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不知给了卫衡什么勇气,竟是腾地站起身挡在了两人面前:“殿下,王上说了祝郡尉必须回京,您真的要违抗王令吗?”

    “你觉得呢?”拓拔晗神情平静,语气更甚,“人,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你若是想拦,那就带着你的人放开手脚来打。”

    不辨情绪的一句话倒真叫卫衡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坚定了神色:“抱歉了殿下。”

    “兄弟们,拦住他!”

    “我给过你机会了,卫衡。”

    拓拔晗嘴角含笑,语气温和,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卫衡被撂翻在地时还是懵的,更不用说那些还没靠近的士兵。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疑惑,拓拔晗用刀鞘轻拍了下他的脸颊,好心提醒:“是不是本殿太久没在边境露面,你们都不记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玉面修罗?还是人首毒蝎?”说着刀鞘尖缓缓游移至他的脖子,笑意阴森,“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卫军侯。”

    平日里他内敛于身的阴狠气息此刻暴露无遗,不止犹豫不决的士兵退了一步,鱼听雪也有些心惊。

    先前被他表现出来的温柔蒙了眼,倒真忘了眼前这人便是那未及弱冠就靠“万人坑”一战名满朝野,压得西楚兵马十年未得寸进的北境战神了。

    卫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面色因喘不过气而发紫,断断续续地求饶:“错……了。”

    “还拦吗?”见他一副快要窒息而死的模样,拓拔晗卸了点力道,笑意讥讽,“想清楚了再说,毕竟我下手没轻重。”

    卫衡艰难地摇头,颤着手去推刀鞘,尚未碰到他便松了手。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吐着涎水,咳嗽不休,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拓拔晗站起身来,阴狠气息蓦地隐去,眨眼间又是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手朝后探抓住鱼听雪的手腕向巷子口走,嗓音淡淡。

    “多谢卫军侯手下留情。”

    “对了,麻烦你告诉王上,若不怕西楚兵马踏过边境,便尽管派人来将她带回去。”

    “咳咳咳——”

    这大逆不道的话落在卫衡耳朵里,惊得他更是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才罢休。

    碧空万里遥无际,窄巷清风影双行。

    身畔之人却出乎意料地挣开他的束缚:“等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拓拔晗的身子怔在了原地,半晌后握拳转身,眸色寂寂:“你不愿跟我走?”

    鱼听雪笑着摇头:“不是。”

    精致眉眼处的沉云蓦地散开,他眼神变得温柔:“你还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要带予乐一起走,”怕他不同意,又解释道,“我答应了顾予安要照顾予乐,我不能丢下她。”

    “好,我陪你去找。”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鱼听雪抿唇笑了笑。只是未等她折返回家,便被突然出现的小身影扑了个满怀。

    “老师。”

    乍闻熟悉的声音,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予乐又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她才急忙摸了摸她的脑袋。

    “予乐,你怎么哭了?”

    予乐仰头看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是不符合年纪的不安,却瘪着嘴不说话。

    她半蹲下与她平视,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我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读书了吗?”

    “读了,”予乐紧紧攥住她的衣角,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老师你又要走吗?”

    鱼听雪点头:“对,予乐愿意跟老师一起走吗?”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予乐却破涕为笑,转而抓住了她的手:“愿意,老师去哪,予乐就去哪。”

    “这下能走了吧?”还未等她说话,拓拔晗就笑着走上前来。鱼听雪“嗯”了一声。

    街上人来人往,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却是再没人敢去触霉头。

    直到快要转过拐角,莫乘风突然叫住他们:“等一下。”

    拓拔晗神色一暗,冷声道:“莫先生还有何指教。”

    身后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莫乘风嘶哑的声音由远及近:“边境虽不太平,但如今也是你最好的去处了。听雪,你聪慧豁达,胸有大志,一遇东风即可化鹏,但身在局中难免心盲,有时不妨看看身边人,或可见东风。”

    语落他又弯腰摸了摸予乐的脑袋:“予乐,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既然拜了老师,便要有个做学生的样子,日后不论身在何处,都得勤读不辍,修正己身。”

    “莫爷爷,予乐舍不得你,”予乐说着拉住了他的手,“莫爷爷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了,”莫乘风呵呵笑道,“以后还会再见的。”

    鱼听雪转身朝他作了一揖:“先生所言,听雪谨记。此去相隔千里,还望先生保重身体。”

    “放心去吧,我还得留着这条命向你父亲道一句谢呢。”他说着转头看向拓拔晗,声音沉了沉。

    “殿下既然做了选择,想来早就有了准备,我没什么好叮嘱的,只一点:父子间没有隔夜仇,王上身在那个位置,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首先是君王,其次才是父亲。他的身体近来很不好,殿下有时间了可以写封信问候一下。”

    拓拔晗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拉着鱼听雪离去,却在转过拐角后飘来残音。

    “他是拓拔旭的父亲,却是我的君王。”

    莫乘风折返归家的脚怔在了原地,半晌后长叹出声。

    王室父子,总是多些敬重,差了温情。

    **

    鱼听雪三人出了番禺就一路向北疾驰,趁着天色还未擦黑,就近找了家农户借宿,好在农家阿嫂热情好客,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吃过晚饭后考校予乐的功课,本以为她不在的这几日小丫头得偷懒,谁曾想不仅文章背得滚瓜烂熟,连杂乱无章的字都有了长进。

    “予乐真棒!”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文章背得好,意思也要理解透彻,不可一知半解,得过且过知道吗?”

    烛火摇曳中,予乐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都理解的,莫爷爷都教过我。”

    “莫爷爷都教了你什么?”鱼听雪拿起剪刀剪断烛芯,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见她被勾起了兴趣,予乐更是来劲,学着莫乘风平日里拢袖而站的姿势粗声道。

    “小丫头,这做人呢,可以难得糊涂,但这读书啊,你得追根究底。不然今天这处先放下,明日那处再想想,长久以往,你会发现每本书都是一知半解,好像会,但又不精,一辈子下来,竟然只是认了几个字。”

    鱼听雪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擦了擦笑出的泪花才问:“莫先生还教什么啦?”

    予乐模仿着莫乘风的样子抚着胡须,在屋中踱来走去,瓮声瓮气道。

    “小予乐,识文断字,读书明理,方为君子也。既做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当起而论之,论之不成则行而变之,一变生二变,二变促三变,无穷尽也。既无前人,自己便是前人。”

    予乐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她似懂非懂的话,鱼听雪心下却有些愧疚。

    在她不在的日子莫先生将予乐教得如此好,她白日里竟然还对他恶语相向。

    “予乐,”她弯了弯嘴角,将她招呼到了身边,“莫先生教你的东西切不可忘,你现在可能还不理解,但你以后会懂,明白吗?”

    予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知道,我都记下了。”

    鱼听雪笑意欣慰,叮嘱她早点休息便走出屋子想去透口气。

    临近十五,月亮又圆又亮,如霜月光一泻而下,漆黑的院子一览无余,她不由伸开双臂大口呼吸。

    许是没有被迫返京,又许是暂时逃离了掌控,她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睡不着吗?”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她转身看去,便见拓拔晗自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眸光幽深地盯着她,也不知就那么瞧了多久。

    “刚教完予乐功课,出来透口气。”

    见他身子卡得难受,她便走了过去,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违抗王令将我带走,又说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不怕王上治你的罪吗?”

    她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便已跳出了屋子,伸着懒腰走到檐下,微仰着头盯着不知名处。

    “怎么治?”他久久没说话,久到她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时他出了声,“卸了我的兵权,还是将我圈禁?”

    他轻笑:“漠北西楚大战在即,他不会这个时候动我的。没了我,还有谁能替他镇守边境战线?拓拔旭吗?呵,那怕是会被打成猪头。”

    他这话说的狂妄,情绪却难明。

    鱼听雪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目露担忧:“那大战之后呢?若是还要治你的罪,你怎么办?”

    拓拔晗转身看她,眸色平静,反问她:“你觉得呢?”

    但显然这话不是叫她回答的,他自顾自道:“这场大战结束,我只会有两个结局。死或者打下中原,问鼎九州。”

    “鱼听雪,你希望我是哪个?”他勾着唇角微微俯身,“你希望我活着还是死?”

    嘴上如是说,手却覆上了她耳后,轻柔地揭起了面皮一角,低声呢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脸。”

    鱼听雪乖巧地任由他动作,这次没有避开与他的对视,反倒认真盯着他的眸子:“我希望你活着。”

    在她说出口的刹那,女子清丽婉约的莹白面庞再次落入他眼中,眉眼微弯,嘴角含笑。

    夜色如墨,男子的眼中像有星星升起,异常明亮。

    “哪怕西楚自此成为历史,哪怕我登位后要强娶你,哪怕你我成为青史上遗臭万年的逆贼叛徒,你也希望我活着?”他的声音发紧,面无表情。

    在他满怀希冀的目光中女子摇了摇头,细语低声:“不是强娶。”

    她抬手攥住他的衣袖,却感觉到衣服下的手臂在抖,又顺着手腕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滚烫,指尖冰凉。

    在男子慌乱无措又受宠若惊的注视下,鱼听雪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拓拔晗,我愿意。”

    愿意与你站在一起,共迎万难。

    刹那间,拓拔晗的凤眸中先是不解,震惊,最后转变为狂喜。说出口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

    “你说什么?”

    女子粲然一笑,抓紧了他的手。

    “我说,拓拔晗,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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