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靠近栅栏,驻守士兵沉默着将手中大刀递出,一左一右两道冷漠逼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鱼听雪嘴角勾了勾,从怀中掏出腰牌来,两人仔细看了眼,默然不语地收刀回鞘,出乎意料地冲她行了一礼。

    “郡尉大人。”

    她心底诧异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嗯”一声,问道:“卫军侯在营中吗?”

    “军侯今日休沐,”两人说着搬开栅栏,态度恭敬,“军侯特意交代过,您来的话让属下带您在营地转转。”

    她闻言惊讶不已,本以为今日面临的待遇会跟在龙泉营一样,谁曾想竟大为不同。

    这卫衡,倒还真有可能收为己用。

    “嗯。”说着她跟在二人身后走进了营地。

    神刀营的驻地虽然不大,内里布防却齐全,巡逻士兵面色肃穆、井然有序,演练的士兵则动作规整、刀带煞气。

    先前那人随行在身侧为她逐一介绍,她神色随意,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她站在演武台上,盯着下方捉对演练的士兵,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人行了一礼,答:“属下蒋少川。”

    她转头看了一眼,见他面目清朗,眉眼间仍有着稚气,笑了笑道:“多大了?”

    “十六。”他摸了摸后脑勺,咧开嘴憨笑着。

    鱼听雪轻咳一声,压下浮上嘴角的笑意。先前他冷着一张脸还挺能唬人,这一笑却让他的虎牙暴露无遗,原本的冷硬严肃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的纯稚。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如此得卫军侯看重?”

    按理说十六岁还是兵蛋子,在军营中都得是被欺负压榨的角色,可这一路行来,军中之人却对他颇为敬重,想来卫军侯应当极为器重他。

    蒋少川愣了下,后又腼腆道:“属下无父无母,军侯心善,所以对属下多为照顾。”

    她笑着看他一眼,却没多加追问。

    卫衡能在番禺城内占据一席之地,可绝非“心善”二字能做到。而这蒋少川能在一众兵油子中夺得头彩,更非表面这么简单。

    这神刀营,似乎比龙泉营藏龙卧虎得多啊。

    “卫军侯明日正常轮值吗?”她转身往台下走,蒋少川亦跟在身后,底下演练众人颇为好奇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军侯家中有事,最近几天都不会轮值。”

    二人走向主帐,他提起火炉上煨着的茶壶,倒了盏茶递给她,她颔首道谢。

    “卫军侯家中发生了何事?”她抿了口茶,轻声询问。

    这话不知触到了什么逆鳞,蒋少川原本憨笑的脸变得有些阴沉,嘴唇翕动着却没说出话来,眼眶逐渐猩红。

    她见状也没再追问,沉默着敛下眉眼,帐内一时静极了,只隐隐约约地听到演练士兵的喊杀声。

    他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她抬头瞥了一眼,见他要转过身来,又忙挪开视线。

    “今天是卫姐姐的头七。”

    此话一出,他像是心中积压的苦闷找到了发泄口,哽咽着说:“卫姐姐那么好的姑娘,却死的那样惨,可那些杂碎却仍旧活的逍遥。老天没眼!”

    他哭得伤心,鱼听雪也没有贸然插话,一直等到他停止了哭泣才沉声道:“听你的意思,卫姑娘的死还有隐情?”

    蒋少川像是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面色红了红,垂下头低声道:“卫姐姐死得冤枉,可怜军侯位卑言轻,不能替她报仇,只能任由杂碎逍遥法外。”

    她心下有了几分猜测,神色凝重地追问道:“卫姑娘因何而死?”

    他却摇了摇头,道:“这是军侯的家事,属下不能妄言,郡尉见谅。”

    鱼听雪心下焦急,却不好再逼问,只得笑着摇头:“理解。”

    “卫军侯家住何处?”见他神色疑惑,又解释道,“我若不知倒还好,如今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得去慰问一下。而且我也有些私事要去找他。”

    蒋少川神色动容,点头答道:“军侯住在西街青云巷六栋。”

    “多谢。”她站起身抱了抱拳,后者忙回了一礼。

    二人掀开大帐走了出去,马儿踩着蹄子跑到她面前,她翻身上马,回首笑道:“今日多谢了,改日再见。”

    蒋少川颔首回礼,再抬头时只见漫天尘土,一人一马在飞扬的尘土中远去。

    **

    西街青云巷六栋。

    面前府邸之上挂着白缦,门口仆役身着素衣,一看便知家中有白事。

    鱼听雪牵着马儿走到台阶下,扬声道:“劳烦通报一声,卫军侯的同僚祝迎朝前来吊唁。”

    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丁被这一声喊回了神,见她是个生面孔有些犹豫,思索半晌才道:“稍等。”

    她又牵着马儿走到卫府前面,将它拴在树上,再回去时家丁已站在门口等候,三两步跨下台阶行了一礼,恭敬道:“军侯在府中等您,您这边请。”

    说着侧开身让她先行,她微微颔首走上台阶,家丁跟在身后替她引路。

    卫府占地不大,走了没多会家丁便停下了脚步,躬身道:“军侯就在屋内,您稍等。”

    鱼听雪环视一圈,院中只有树下一方石雕桌凳可供休憩,便抬脚走了过去。她掀袍坐下,手指轻敲,盯着前方的漆黑门窗出神。

    这卫衡命人把她带到这里来,自己却躲在屋内不露面,是给她下马威?还是另有隐情。

    “咳咳咳——”

    神思恍惚间,屋内传出压抑的低咳声和交谈声,只是等她再竖耳细听时,那声音便消失了。

    她眉头不由蹙了蹙。

    “嘎吱——”

    门扉突然响了一声,她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孝衣、约摸三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她心下颇有些诧异,这卫衡竟不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夫,相反他面容俊秀,行止间很有几分文人风范。

    转头瞧见她时愣了下,似是没想到院中会有人,随后便快步走过来行了一礼,沉声道:“属下招待不周,还望郡尉见谅。”

    鱼听雪在他走过来时便已站起身,此刻亦颔首道:“军侯言重,是我冒昧前来,何谈招待不周一说。”

    卫衡直起身来,侧身引着她出了院子,直到两人面对面坐在堂屋中,都未再说一句话。

    她面上带笑,耐着性子等他开口。

    按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似乎是家丁自作主张将她带到了那个院子,可偌大的卫府如果没有他的授意,又有谁敢擅自做主?

    方才所为,未尝不是在给她下马威。

    卫衡提起茶壶替两人倒了茶,不经意瞥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并未有开口的意思,心下轻叹,主动打破了两人的古怪气氛。

    “家丁不懂事,都未替您奉上一盏茶,郡尉别介意。”

    “军侯哪里的话,”鱼听雪端起茶喝了口,解意道:“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我冒昧打扰了。”

    此话一出,卫衡原本冷静的神色瞬间龟裂,神情之间染上了一丝悲痛,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压下眉间的戾气。

    “郡尉前来,是有事找属下?”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盯着她,似是要在她细微的表情间寻找蛛丝马迹。

    她神色未变地答道:“我今日去神刀营巡营,听蒋少川说你家中出了事,便过来看看。”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说。”他语气颇为不满,像是对蒋少川说漏嘴的行为极为不快。

    鱼听雪弯了弯唇没搭话。自己今日前来,他应该早有预料吧?不然也不会“特意”交代蒋少川带自己在营地转一圈。

    卫衡见她没有搭话的意思,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轻敲膝盖的动作快了些。

    “卫军侯这茶不错。”她随口赞道,又提起茶壶倒了一盏。

    他唇角勉强弯了弯,再次问道:“军侯今日前来可有何要紧事?”

    她抬头瞥他一眼,摇了摇头,答:“就是想着我来番禺许久了,咱俩却还未见过面,便趁此机会前来见见。”

    说完她便把玩着手中茶盏,像是上面的雕花有多么稀奇。卫衡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完全不复先前所见温和之感。

    鱼听雪状若随意地瞥他一眼,强自压下心头的焦急。

    她不能先亮出目的,否则一定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要逼他亮出底牌来。

    “祝郡尉,”他突然出声喊她,见她看来又笑道,“您先前闯入龙泉营的事在番禺出了名,街坊现在都在传,新来的郡尉是个胆大的,要拿军侯彭驰开刀,将这里的贪官恶霸连根拔起。”

    “不知您怎么看?”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眸中的尖锐之色褪去,温和再度浮现。

    她掀唇笑了笑,活脱脱一副官场老油条的腔调。

    “我自然是想往上爬的,这做官嘛,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都没意思,”她与他对视,问,“卫军侯觉得呢?”

    卫衡面上笑意逐渐开怀。

    如何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将其他人挤下去,踩着同僚的肩膀往上爬。

    那他祝迎朝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除掉贪官恶霸,整顿番禺了。

    “郡尉说的是,属下也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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