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人。”

    鱼听雪本在低头沉思,听到他喊她,便抬头看去。卫衡面上仍有着淡淡笑意,眼底却一片沉寂之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我都坦诚些。您今日来可是为了寻我合作?”

    她弯唇笑了笑,丝毫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目的:“番禺城内驻军四千,龙泉营两千五,神刀营一千五。先前我已经将巴郡丞和彭军侯得罪了个干净,眼下只得寻求卫军侯的援助。”

    “郡尉既如此坦诚,那我便也向您交个底,”卫衡嘴角笑意褪去,眼底戾气再度浮现,“我与巴勒之间隔着人命,他的命,我要定了。”

    窗外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拍打在窗棂上,留下斑驳点痕。两人盘膝对坐在靠窗床榻上,一青一白,倒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味。

    “容我冒昧问一句,卫姑娘之死可是另有隐情?”鱼听雪犹豫再三,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既要合作,互相多些了解总不是坏事。

    他闻言深吸一口气,拳头捏地咯吱作响,冷硬道:“是。”

    “我妹妹本已许了人家,可是在成婚前夕被巴若霖抢去为妾,可恨我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妹妹被□□。”

    “如果妹妹能平安过活,我这个懦弱的兄长可能也就接受了,”他肩膀颓了下来,眼眶泛红,嗓音苦涩,“可那畜生竟将我妹妹折磨濒死,我接她回来的时候,她身上全是伤痕,只吊着一口气。”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沉声问:“这巴若霖可是巴勒的儿子?”

    卫衡抹了抹眼角,“嗯”了一声。

    当初番禺城内那狂野男子当街纵马、嚣张至极的模样再次浮现。

    鱼听雪轻嗤一声,之前拓拔晗已经警告过巴勒,可他竟毫无长进,仍旧纵子伤民、为祸一方。单凭在他们父子手底下无辜丧命的冤魂,便是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卫军侯,我也对你交个底,”她面色沉稳,语调波澜不惊,道,“我来此地的任务便是铲除江湖势力、摧毁巴勒。所以你尽可以放心地与我合作,若是我能顺利完成任务,他日你的仕途也定是一帆风顺。”

    卫衡却面有难色,举棋不定,说:“可番禺城内官匪勾结,三大帮派和龙泉营的人马加起来几近上万,而我手下不过一千五的兵马,如何能与他们抗衡?”

    “足矣。”

    她清秀的面容上是令人心安的冷静,语气透露着自信:“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从内部瓦解,届时只需卫军侯助我一臂之力,将他们彻底击溃。”

    见他仍面有迟疑,她又下了一剂猛药:“到时我可以做主将巴勒、巴若霖交由你处置,是杀是剐,只你一言。”

    卫衡闭上眼,妹妹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肤的惨烈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恨意漫延无比。

    “行。”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有了卫衡这个助力,行事起来便会容易许多。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室内不知何时点起了蜡烛,愈发显得窗外漆黑。她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告辞。

    “卫军侯节哀,今日冒昧打扰,还望见谅。我这便告辞了。”

    卫衡快走两步拉开门,漆黑的雨夜里,狂风怒号,树叶沙沙,雨丝倾斜着淋了两人一身,他忙将门关上,转身道。

    “雨势太大,出行多有不便,郡尉不若用过晚膳再走?”

    鱼听雪摇摇头,笑道:“军侯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若我迟迟不归,他们定会担心的。”

    “既如此,我也不便再强留您。您稍微等下,我去给您拿把伞。”他说完便拉开门走了出去,风雨再次袭来,她忙关上门,走回之前的位置坐下。

    先前两人顾着说话也没喝茶,此刻盏中茶水渐凉,她端起来啜了一口,加上被清凉的雨丝淋了些,竟打了个寒颤。

    随后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闷,心脏更是加速跳动。她伸手抚着胸口,张大嘴呼吸,随意瞥了眼茶盏,心里直犯嘀咕。

    这卫衡总不至于给她下药吧?

    “郡尉您没事吧?”就在她心里直打鼓的时候,卫衡握着两把伞踏进了房间。

    她闻言抬头,只见他浑身被雨浇了个透,活像个落汤鸡,狼狈不堪。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她说着缓缓站直了身子,接过他手里的伞,歉疚道,“只是连累军侯也被淋了。”

    卫衡拿起面巾擦干了脸,笑了笑答:“郡尉太客气了。我送您出去吧。”

    鱼听雪刚要拒绝,他已二话不说地撑伞走了出去,她只得摇头跟上。二人穿过庭院,到了卫府门口。

    “军侯留步吧。”她站在台阶之下抱了一拳,面带笑意,语气轻快。

    他亦回了一礼,道:“郡尉慢走,注意安全。”

    她笑着点了点头,摆摆手走进了雨幕中,身形单薄,步履坚定。只是刚走出去没多久,雨势貌似更大了些,连伞都有些撑不住了。

    如墨苍穹像被割开了一条大口子,如注大雨倒泻而下,油纸伞被敲打地劈啪作响,长街上的积水已经淹没过了她的脚踝。

    “嗒嗒嗒。”

    混杂在雨水敲打和积水流动的声音之中,一道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鱼听雪呼吸一紧,停下脚步来,那声音也随之消失,她抬脚向前走时,它又再度响起。

    她蹙着眉迅速转身,透过低压的伞檐,她看到一个身高八尺,手握大刀的蒙面人伫立在雨夜里,见她看来,似乎还歪了歪头。

    快跑!

    这两字出现在脑中时,她的身体早已做出了反应,迅速狂奔拐过街角。可风雨迎面刮来,她踏出的每一步都要用尽力气,而身后走动间带动积水哗啦的声音愈来愈近。

    “别跑了。”

    冷硬无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道明晃晃的匕首破空而来。她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加之疾风骤雨的影响,她根本无从闪躲。

    匕首刺进了她的肩膀,她纤瘦的身躯也被那股力道带倒在地,随后便趴伏着一动不动,仿佛失了气息。

    极度的惊慌过后,她的脑子冷静到了极点。她必须寻找机会一击毙命,否则绝无活命可能。

    她悄然无息地摸了摸右手食指上戴着的指戒,这还是她离开太安城时李红绡送的离别赠礼,她一直随身佩戴,这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只要他靠近她,指戒利刃翻出,直戳动脉,或可有一线生机。

    蒙面人步履从容地踩踏着积水向她而去,抬脚踢了踢她,见毫无反应便蹲下身去探她鼻息。

    她屏住了呼吸。

    探不到她的鼻息,蒙面人的手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一柄匕首便能要了她的命,又粗鲁地抓起她的衣领将她提溜了起来,凑近了去瞧。

    鱼听雪心跳骤然加速,差点就要张嘴呼吸,却被残存的一丝理智扼住了喉咙。

    三、二、一。

    她在心底默数着,感觉到他靠得足够近时,她迅速睁开眼睛,“嗒”一声利刃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他的脖颈。

    滚烫血液喷洒在她脸上,转瞬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蒙面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瞳孔,一拳轰向她的胸口,她倒飞而出砸起冲天浪花。

    “呕——”

    她趴在地上不住地吐着鲜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死。”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摇晃着站了起来,露出来的眼睛里包裹着滔天怒火,捂着脖颈向她走来。刺目鲜血从指间成股流出,可根本阻止不了他脚下的动作。

    真的没有活路了吗?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往后退缩着。

    两人间距离愈来愈近,绝望逐渐爬上她的眉梢。突然,黑衣人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不!”

    下一瞬他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砸在了她脚边。

    即便如此,他那铁钳般的大手仍旧摸索着攥住了她的脚踝,纵要身死,也要拉她垫背!

    鱼听雪慌乱地抬起另一只脚去踹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放开,放开!”

    雨水混着泪水急速掉落,街面上溅起片片涟漪,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他的力气逐渐小去,她终于得以逃脱。

    “呜呜呜。”

    看着他身下漫延开来的血水,她的心头浮起阵阵后怕,面色惨白,哆嗦着身子抱膝痛哭。

    就在前一息,她真的以为这次逃不掉了,刹那间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脸,爹娘、哥哥和红绡的,最后定格在了拓拔晗身上。

    她以为她的那句“抱歉”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可现在她还活着。

    她顾不上多加思考此人是谁所派,胡乱抹了两把脸站起身来,她要快些离开这里,难保不会有下一波人来要她的命。

    她抚着胸口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身后黑衣人的血水已经漫延了整条长街,触目惊心,她不敢回头。

    “嗒嗒嗒。”

    前方不远处再度响起了脚步声,只不过这次略显杂乱。

    她木着一张脸抬头看去,泼天雨幕下,长街昏暗,并立着一排手握大刀、杀气逼人的蒙面人。

    “噗——”

    一口腥甜自喉间喷出,她眼皮沉重地垂了下来,残破身躯向后倒下。

    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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