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说着她起身走了出去。

    院中竹叶萧萧,清冷月辉洒在青石板小径上,映衬出她高挑纤瘦的影子,她加快脚步走过去抽出门栓。

    门扉被拉开,她抬眸望去,冷寂漆黑的巷子中,立着一道白衣身影,此刻他莹白修长的手正抬起作敲门状,四目相对,鱼听雪眸底难掩诧异,对方略显拘谨。

    来人如玉面庞上青紫交加,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却让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那日无故遭殃的花旦。

    “你。”

    “祝大人。”男子嗓音轻柔悦耳,唇角微扬,让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添几分风情。

    弯腰朝她作了一揖,直起身后问道:“我能进去吗?”

    鱼听雪愣了一刹,随即又让开身子,笑道:“自然可以。请。”

    男子感激地笑笑,伸手在背后拉了一下,那日的红衣小姑娘予乐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朝她福了福身:“祝大人。”

    予乐垂着头没看她,浑身抗拒的气息格外明显。她心头不由浮起狐疑来,面上却不显分毫,仍旧笑着朝二人颔首。

    兄妹俩跨过门槛,待她插上门栓后三人才往正屋里走去。当看到借烛光缝补衣服的莫乘风时,男子颇有些愕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鱼听雪示意兄妹俩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解释道:“这是莫先生。”

    她既没再多言,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拉着予乐颔首示意,面上始终带笑。

    莫乘风手下针线翻飞,抽空瞥了一眼兄妹俩,她心领神会地说:“这是之前我跟您说过的兄妹俩。叫?”

    清秀面庞上浮起一丝尴尬,此刻才发现她尚不知他姓甚名谁,又急忙道:“妹妹叫予乐。”

    “在下顾予安,家妹顾予乐。”他又郑重地朝二人作了一揖,直到鱼听雪伸手去扶他才直起身来。

    她将灯芯拨亮了些许,提起茶壶给二人倒了两盏茶,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问:“顾公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事寻我?”

    予乐搅着手指没抬头,顾予安看了一眼莫乘风,殷红嘴唇张了张却没出声,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掀唇笑了笑,道:“莫先生不是外人,顾公子有话就说。”

    顾予安握了握拳,下定决心般地突然抬头看向她,灼灼明眸令人心惊,说出口的话同样令她惊讶,他道:“祝大人可否让予乐跟着你。”

    “什么?”她眉头微拧,竟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顾予安抿了抿唇,解释道:“祝大人可否收养予乐?”

    似是怕她不同意,他又忙道:“予乐性子活泼、聪明伶俐,您可否让她跟在您身边做个洒扫丫头,只要保她平安就好。”

    鱼听雪心内讶异不已,看了眼莫乘风,后者无动于衷,她又收回视线,疑惑道:“为何要我收养她,你不是她兄长吗?”

    顾予安面上现出难堪来,低下了头轻声答:“我保护不了她。”

    “祝大人,”他见两人没说话,竟直接起身跪了下来,目带恳求,“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太过冒昧,可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孙班主拿着我们兄妹二人的身契,逼我屈服于尹青山,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予乐。

    “那日您不惜与尹青山正面对抗,也要救我,我便知您跟这些人不一样。祝大人,您救救予乐吧。”

    鱼听雪神情动容,只是不待她说话,莫乘风便放下手中针线看向他,语气残忍:“我们可以收养她,但你又能给我们什么?”

    “先生?!”

    她语调微扬,不甚赞同地转头看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我们如果收养了这丫头,等于跟尹青山撕破了脸,可我们为何要因为你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他浑浊的眼睛变得精明,谆谆善诱:“有多少银子,下多大的注。所以顾予安,这场交易里,你能给出的筹码是什么?”

    鱼听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却也明白他所言非虚。顾予安唇角勾起,美如冠玉,刹那间连闪烁的灯芯都黯然失色。

    “先生说的是。所以我的筹码是我可以帮祝大人整治番禺的乱势。”

    “哦?”

    不仅莫乘风面上现出几丝兴趣来,鱼听雪也对他这话颇为好奇。

    “祝大人初至番禺便不畏强权,想来是不会跟这些人同流合污,那您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整顿番禺,惩治贪官恶霸。

    “可您根基未稳,在这里举步维艰,所以您需要一个可以帮您传递消息、煽风点火的人。祝大人,我可以帮您。”

    莫乘风似是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此刻已经闭上了眼,徒留鱼听雪跟他大眼瞪小眼。

    “可这样一来,你,”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只伸手扶起了他,摇头道,“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顾予安晶亮的桃花眼中浮现悲凉之意,笑容却有些洒脱:“从我做伶人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顾予安了。人生万万天,皮囊而已。”

    他转头看向低声啜泣的予乐,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柔情化成了一滩水:“可我们予乐不行,她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人。”

    “哥哥。”予乐抽噎着扑进了他怀中,嚎啕大哭。

    小姑娘嘹亮的哭泣声和男子温柔的安抚声交织在一起,搅得莫乘风心下颇为烦躁,他蓦地睁开眼看向一脸挣扎的鱼听雪,出声催促道:“到底要怎么做,你快点做个选择。”

    她转头看他,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却只看到他面无表情、冷漠不已的面容,她又收回了视线。

    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顾予安,许诺般地道:“我会收予乐做学生,将我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助她寻找安身立命之道,让她健康平安、堂堂正正地长大。”

    不管她如何选,顾予安的结局已定,她能做的,无非就是收下予乐,让他毫无牵挂。如果他真能助她完成要做之事,未必不会是他的造化。

    莫乘风不知何时又拿起针线缝补衣物,顾予安拉着妹妹站起了身,一揖到底:“祝大人的恩情,顾予安无以为报,自当竭尽全力助您铲除恶霸、平定番禺。”

    予乐还在抹眼泪,他蹲下身替她擦干泪水,温柔叮嘱:“予乐,你听到了吗?以后你就是祝大人的学生,她会照顾你保护你,教你读书,教你立身之道。快,喊老师。”

    “老师。”

    在他的叮嘱下,予乐规规正正地跪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头。她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捋顺了她衣服上的褶皱。

    “予乐,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会像你哥哥一样照顾你。不要害怕好吗?”

    她漂亮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抬头去看顾予安,他笑着点头,她才低声道:“予乐会听老师的话。”

    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顾予安又从胸口掏出一张纸,展开看了半晌,拿到予乐面前晃了晃,道:“予乐,这是你的身契,哥哥帮你拿回来了,等我烧掉它,你这辈子就自由了。”

    火舌吞噬着发黄的身契,灰烬掉落在地。昏暗的烛光下,鱼听雪看到他面上闪过一丝羡慕,又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变成欣慰。

    或许他这辈子都难以自由,但他帮他的妹妹获得了自由,有了寻访这个世界的机会。

    他站起身往外走,一言未发,予乐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他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予乐,你答应了我的。”

    鱼听雪转头去看她,小姑娘的眼泪成股流下,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拽着他的手慢慢松开。

    顾予安未曾停顿地走了出去。

    予乐又跑过去扒着门框看他的背影,她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她瘦小的身子,也看向那个落荒而逃的男子。

    顾予安,顾予乐。

    安乐。

    想来他们父母起名字的时候也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安乐吧。只是世事难测,事常与愿违。

    **

    自那晚后,予乐便很少展露笑颜,平日里也小心翼翼。鱼听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索性一连五天都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家里陪着她。

    莫乘风也换着法地逗她开心,连多年不曾碰的编织虫鸟笼子的手艺都拿了出来。此时他正笨拙地循着记忆下手,予乐坐在旁边托腮盯着他。

    “莫爷爷,你真的会编吗?”

    “自然!”莫乘风顿觉有些被瞧不起,着急道,“你等着,一会就好了。”

    “哦。”

    “我回来啦。”鱼听雪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予乐一改先前的闷闷不乐,向她跑了过去。

    “予乐,看这是什么?”她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笼子来,里面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鸟。

    “小鹦鹉!谢谢老师!”

    予乐黯淡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抱着鸟笼不撒手,神神秘秘地跑进了屋。

    鱼听雪喝着茶水坐了下来,盯着在莫乘风手下逐渐成型的笼子,他瞥她一眼问:“你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什么时候去南郊巡营?”

    “下午就去,”她沉吟半晌又低声道:“先生,我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卫衡拉到我们阵营来。”

    “不管有没有把握,你都必须做到,”他的手法娴熟了许多,头也不抬地回道,“不然你没有胜算。”

    她心下不由苦笑,面上仍旧笑意盈盈。

    未时过半,鱼听雪便驱马来到南郊,因着今日未曾找到祝辞,她只能只身前来。

    南郊神刀营的驻地比北郊龙泉营的小了许多,入口处驻守的士兵却面目冷峻,更带煞气。

    她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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