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姑姑半躺在儿子给她做的木凳旁,手直直的向前伸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下大片,本就是粗布麻衣在大力撕扯下连蔽体竟也不能。

    老人额头上渗着鲜血,脸上、身上所能见之处无不遍布青紫,面部已无法辨认。敖谨行蓦地停住脚步,不敢再向前一步,此时的场景他无法判定翠竹姑姑是生是死。

    他有些颤抖的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指甲嵌入皮肉中,却浑然不觉得疼痛。直觉全身血液都涌向头部,脚步也软了几分。

    定了定神还是试探似的缓步向翠竹走去,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在翠竹的身上。将人抱在怀中,大滴大滴的眼泪自眼中流出,落在面前人的脸上,又连同那人脸上的血污砸在地上。

    敖谨行用手将翠竹姑姑脸上的脏污抹去,那些青紫的痕迹却无法消去。摸着尚且温热的脸,他心中有了一丝希望。

    抱起人便要向外跑去,刚起身衣袖被拽住。敖谨行低头看去只见翠竹姑姑,呼吸比刚刚急促了许多,似是清醒过来。

    他低声唤了一声“姑姑。”翠竹刚一张口便涌出一大股血沫,敖谨行复有蹲下身,用手胡乱的帮翠竹抹着已经晕染半张脸的鲜血。口中也一时不停的劝慰着“姑姑,你不要说话,没事的,我这就找郎中去。”

    翠竹姑姑吃力的摇了摇头,手一点点的附上敖谨行抱着自己身子的手。用气声道“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中用了,如今尤五有了归宿,还能等到你回来,这一辈子便没有遗憾了。只是、只是那块玉还是被那些匪寇夺了去,还是没能保住。”

    敖谨行自小便学会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些年外邦的生活也尝尽苦楚,但这些痛楚远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他可以受苦,可以自轻自贱,却无法忍受这些爱他的人遭受这等屈辱和折磨。

    本来一切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然能在着茫茫人海中在遇到翠竹姑姑,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却从未想过上天从未眷顾,彼此的相遇不过是为了此时更狠戾的折磨埋下伏笔。

    倘若他没有遇到翠竹姑姑,倘若他没有送给翠竹姑姑那块翠玉,翠竹姑姑也定是与那群人一起被押在路边而已,岂会遭受如此这般折磨。

    敖谨行重重一拳捶向地面,这一切又是因为他,而他长到这般大面对亲人受辱还是无能为力。

    翠竹姑姑虽已没了气力,感受到敖谨行那拳风掠过也知他用了几分力道。心疼的用手到处摸着,寻敖谨行的手。

    “栖儿,手痛了吧。”她摸到敖谨行的手后,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用尽全力将手向上扬着,却因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敖谨行听见这声十几年不曾再听到的乳名,自然知晓姑姑忆起他小时候摔倒。那时姑姑在旁边无人时也是如此说,然后将他的双手放在口边轻轻吹着。说来也奇怪,经姑姑一吹好像真的不痛了。

    他将自己的手带着姑姑的手再次放在姑姑的脸旁,姑姑果真在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之后,吁出一口气,那股暖流混着血水落在敖谨行的手上。

    敖谨行闭上眼睛,一串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口中。多少年没再尝过泪水的味道,没想到如今尝来还是如此咸涩。

    他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翠玉取出,放在翠竹的手中,似是对着襁褓中的婴儿般轻哄着“姑姑,你摸摸看,这块翠玉我抢回来了。她还是你的,你没有丢掉栖儿送你的东西。”

    翠竹手感受到那温润的触感后,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此时在这张脸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有些雀跃又欣慰的声音还是能感受出她此时的满足。她终是守护住了她一生坚守的东西,那是她这辈子最重视的东西。

    握着玉的手重重垂下,翠玉也落在地上碎成两片。阳光从翠玉的断面射入,隐没在玉中,再反射出来时已失去了耀眼的强势,只留一片温润的光芒,淡淡的萦绕在玉的表面。

    敖谨行将老人的身体紧紧嵌入自己的怀中,人也跪了下去。如若翠竹姑姑还在,断不会让他跪,她定会唠叨,这是折煞老奴。可此时怀中人任凭他如此都不会再责备,他抱着渐渐冷却的身子,眼底升起一片猩红。

    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这笔血债他定要血偿。既然此间已是地狱,那便一起留在这里。

    他将翠竹姑姑轻轻放在地上,取出帕子,认真的为翠竹擦着脸,似在雕琢一块美玉。这张脸年轻时本就是一块美玉,只是因为他跌入了尘埃,才会一世蒙尘。

    尤五便是此时大喊着跑进院中,他知晓匪寇进城后,便一刻不停的向家中奔来。见到匪寇如往常般将众人羁押在路边,心中稍安。却在乖顺的与其他人蹲在一起时,发现此处并无母亲的身影。

    他凑近一人询问才知母亲凶多吉少,便不顾匪寇的枪棍加身,推开众人向自家奔去。此时这些匪寇尚摸不清敖谨行的底细,且已经吃了苦头,未敢多拦,这才让他只挨了几下棍棒便寻到机会寻回来。

    但见敖谨行的模样,便心知母亲定是不好。他大喊着“娘”,脚步踉跄的奔到翠竹身边。

    任凭他如何呼喊,此时的母亲已不能再回应一声。他疯了般的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娘亲,只见娘的双眼流出两行泪水,用手探去却并无一丝鼻息。

    尤五一双鼠眼,此时睁的大了几分,眼底翻腾着仇恨,竟似一头困兽露出獠牙,伸出利爪。他声音悲怆却字字清晰“我要你们给我娘陪葬。”

    尤五从敖谨行身边捡过长枪冲向门外。这些匪寇常来常往,对这些人都已熟悉,自知这尤五最是窝囊。平日里也只会吓唬吓唬乡邻,典型的吃软怕硬。

    无一人将他放在眼里,见他提着长枪冲来,这些人眼中皆透着几分讥讽,连防御的姿态都懒得做出半分。

    尤五学武也不过几日,并无功夫底子,此时长枪挥舞起来也并无章法。将长枪当做棍棒,能砸就砸,能敲就敲,但都被这些人轻松躲过。

    见到这些人半是讥讽半是玩弄的眼神,尤五知觉全身血脉喷张,身体中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要冲出体外,他整个人都涨红得犹如从炼器炉中淬炼的钢铁。

    忽的他手碰触到长枪上的开关,才想起这夏侯氏的兵器与其他兵器不同。这兵器都暗藏机关,人顿时冷静了少许,论功夫他可能抵不过这些人。如若能利用这些兵器,也定能取了几条狗命。

    一人又似逗弄般的在他面前掠过,尤五故作毫无章法的挥枪。那人堪堪躲过,在距枪头半尺远之处,上提一侧嘴角,嘲讽一笑。

    尤五也回以同样的微笑,手却暗中扣动机关。枪头飞出一尺远,将那人咽喉贯穿,鲜血直直喷洒到他的脸上。

    尤五收枪将那人的尸首也连同带了过来,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借力,才将枪用力拔了出来。敖谨行在他身后冷笑一声“如此也太便宜他们了。”

    他接过长枪将尤五挡在身后“翠竹姑姑的仇你已报了,剩下的帐由我来清算。”

    他手提长枪直奔匪寇头子,这些匪寇仍未回过神。他们万万没想到尤五竟能杀人,杀得还是他们的弟兄。

    敖谨行未给他们细想的机会,长枪直劈秦老大的面门。秦老大相对于他手下这些人来说身手要好上一些,直接提起双刀格挡,将敖谨行的长枪震了出去。

    敖谨行调转身形,回身从侧面向他的肩部刺去。秦老大翻身下马,让敖谨行刺了个空。他从马腹下滑过,来攻敖谨行的下盘。

    敖谨行跳起躲过秦老大的双刀,借着跳起之势,一脚点在马背,直接将长□□入秦老大的右肩。

    秦老大惨叫一声,刀也应声落地。数个匪寇无一敢上前,皆颤抖的拿着长枪、短刀跃跃欲试,做防御姿态。

    敖谨行斜睨这群人一眼,唇边挂着笑意,眼中的寒意却让这丝笑意看起来邪魅而残忍。长枪在秦老大的肩膀反复搅动,痛的地上人大哭着求饶,敖谨行却并无一丝放过他的意思。

    他将人挑起,看着那些瑟缩的匪寇道“想救你们老大吗?把兵器放下。”

    秦老大嘶声力竭的吼着“快放下,如若不放回去后定当重罚。”

    众人闻言互相看着,良久后才将兵器仍在地上。

    “你们老大受此等苦楚,你们定要陪着才能显出兄弟情深,同甘共苦,否则你们那些所谓的兄弟义气算个屁。”敖谨行最后一句话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英雄你说,你说如何,我定要他们照办。”秦老大胸襟与后背皆已经被血染红,人也有些不清醒,但仍尽可能保持镇定。

    “我要他们也尝尝你的苦,让这些百姓拿起兵器刺上你兄弟们一下,这样才全了你们兄弟之情。”敖谨行循循善诱般的对着秦老大道,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暧昧的神情,看得秦老大三魂对了二魂,只能点头应承。

    “报仇的时候到了,还等什么?”敖谨行看着蹲在不远处的人群吼道。

    众人畏惧着后退,无一人敢上前。良久后那因丈夫被打死,自己也被甩出老远的女人将孩子放在一旁,起身捡起一杆长枪。用尽全身力气向踢打他丈夫的匪寇刺去,却也只伤了皮肉。

    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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