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脸绷得紧紧的,双唇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浑身的郁卒丝毫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没还。

    他的视线停留在右小臂的伤口上,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最终十分呆板地将张开的五指缓缓收紧,感受着接二连三袭来的微弱痛感。看着本已凝合的伤口一点点崩开,鲜血再度从中涌出。

    直到曹服既惊且怒的声音传来:“阿兄,你在做什么呢!”

    闻言秦游右手五指豁然收紧,而脆弱的伤处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汹涌强横的力量,鲜血所探寻过的边界再度扩张。

    曹服的声音再提高几分,变得十分严厉:“阿兄!”

    秦游单臂伸出,按住了气势汹汹,欲要冲过来阻止他动作的曹服,双目不离伤口,嘴中喃喃道:“这也是会疼的啊。”

    他方才在给阿麦扎针的时候,阿麦的母亲误以为他是想伤害阿麦,冲过众人阻拦,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造成了现在衣服的破烂和这个颇深的伤口。

    只是他到现在也明白,为自己当时及之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成功完成了为阿麦扎针的全过程,没有因为突生变故给阿麦造成伤害。

    如果他前世跟着外公学针灸的时候手能那么稳,心能那么定,也不会总被骂了。

    似乎自己当时为了抓到沉、紧的得气感,在那一瞬间竭尽全力地想要维持手部稳定,而废物系统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心意,强势掀棺而起了。

    所以强烈的意志是可以影响到系统的功能吗?秦游心思急转,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曹服满腔的怒火就找到了宣泄口,完全不给他安静思考的时间,小嘴叭叭地对着秦游输出:“阿兄你也真是的,刚才干嘛不弃针啊!咬这么深一个口子。这阿姊看到了不知道多心疼呢,我没把阿兄你照顾好,阿姊下次该不允我出来了。”

    激动的妹妹是需要安抚的,所以秦游强迫自己走出还没有得到答案的思绪,把话题岔开:“嚯,阿服你这心怎么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就怕你阿姊生气不允你出来,就不心疼你阿兄我被咬了这么大一口?”

    曹服到底还是个孩子,轻易就被秦游带偏了思绪,被他这个不仅颠倒黑白还倒打一耙的说辞给气得满脸通红。

    秦游面上终于有了笑,左手把伤口掰开,让创面尽可能的暴露在空气中,温声哄着曹服:“好啦,阿服你还是心疼心疼你阿兄我吧。把葫芦塞子拔了,淋盐水到伤口上。”

    曹服狠狠朝另外一处扔了个大白眼,然后泄愤般重重将葫芦塞拔出,发出巨大的“啵”的一声,然后小心翼翼控制力度,好形成一道细流,让宝贵的细盐水充满伤口。

    秦游的表情迅速狰狞起来,额上青筋根根爆出,好似有蚯蚓在蠕动爬行。

    曹服看得不忍,手上动作略微慢了些:“阿兄,一定要如此吗?”

    乡人多和土地打交道,受伤是常有的事,可她从没见过谁如此精细的。她全程参与了阿兄细盐的制作过程,知晓算上柴火和卤汁,细盐价格可不比蜂蜜便宜多少。更甭说阿兄还要给自己上所谓的绷带,那也是沸水煮过的好布料,也值不少钱。

    她所见到的人,在受伤后最多也就是用锅底灰或者泥土在伤口上糊一层,更多的则是置之不理。反正皮糙肉厚,总是能痊愈的。

    秦游轻轻呼出两口气缓了缓,让额上爆出的青筋恢复原状,这才用着不带变化的声音沉稳答道:“阿服,你要记住,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里面,有些能够轻而易举地带走性命。小心总是无大错。”

    比如说在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国家里,被称为东国无双的本多忠胜,一生未尝败绩,经历五十七场合战毫发无伤,但死因却据说是晚年钟情木雕,在一次雕刻中被刻刀割伤,最终死于细菌感染。

    秦游无法接受这样的死法,所以现在还无法达则兼济天下的他,只能努力穷则独善其身。

    更何况以时下这个年代的风气与生产力水平,他要是亡故,芸娘的日子一定会变得相当难过。

    他没有对曹服提病毒和细菌的概念,因为这过于超前,也没有实际条件来证明。但他相信只要提出这个概念,听者自然就会根据自己的认知做出补充完善,之后再通过已知的正确结论纠偏,自然能少走许多弯路。

    曹服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将论断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给出了解释。

    “阿兄说的是腐草生萤吗?”(注①)

    秦游不置可否的点头:“差不多吧,以后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想办法让眼睛看得更清楚。”

    看着秦游手口并用给自己上绷带,曹服也顾不上思考了,连忙上去帮忙。

    “阿兄,你就不能等着让我来系吗?”

    秦游无奈,得,看来这辈子吵架也是吵不赢的。

    于是忐忑不安的任仲再此见到秦游与曹服时,听到的对话便是这样的。

    “我方才刺足三里、气海、止泻三穴止住了阿麦的腹泻。定神安胎,是以捻转的方式刺内关穴。这个待归家后我与你阿姊给你画一幅穴位图,然后你就跟着汤头歌一起背。

    还有,你按着我开的方子去药囊中配药,他们应该不会煎药,你也去教一下。”

    曹服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秦游叫住。

    “阿兄,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这手疼的,我都没顾上。今天我开的这方子,阿服你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曹服早等着被问呢,闻言立刻说道:“怀孕女子与孩童,一为双身,一为年幼,所以用药要酌情减少。

    阿麦舌苔白腻,脉沉缓,是体内寒湿之气过重,所以要加一二调湿的药物祛湿。

    孕期女子,不可用虎狼药,要选药性平和的。”

    还有一点曹服没有直说,那就是对于这种家里不富裕的家庭,尽量用常见便宜的药。比如说后一个安胎提振食欲的药方,组成部分就只有灶心土和生姜。

    曹服每说一句,秦游脸上的笑容就浓郁一分,到最后已经灿烂得像盛开的花,嘴中不断说道:“不错不错,看来再过几年你就可以代替我行医了。”

    曹服小小的撇嘴,不满地嘟囔道:“阿兄你不要把偷懒说得这么……”

    她的词汇量有限,说着说着就卡了壳,眼珠正四处乱转寻找灵感时,不期然撞上了任仲诧异的目光,脸色瞬间爆红,再也顾不上与秦游磨牙,整个人瞬间跑了个没影。

    秦游顺着曹服找到了异常的源头,然后分毫不见异常地笑道:“舍妹年幼,尚不知礼,让任君见笑了。”

    任仲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我就是一个种田的,何能当君之称谓。秦君叫我仲就好。”然后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摆,而目光在瞥到秦游小臂上那抹不协调的白后,整个人变得更为局促不安,最终把腰间沉甸甸地钱袋摘下,整个人深深弯下腰,双手托举着送到秦游面前。

    “家,家中只凑得出这些了。若,若是不足,还请秦君允准秋收后补齐。”

    任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颗头很不得埋进自己胸腔里。没能提供足够的报酬,事先便决定分期,妻子还因为完全不了解把人给咬伤了。得亏秦游足够靠谱,不然后果难以设想。

    沉重的内疚感压得这个老实的男人直不起腰。

    秦游看着那个分量不轻的钱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如果他没有预估错,这应该是后者家中所有积蓄。换而言之,如果他拿走这些钱,这个家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手段。

    秦游最终还是没有接钱,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把忐忑不安的任仲给扶了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报酬。”

    任仲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

    秦游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正在沉默忙碌的曹服身上:“我妹妹刚才嘴馋,摘了你院中几颗李子。”

    “啊?”任仲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秦游半分意思。

    “她差点被酸倒了牙,所以烦请任君您给她一碗糖水,就当我兄妹两个此次出诊的报酬了。”

    任仲先是愕然,然后惊喜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弥漫出来,他反问道:“一碗糖水?”

    “嗯,一碗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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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心营创立不久,就有了糖水营的绰号。原因是创始人曹服规定,凡是入仁心营的伤兵,可以领取一根糖水签。只要在营中,就可以凭此签兑换满满一大碗糖水,哪怕是从敌方俘虏的伤兵也是同等待遇。

    糖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在仁心营这种后勤保障单位中大量使用,可以看出当时的赤星军有多富有。进而发展到赤星军在统一后期,仁心营常常竖起旗帜,就有敌对方的士兵为了一碗糖水前来投靠。

    不过这些糖水签并没有被全部兑换为实物,因为赤星军中后来形成了以糖水前多寡判定作战英勇的标准之一。

    尤其是在梁朝中期,天下承平,对各类勋章的授予标准日益提高时。现在出土的梁墓中,也能发现不少铜制的仿制品。——纪录片·《饮食看历史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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