临。

    她带着卡比回到学校,成天对它吐露心声,林晌在她旁边看得一愣一愣。

    看着春考倒计时仅有半个月不到了,秋袅袅居然有些小期待。为了应付英语一考,她专门从角落里挑了本口袋本,用她毕生的热情把它从第一页写到现在这个地方,密密麻麻。每当闲暇之余,她就会拿出来细细品味。以至于后来,每天最记忆深刻的不是日常琐事,而是她记笔记时的风风火火。

    从前她的笔记如同鬼画符,现在至少可以认出来了。她还学着赏怡颜那些小姐妹,买来荧光笔尝试给自己的笔记添砖加瓦,不过失败了,她还是觉得红黑蓝三色水笔比较适合自己。

    当学校宣布高三学生可以自主选择居家学习还是在校学习时,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回家。一众人站在喷满消毒水的教室门口打着电话,之后还合影留念起来。年级组长姚老师走过去的时候不禁感叹:“还不至于吧?”众人嘿嘿一笑。

    秋袅袅说:“我是驻地战士,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可能回家的。”她的目光坚定,俨然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

    第二天教室里只有七八个人了,秋袅袅这一排除了林晌和她,再无别人。

    林晌戴着口罩,成天除了做试卷就是听课,他没再和秋袅袅多说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秋袅袅想起一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

    学校剩下的人也不多了,老师干脆让半个年级一块儿上体育课,但是人数也凑不出半百。在拒绝了和男生们一起投篮的邀请后,秋袅袅坐在红旗下思考着哪个角度拍照会更好看。她偏过身子时,正好与林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林晌笑了一下,然后又专注于投球这件事。

    “他好厉害呀,既会踢足球,又会打篮球。”虽然林晌和她说过,自己只会投球不会打篮球,但是秋袅袅觉得,他只是因为讨厌和别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才这么说的吧。

    ……

    Ruby在屏幕对面絮絮叨叨,阴阳怪气有些同学在家作弊。

    秋袅袅看着八十分的客观题,自己连续两次七十分以上,她竟然有些小激动: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幸运过。即便做得再差,她也能稳定在六十八分左右。

    她不禁以为Ruby内涵的对象里有她,想着秋袅袅扬起一个狡黠的笑:随便啦!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幸很快追上了秋袅袅——她被遣送回家了,因为家里人的抗原都呈阳性。意料之中,所以她并没有很慌张。

    她在隔离教室里用红外线体温枪悠哉地测体温,当她发现自己的额温只有33.4℃时,她笑得颠来倒去,虽然并没有什么好笑的。

    难得有这么个空间可以独处,秋袅袅捧着卡比,听着网课,差点进入冥想状态。这时,语文王老师走了进来,她把试卷递给秋袅袅。秋袅袅其实挺喜欢王老师的,虽然她有时候很暴躁,但是她愿意把iPad借给秋袅袅听课,更重要的是她来此处仅仅是为了安慰秋袅袅。秋袅袅很喜欢王老师,因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还有,这样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秋妈让秋袅袅暂时住在小宾馆里。但是第三天开始,秋袅袅就越发觉得自己上呼吸道不对劲了。

    周围房间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门口的天花板滴滴答答漏着水,她的头也跟着晕起来。“我是不是快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秋袅袅仰面倒在床上,毕竟这张这张床就在小课桌边上。可能不是真的比以前生病的时候难受,而是因为她早就淡忘了感冒发烧时的痛楚。窗外的汽车飞驰而过,秋袅袅闭上眼,甚至以为自己躺在大马路上。

    “妈,你给我拿个抗原……”秋袅袅在天旋地转的情况下祈求着。

    “今天是星期六,”秋袅袅爬到椅子上,勉强撑着自己做听力练习,“在这儿呆久了,我差点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她勉强集中精神,可再怎么听也才听了十八分。

    “不对呀,我以前这么个认真程度,肯定是有二十出头的,”秋袅袅在这住惯了,习惯对卡比说话了,“小家伙你还挺可爱的么。”说着,秋袅袅拍了拍戴着兔子头套的卡比,好像卡比是个听懂得人话的活体。秋袅袅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不过在抗原出现两条杠后,她悬着的心也还是终于落下了——横竖都是要回家呆着。

    秋袅袅收拾好行囊,一身轻松地和母亲回家去。

    路上行人稀少,车也少,阳光却异常明媚,行李箱滑动的声音震耳欲聋。秋袅袅觉得自己身子时冷时热,走在路上脚下软绵绵的,有那么一刻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成仙了。从前在学校,她怎么测都是一条杠,今天她只是捅了捅喉咙,虽然不够标准,但结果还是令人震惊。

    等她到家时,她的腿已经软到站不起来了。她坐到久别的书桌前,可她再也没有精神做手里的英语卷子。

    好绝望。

    秋袅袅趴在桌上想要静静。“我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我每次大考为什么都要历劫?”

    有两句话,她很喜欢将两者切换使用。

    王小波说:“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捶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契诃夫说:“困难与折磨对于人来说是一把打向胚料的锤子,打掉的应是脆弱的铁屑,锻成的将是锋利的钢刀。”

    两个人都提到了“锤”这个关键词,只是一个悲观一个乐观。秋袅袅伤心的时候就说王小波的那句,开心的时候就说契诃夫的那句。但她自始至终都站在契诃夫这边,因为她相信,只要我们打倒一切身前的妖魔鬼怪,即使遍体鳞伤,我们也可以达到独属于自己的高度。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遇见更坚强的自己。

    “我可以的。”秋袅袅暗自给自己鼓劲,然后倒头就睡。

    ……

    当秋袅袅在1月6日迈入化羽中学,参加锦城市春季高考时,她丢弃了从前的惶恐与胆怯,自信昂扬地走进了考场。

    磨了那么长时间的刀,是时候可以在战场上亮亮相了。不过,谁会拿刀上战场啊?秋袅袅笑着想,还是自求多福吧。

    考场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监考老师叫他们规范佩戴口罩。

    语数英一门又一门结束,当听到“考试结束”四个字时,秋袅袅缓缓放下笔。她望向窗台上和煦的阳光暗自伤神:如果这次我考得好的话,可以走掉吗?可是,我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当监考老师收走她桌上的答题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徒增三千烦恼丝。

    做完英语听说测试后,还有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等成绩发放。锦城市教育考试院,一心想要在除夕前一天公布成绩,当然这段时间秋袅袅她们也不能闲着——语数和选课老师会每天上半天的网课,这种半放假状态下的课不伦不类,很难让人集中精神,而且这些课程在出分前一天才会结束。

    除夕前一周就有烟花、鞭炮陆续出现。

    秋袅袅查完分,窗外便绽放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英语120,数学129,语文102。

    除了语文,都是秋袅袅自高三以来考过的最高分。

    看着寂静的朋友圈,秋袅袅笑了笑:也许大家都很低调吧?她踌躇了一天,不知道该不该问问林晌有什么想法。直到除夕夜烟花齐放的那一刻,她才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林晌,你有什么理想的学校吗?可以和我说说吗。”

    下一秒,林晌回复道:“F大,虽然考不上。”

    秋袅袅抬眼望向窗外的烟火,突发奇想地邀请他在晚饭前出来闲逛。

    “哈哈,假如下次凌晨三点,你喊我要我陪你去看日出,我也会二话不说爬出被窝,然后在下一秒出现在你家楼下。”林晌干脆发语音,从他那笑得不能自已的声音,便知道他很喜欢这种随性所至的邀请。

    秋袅袅和秋妈说自己要去枫桥上看烟火,然后便冲出了家门。

    一路上有放“太平花”的大人、小孩,还有些玩“仙女棒”的,当然也有玩“加特林”的。秋袅袅只觉得可以远看但不可近观。

    她走了好久,二人约在枫桥的中轴线相见,却不知是在桥的哪一边。秋袅袅早早地来到约定地点,她抬头望向满是烟火的天空。“烟花是美,也不过是观赏性炸弹而已,”秋袅袅若有所思。春节喜庆的气氛,丝毫影响不到她,她的心始终是冷的。先前何解忧就骂她“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何必强求?

    她无意间望向对面,那里站了一个穿白色棉袄的男生。她低下头去看微信,林晌给她发来一张照片并问“是不是这里?”。秋袅袅朝对面那个男生招手,她知道他要横穿马路了,便火速发消息警告。毕竟上一次看他横穿马路,秋袅袅可是心惊肉跳好久。

    倘若生命是一场赌注,她是不会像林晌这样把生命随意地挂在裤腰带上的。

    “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秋袅袅走近这个喜欢穿马路的小子,他笑着好像不知自己将面临什么。秋袅袅毫不留情地揪起他的领子,即便他笑得很开心:“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我要是你的妈妈,我肯定会把你狠狠教训一顿。”说着,秋袅袅故意皱了皱眉。

    没想到林晌竟然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路灯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要是真是我妈妈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秋袅袅松开手看着他忧郁的双眼,有些内疚:“你还好吧?我说声对不起,如果我做错了什么的话。”“没有,陪我走走吧。”林晌走到秋袅袅的右手边。

    秋袅袅看向他早已冻得红红的左耳,想起了一句话:左耳是最靠近心脏的,甜言蜜语应该告诉给左耳。对于秋袅袅而言,爱情埋在心灵深处,并不是住在双唇之间,更别提什么甜言蜜语了,她一句也不会说的。

    “你考得怎么样?”

    林晌将自己的成绩如实说了,他光一门数学就比秋袅袅的高了十四分。

    “那你锦城大学稳了,”秋袅袅望向那一排排橙黄色的路灯,语气有些失落,“如果我有你这么高的话,我肯定就选择春考走掉了。”

    “你没什么斗志啊。你要想啊,说不定你到秋考的时候,就可以考到某所双一流了呢?这样的话,现在走掉岂不是浪费了。”

    “赌自己的命运,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秋袅袅冷笑道,“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是不会赌的。因为我怕输,怕的要死。”我怕我爱的人不爱我,即便他说了永远爱我,我也怕他会变心。

    心凉多了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这样冷冰冰的。

    林晌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站住脚转身面向秋袅袅,好似打量一个陌生人。半晌,他笑着问:“我们许下的愿望会实现吗?”

    秋袅袅眼神犀利,早已没有儿时的温柔:“愿望还是别许的好。事与愿违才是人间常态”。

    “我问的是,你还相信梦想什么的吗?”

    秋袅袅故意避而不谈,却还是被要求直白地回答问题。

    “不信,这些东西还是早点去见鬼的好。意志坚强的人只信自己,他们会走好现在的每一步,管他最后是什么结果,都是最好的结果……小时候,我一直幻想可以和外公一样温暖他人,并且为之指引未来前行的方向,这是我的梦想,”秋袅袅看向林晌时,鼻子酸酸的,“可是呢?当我向那些人伸出友好的橄榄枝,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视而不见就算了,骂我多管闲事也算了,没把我的友善当面撕碎,然后踩在脚下碾几碾,已经算是好的了。这样,我要是还有梦想的话,就真的是见鬼了。”梦想和别人扯上关系,大概都会让你大失所望吧。

    “念念,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你猜是什么一直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林晌想告诉她,他一路都是赌过来的,而且他通通都赌赢了。

    林晌深呼一口气,然后正了正衣领,笑着说:“就是你口中见了鬼的梦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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