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间是一个独立的石头屋。设在厨房的后面,要过去的话,需要先穿过中间的院子,从厨房进去就可以 。

    原先的小院没有专门洗澡的地方。苏南刚来的时候,一个人力有未逮,只能用粗麻布在厨房后面靠墙的位置围了一个圈,勉强能用。

    等秦越来了之后,苏南跟他一说,秦越琢磨了三天,画出大致的草图,又去公社订了一些木料和建房用的材料,最后去后山寻了一些可以用的石料,砸掉了厨房的一面后墙,一个人花了十天时间搭建了现在的洗澡间。

    洗澡间搭好了。都无需苏南提,秦越每天清晨都会去月亮河里挑满满一大缸水,专门供晚上洗澡用。

    一度苏南还很奇怪,怎么他对此事如此上心。她印象中过去的秦越不是个讲究人,更对她的爱干净嗤之以鼻。而且因为职业的缘故,每次回家身上的衣服都又破又脏。

    只是,后来察觉到现在的秦越和以前的秦越不同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

    要说起来,还有件事也挺有意思,不过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乡下人向来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一来,大家成天在地里讨吃食,靠天吃饭以地为席。自然洗澡就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就算洗完过不了多久又是浑身脏污,腿上都是泥,谁也别嫌弃谁;

    二来,若谁家要洗澡,只能去村口的水井挑水,费时又费力。实在要洗,顶多在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就在自家院子里,露天冲一冲完事。

    李家村的人一直如此想法。不止他们自己,他们的祖祖辈辈也是这样,至少村民们对此深信不疑。

    当初刚来没多久,苏南曾经向六婶请教过关于在哪里洗澡这个问题。

    六婶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连连摇头,直说完全没必要没必要。

    然后就开始数落。说秦家小嫂子真是瞎讲究,你如今到了村里就要按村里的规矩村里的活法,这叫顺天应命,这样日子才会太平。

    再说了,水井就那么一口,全村人都靠这一口井吃穿用度,若是给你秦家嫂子每天拿去荒废了,别人家的用水就少了,那是要遭天谴的。

    六婶说的是口沫横飞,痛心疾首。

    当初六婶和李志民救了苏南和秦一杰的命,苏南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六婶。因此就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此以后总是自己去月亮河拎水回来洗澡。

    洗澡间建成不久,有天夜里小草来家里,见了洗澡间后很真诚地跟苏南说自己终于明白城里人和乡下人为什么不一样。城里干净,城里人也干净,不像自己永远穿着带泥的看不出颜色的衣裳,一辈子在农村呆着。

    她看着皮肤白皙的苏南再看看自己黑黑的胳膊长长地叹一口气,这就是命。说着说着,声音又慢慢低落下去。

    苏南知道小草一直很自卑,可没想到一个洗澡间让小草吐露那么多想法,当下只能好一阵劝慰。

    第二天林梅香来看了以后,也啧啧啧地羡慕的不行。

    一来二去,缝纫社里那帮姑娘婶子全都知道了秦越给苏南建了一个洗澡间,大伙活了十几二十年,听都没听过洗澡间是个什么东西,争先恐后来家里参观。

    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看完以后就一副原来如此的古怪眼神盯着苏南呵呵直笑,笑的苏南满脸通红。

    还有些不熟的,便说城里人果然讲究,有的奉承地说苏南就是个享福的命,遇到秦越这么好的男人巴拉巴拉。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六婶的耳朵里。

    具体怎么传的苏南不知道,但是自那以后,六婶看见她就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让她别让秦越每天去河里挑水。

    她说月亮河是老天爷赏给李家村的,水挑的多了,说不好哪天老天爷就降灾了。

    六婶还告诉苏南,雷公山下,往南走几里地,有座雷公庙,让苏南找天去庙里拜拜。

    苏南自是笑笑,不说话。她心里明白,六婶年纪大了,太传统,观念一时转变不过来,既然她当了妇女主任,一定要慢慢找机会,给六婶解放思想,不要背那么多的包袱。

    这件事她某次吃饭的时候跟秦越闲话家常的时候当玩笑话提过,说完就算了。

    那些关于老天爷降罪的话秦越听了以后颇不以为然,直接忽略,倒是对雷公山下的庙多问了几句。

    ***

    夜半簌风急,衔月寒如水。

    天是越发的冷了。秦越抱着苏南,怕碰到她的腿,轻轻地以肩臂蹭开挂在堂屋门上那张厚厚的门帘,大踏步穿过院子。

    这样的天气,苏南这般娇娇小小的女子,是受不住的。

    她的棉袄在山上划破了,一回来就脱掉了。身上穿的单薄,仅着一件薄薄的贴身棉布衬衫。更深露重,初冬夜里的冰寒之气冻得她一激灵,反射性的只想将自己藏进一个温暖的地方。

    秦越有些懊恼自己忘了给她披一件外套。那怕短短几步路,他也不想让她再受冻了。

    冷风打在脸上,于秦越是无感的。毕竟半生经历了无数刀光剑影,万丈雪山他都去过,这点寒意不算什么。

    可是觉察到她的无助,没来由地,他心中某个地方好似塌陷了一块,于是不加思考地将她抱得更紧。

    之前他也抱过她数次,还背过几次,大都是解救她于危难之际,那时心里无甚异常,情绪也不受其牵引。

    即使刚刚他将她从山上抱下来,那时候大伙都在,一路上众人七嘴八舌,又吵又闹,他又着急带她回家,也不曾想过什么。

    而现在,在自家院子里,这里每个地方都是她她亲手布置,每一处都有她的气息的地方,短短的十几步路,寒意沁人,两人相偎。

    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两个人是在一起的。

    怀中的温热令他清楚了一件事,如果没有她,他就失去了唯一的温暖。

    今后像这般的寒意漫漫,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

    一想到她当时一个人在陌生的山路上奔跑,那几个该死的醉汉肆无忌怛地在后面追赶谩骂,他就恨不得把那几个人碎尸万段。

    她是一个这么爱笑的人。当时的她,是多么慌张,多么恐惧,多么……危险。

    他认识的苏南和别人眼中的苏南不一样,只是一个又娇又弱的小女子。

    尽管平日里总是故作坚强,什么事都抢着去做,但是只有他知道,在没人的时候她会偷偷抹眼泪,然后自己笑着给自己打气。

    他不想她再任何伤。她只要像他刚刚认识她时那样,爱笑爱哭都可以。也可以指挥他,对他下令,不管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他提醒自己今后要时刻注意她的安全,即便是在这样平凡普通的小山村,也不能大意。

    而且,在他看来她父母多年前那件惨事还有很多疑点。

    往后,她的生活很可能会有更多风风雨雨。

    想到这里,他又庆幸自己还有机会陪着她,参与她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因为有她的存在,不再无趣和令人厌烦。

    他甚至有一种想法,哪怕现在老天爷突然告诉他,他可以回到原来那个世界,继续过万人之上的生活,呼风唤雨,来去自如。

    他都可以为了她,放弃回去。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同时惊讶于她对他的影响力已经到了这等可怕的地步。她比她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强大。若她知晓自己对他的影响力,说不定会仰天大笑。

    他的嘴角因为这个想法而上扬,双手因为这个发现无意识地收紧。

    苏南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紧绷和僵硬,不舒服的挣扎了一下。

    他蓦然回过神看看怀中的人儿,她闭着眼睛,应是睡的迷迷糊糊。

    他收紧思绪,赶紧进了洗澡间。

    朦胧的热气充斥在洗澡间里,整个房间暖洋洋的,又带着厚厚的水气,与外面的干冷形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苏南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换了个环境。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到了洗澡间了,但是困得眼都睁不开,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眼前是白雾茫茫的一片。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自己还没有穿书前的那个家。还没有经历什么山间生活,仍旧是单身一人的时候。

    有人将她在凳子上。

    这凳子硬邦邦的,没有可以依靠的椅背。

    她去市中心的家具店挑的那张米白色的云朵躺椅呢?是谁给她搬走了?

    她不舒服地晃晃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可这样一来,人就有些歪歪倒倒。

    有一双手从旁过来,及时稳住她。

    那手有些冰凉,很有力量感,仿佛轻轻一用力就可将她举起,但又动作轻柔,生怕惊吓了她。

    可那指节上的硬茧分明刺疼了她肩膀上娇嫩的肌肤,她伸手想将那手拂开。

    可是,当她一碰到那只手,竟不知为何反手将他擒住,再不松开。

    然后,她将头轻靠在那只手上,继续舒服的闭眼睡觉。

    嗯,这就是她的云朵大躺椅,她要好好抓着,没有人能再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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