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凡被问得噎住,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夏侯星霜待他不薄,若说来到南穆城,为他指路夏侯剑庄是敖谨行所为,但是提拔他为剑庄掌柜,完全是出于夏侯星霜对他的信任与欣赏。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能感受到夏侯星霜待他如自己人,从未有过猜忌。

    而他从来入剑庄的那一刻起,便是怀着目的。他们这些人曾经也都是刀口舔血,何曾信过他人。纵使听命于敖谨行,也不过是因为有着共同的仇敌罢了。

    但夏侯星霜不同,她与众人平日里并不多话,但是待人却是极真诚的,不曾有过半分虚假。

    梦凡紧咬下唇,无言以对。

    腊梅见夏侯星霜终于开口,有了活人的模样,也顾不得二人说了些什么。忙将人扶起,倚靠在床榻上。

    又忙不迭去端茶,帮夏侯星霜润润喉咙。

    夏侯星霜喝下一盏茶,感觉舒服了一些。她看向梦凡,沉声问道“敖谨行是当朝七皇子,是从小被放逐到东夷的质子,你们又是谁?是朝廷放在身边保护他的,还是他笼络来想要反抗朝廷的?”

    梦凡仍是紧咬着唇,低垂着的眼帘偷偷向上挑了一下,见夏侯星霜盯着自己,又瞬间垂了下去。

    他自知此时不能再说谎,但这一切由他来揭开是否不妥,毕竟这是敖谨行自己的事。那两人又是夫妻关系,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便可能破坏了一段姻缘,且不说敖谨行是否会责备,他自己也定会自责羞愧致死的。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会知晓?若还是不说恐怕敖谨行也活不过几日,你既知皇帝身边已经有人顶替他的位置,那人又怎会让他继续存活于世上?”夏侯星霜将茶盏递与腊梅,声音又恢复往日的温婉。

    梦凡仍不敢看夏侯星霜的眼睛,一双圆眼转来转去,失了往日的精明,却多了几分惊慌。

    他自知夏侯星霜所言极是,彼时贺兰王子放过敖谨行一马,不过是因为他对敖谨行尚有一丝希望。若是敖谨行肯归顺于东夷,他夺取大晟便多了几分把握。

    皇宫那位假皇子,智谋有余,但身体不行。况且假的终究是假的,若是有一日被拆穿便再无利用价值。

    但此次一战,敖谨行的态度已经明朗,再无归顺东夷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再留着一个敌人让自己夜不能寐。

    “我们并非朝廷中人,朝廷将敖公子送出去,他便已经成了朝廷的弃子,又怎么可能派人保护。但敖公子从未放弃过,从民间将我们寻来。我与姐姐本是山头霸主,姐姐有自己的青娥军。我们姐弟父母皆被当朝皇帝的昏庸所害,姐姐决议报仇。当日得知敖谨行是老皇帝的儿子,我们便决议杀掉他。却不想反被他绑了,但他未对我与姐姐动杀心,还承诺会帮我们报仇。”

    “他惯会笼络人心,你们姐弟也被他收至麾下,为了他的大业将自己陷入困局。”夏侯星霜这话看似是对梦凡说,却更似自言自语。

    腊梅从未听过梦凡的家事,以为他是从小便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却不想人家曾经是山大王,平日自己对人家如此无礼,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梦茹便是你姐姐?她竟宁愿身陷勾栏,也要帮敖谨行?”夏侯星霜面色仍是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

    “姐姐并非全然因为敖谨行,还因梁平。他们本是一对,但因敖谨行从中调拨,二人分开,姐姐便主动请缨来到南穆城。”梦凡并不知敖谨行在姐姐与梁平间做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事绝对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尤五又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他也与你们一起在山头待过吧?”夏侯星霜的语气中有了一丝嘲讽,那人她还真是一点不了解。

    “尤五是我们到南穆后,敖公子收进来的。听说是敖公子乳母的孩子,当年敖公子乳母与他一同被送往东夷。乳母被他留在此处,便在这里找了一户人家,生了这个孩子。后来匪寇来犯,乳母死于匪寇之手,便是敖公子大闹城北那次。”此时的梦凡知无不言。

    “难怪……”夏侯星霜想起敖谨行在城北大战匪寇一事,事后听说当时敖谨行的手段极其残忍。那日敖谨行极不寻常,少有的喝醉了酒。

    如此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她太过于相信那人罢了。

    “娘子,您有办法救敖公子吗?他对您隐瞒了身份,确实有错。但是他对您的感情是真的,我们这些做外人的都看在眼中。”梦凡言罢,看向腊梅,希望寻得腊梅的认同。

    腊梅自是更关心自家主子,纵使姑爷近日却有所长进,但若是两人只能选一个,她定然护主。

    感受到梦凡的目光,腊梅朝他轻蔑一瞥,不再理会。

    梦凡只能干着急,敖谨行此时孤立无援。若是与东夷大战,他们尚且还有抵御外敌的由头。若是公开与朝廷大军对抗,必会被扣上造反的头衔。莫说他们几人,便是整个青娥军都要被围剿。

    “他暂时不会有事,你先回去吧,我自会救他。就算要与他清算,也是我与他清算,还劳烦不到旁人。”夏侯星霜闭目,不再言语。

    梦凡叹了口气,只能先行告辞。

    “若想赎罪,替我管好剑庄。”梦凡在迈出门前一瞬,内室中传来夏侯星霜的声音。

    他抬起的脚步顿住,此时他心中尚在盘算,出了门便去极乐坊寻姐姐,剑庄他无颜再回。

    听到夏侯星霜的话,心中莫名的一酸,轻声应了。

    一日之内,夏侯星霜遭遇了这一辈子最荒谬的经历。她当时只想逃离,什么云风城,什么敖谨行,都随风而逝吧。

    仿若只要自己不想,这些人便永远都与自己无关了。

    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不能躲。她要将这一切弄明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人互相厮杀。

    夏侯星霜叫来腊梅帮自己重新梳妆,匆匆喝了一碗清粥,又去瞧了瞧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否回来,或者何时才能回来,将家中一应事务都交代妥当。剑庄有梦凡管着,也定不会出乱子。

    夏侯星霜跨上赤练,又一次朝着知县府衙行去。

    府衙周围被落雁军围得严实,恐怕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夏侯星霜看着密不透风的围堵之势,脑中出现的却是当日东夷大军来犯,城墙上布防兵力不足,不得不调集百姓顶上去的情景。

    看来朝廷防的从来不是外敌,而是百姓,许是亏心事做的多了吧。

    “通传一下七皇子,就说夏侯星霜求见。”守门领头人看了夏侯星霜一眼,并未动。

    “你们七皇子方才将我送到夏侯府,你们都是亲眼所见。怎地怀疑我与你们七皇子的交情?”夏侯星霜从马上跳下,轻蔑的瞧了那人一眼问道。

    那人似是突然想起,仔细瞧了瞧夏侯星霜,才双手抱拳道“姑娘稍等。”然后转身朝着府内跑去。

    不消片刻,云风城随那人一同出了衙门大门,快步走向夏侯星霜问“方才将你放回去,为何又来?”

    “为何又来?七皇子应该清楚。我夫君尚且在你们手中,我如何放心得下,还请七皇子成全,将我二人关在一处。”夏侯星霜目光冷冽的看着眼前人道。

    “你休要胡闹。”云风城瞳孔锁紧,双拳紧握。

    这人竟然前来挑战他的耐心,这么多年他在东夷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耐心,他可以对一切人或事皆做到平静如水。独独在这人面前不行。

    “那日在金风城打伤知府大人是我们二人共同所为,你只关押他不妥。”夏侯星霜并未理会那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

    “好,我成全你。”云风城目光冷若冰霜,抬手示意,两侧人将夏侯星霜押走,带到知县大牢。

    知县大牢并不大,牢内阴暗、黝黑。夏侯星霜顾不得里面熏天的气味,透过监牢的栏杆循着敖谨行的身影。

    身边的衙役见夏侯星霜似在寻人,随口问了句“怎地,这里面还有你认识之人?”

    “敖谨行可是被关在此处?”话一出口,又觉不对,连忙改口问道“冒充七皇子的那人关押在此处吗?”

    衙役可能不知敖谨行是何人,但对于朝廷命犯必是会留意。

    “你说那人啊,他怎会关在此处。地上那片血看见了吧,被七皇子打的,用完刑后又被七皇子带走了,至于人在哪里不知道,看那伤势能不能熬过今日都悬喽。”衙役是个爱聊闲话的。

    口中不停的讲述着云风城对敖谨行的用刑过程,夏侯星霜身体不由的颤抖,看着地上大片的血水,直觉全身的血都向上涌。

    来到这里之前,她心中仍是对敖谨行欺骗与利用的恨,哪怕她为了他主动进了大牢,也仅是为了能当面问清,他为何要欺骗自己。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说出真实身份,他明明可以抛去云风城的面具与自己相处,自己爱的从来不是他的身份。

    可此时见到那些血迹,听到敖谨行的受刑过程,那些过往好像变得都不重要了。如果他只是利用自己,此刻自己已无利用价值,放他走便是,她夏侯星霜不是赌不起之人,更不是必须要依附于男子的女子,总比那人死在这里要好。

    还有云风城,他何时变得如此嗜血,她明明记得那人小时候连兔肉都不肯吃,此时竟能食人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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