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他突然说道,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朕说过,朕要的是天下真心的归顺,不愿做强迫人心的事情。媚娘,”说着他缓缓转过身来,“你虽是朕的才人,朕却并没有真正宠幸过你。既然,你的心不在朕这里,那么朕就将你赐给太子如何?”

    天哪,我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有预料到这一种,如果这是真的——那一刻我的确有过一闪念的兴奋。可是,君心难测,他这样说是真的想放我走吗?不,不对,虽然承乾是他钟爱的儿子,可是不要忘了他是帝王,是一个男人,他怎么可能如此大方?要是我真就应了,那就说明我和承乾确有私情,即便他真的说到做到,无论对我还是对承乾也都将埋下一个祸患。

    想着我偷眼看了一下一旁的承乾,他的眼神里也藏满了不安和疑惑。

    “陛下,臣妾不能从命!”我再次扑倒,恳切地说道:“臣妾与太子并无私情,如果陛下将臣妾赐予太子那就真的是置臣妾于万劫不复,也会有损太子的名节。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宁肯一死也请陛下收回成命。

    ”我在赌,虽然这次我连性命都压上了,可是想到如果不这样就会连累到承乾,甚至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我只能再一次的铤而走险了。

    “你真的不要命了?”他看着我,低声问道。

    “陛下,臣妾做错了事,不仅连累了太子,还让皇室有可能因此蒙羞,臣妾不敢求饶。”

    “父皇,”一旁的承乾着急了,“武才人虽然有错,却错不致死。再说,儿臣也有错。如果儿臣没有私匿荷包,如果儿臣没有到池中小筑去也就不会撞上武才人,闹出误会。可是,儿臣与武才人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啊。”

    “这么说,朕要将武才人赐予你,你还不乐意了?”

    “没有的事情,让儿臣如何愿意?况且,儿臣喜欢什么样的父皇心中清楚,您这样让儿臣情何以堪?”

    “放肆!”圣上低吼了一声,“你这个不肖子,朕不想看到你!还不退下,听候发落!”

    承乾拿眼角偷偷地瞄着我,意思是担心接下来我将被如何发落。我竭力冲他使眼色,让他赶紧趁势退下。他这才叩谢圣恩退出了殿外。

    待承乾走后,圣上低声冲我说道:“站起来回话。”

    “臣妾不敢。”我回道。

    “朕让你站起来!”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他走近我,几乎贴着我的脸颊说道:“你怕了?”

    “是!”我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

    “那你方才还求死?”

    “臣妾不是求死,臣妾也怕死。可是,错在臣妾,陛下要怎么发落臣妾都没有理由求饶。”

    他沉默了,在我的周围缓缓地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嫌朕老了?”

    一听此话,我的心不由得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用膝盖挪动到他的脚前。我仰起头,望着他,“陛下,武媚打心底如此仰视陛下!”

    他却没有正眼看我,而是喃喃地说道:“武媚啊武媚,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如此会给朕出难题。”接着,他的目光又突然转向我,在我的身上上上下下扫视着,“又是这身装扮。既然,你这么喜欢穿宫女的衣服,那就到太极宫做个宫女吧!”

    我知道,这已经是对我莫大的恩慈了。我由衷地向他叩头谢恩。我也想要揣测他如此裁决的理由,可终究是君心似海,不可琢磨。无论怎样,他毕竟饶过了我,饶过了承乾。

    清晨,太极宫的石阶还笼罩在一片雾色里,我的一天已经从清扫台阶开始了。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拎着水桶的身影正从乳白色的雾气中向我走来,那身段姿态是那么的熟悉。待她走近我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雪雁?你怎么?”我脱口而出。

    雪雁笑道:“圣上虽让你在太极宫伺候却并未撤销你的才人封号啊,按规矩我还是你的人,自然要和主子荣辱与共了。”她知道我不会相信,随又说道:“是牡丹跟太极宫的掌事公公求的人情,打今儿起,我也在这里当差。”

    雪雁的到来,让我对未来不可知的宫女生活平添了许多的自信。没错,不就是苦点、累点吗,比起过去日日琢磨着如何保全自己又不惹怒皇上,我倒觉得这样的生活更加坦荡。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我们要做的都是些连雪雁进宫以来都不曾做过的粗活。那天,我和她抬着两桶水准备擦地,恰巧碰到胡才人领着几个宫人经过。我和雪雁放下水桶,退到了一边,却还是被胡才人一眼认了出来。

    她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武媚娘啊。看样子还是宫婢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合适。”

    雪雁想要打住她那尖酸的话语,于是上前施礼道:“奴婢雪雁见过胡才人。”

    “呦,这里还有个懂礼数的奴才啊!我还以为跟过武媚的人都跟她一样不懂规矩呢。”

    她这是要让我给她行礼。凭什么,你想得美,我偏不!我想着于是说道:“胡才人,我和雪雁还有事情要做,比不了胡才人这个富贵闲人,所以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放肆!”胡才人怒吼道,“竟敢如此无礼,你以为你还是武才人吗?”

    “她当然是!”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随着声音徐惠乘坐的华辇已经来到了近前。“她当然还是武才人,圣上虽然让她在太极宫当差,却并没有撤销她才人的封号,所以,论身份她和妹妹依旧可以平起平坐。”

    胡才人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知道徐婕妤不好惹,于是哼哼唧唧着让宫人抬着她赶紧离开了。

    胡才人走后,我冲徐惠施礼道:“多谢徐婕妤相助。”

    徐惠却冷冷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坏了宫里的规矩。”然后便扬长而去。

    “我越来越看不透她了。”望着徐惠的背影,我轻声说道。

    “这人心是不容易看透,太极宫要擦的地板倒是多得看不过来。”雪雁说着弯腰去拎水桶,我也笑着掳起了袖子。

    在太极宫做了一阵子的粗使宫女我便被调到了甘露殿在圣上身边服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意思,总之,再次接近他,而且是要日日服侍左右,我的心里既忐忑又有些欢喜。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内心了。或者,在不知不觉间,我对这位帝王的感情已经由敬畏变成了敬仰,甚至是仰慕了。

    值守甘露殿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适应,凡事只不过多些小心,多思少言罢了。我认真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而他几乎没有拿正眼看过我。

    每天清晨,甘露殿迎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晋王李治,他总是一早就来请安。看着这个眉眼俊秀的少年,我越发理解承乾所说他的弟弟只有晋王一人,相比之下,那个李泰真是无法和这兄弟二人站在一起比较。

    听着那个人一句一个“雉奴”温柔的呼唤,不禁让我再次从他身上看到一个父亲的慈爱。自长孙皇后过世后,他便把晋王留在自己身边抚养,古来的君王怕是没有几个像他这样护犊心切的了。

    接着,承乾也会前来问安,并且汇报自己的学业。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挑出几件国事与承乾讨论,这是一个在位君王对储君的考察。而承乾所表现出的敏捷才思和独到见解也让我在那个特立独行、性格乖张的王子身上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他,一个大唐的储君。

    每次,承乾都会偷偷地朝我这边扫上几眼,我们都小心翼翼,不敢有过多的交流。只有一次,我俩在殿门外偶遇,他才抓着机会悄悄跟我说:“东宫有奸细。那天君羡看到父皇一行往东宫去便没有进园,而是让守门的太监赶紧去通知你我。”

    “是顺儿?”

    承乾点了点头,“不过,我暂且还不想戳穿他,在父皇身边服侍并不轻松。就算你不想生是非,旁人却未必如你所愿。务必多加小心!”说罢便匆匆离去了。

    居然是顺儿,那个机灵乖巧的小太监,连承乾都把他当心腹,他是李泰的人吗?以前我只当君心难测,以为那是身为帝王的不得已,却原来人心本就难以琢磨,是非对错如何像经纬那样分明?

    那是我值守甘露殿的第七天。那日朝罢,圣上留下长孙无忌甘露殿内议事。当长孙无忌从地上缓缓平身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扫过皇座旁的我,目光居然就此定格了。那时,他脸上的表情掺杂着惊讶、不可思议甚至于还有些惶恐和欣喜。这一切凝固在他的脸上,竟然让他在御前失了仪。

    圣上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生气,只是冲我淡淡说了句:“你退下吧。”

    我于是恭顺地退到了后面,却未走远,悄悄隔着幔帐往外瞧。

    “像吧?”只听圣上悠悠地说道,“朕第一眼看到她也觉得像极了。可是仔细看来,无论眉眼却又无一相似,只是那种气息,还有她的眼神,简直是一般无二。”

    长孙无忌说道:“陛下所说也正是臣的感觉。这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朕原以为这都是朕的错觉,既然你也有同感就说明这是真的了。看来,朕是上了岁数,最近越发地想念过去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我还都年轻气盛,雄心勃勃。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接着,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一本折子说道:“好了,前尘往事都如过眼云烟,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今儿叫你来,说是国事其实也是家事。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上书表示与我大唐修好之心。只是,他提出要娶我大唐的公主。你怎么看啊?”

    长孙无忌答道:“近些年来,吐蕃不断壮大实力,已经成为西部边陲一只不容小觑的力量。而且,其国人生性好战,屡因各种借口侵犯邻国。之前,他们出兵吐谷浑就是借口请婚遭拒。松洲之战失利,虽然是我方准备不足,仅以一城几千兵力阻击二十万蛮敌。可是咱们虽不怕他却也不至于招惹他。”

    “朕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朕有二十多位公主,却个个都是朕的心头肉,无论要哪一个远嫁荒蛮之地,朕都舍不得啊。”

    “依臣看来,这松赞干布若是真心与我大唐结姻,随后必然遣专使来访。到时候不妨察言观色,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这和亲的事嘛,也大可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也只好如此了。这个事情,你上点心,好好想想,朕也好好想想。”然后他们便又聊起了其他国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孙无忌,而且距离这么近,他看起来比太宗还要年轻几岁,也算得上风姿俊逸,目光不比太宗那么犀利,形容举止温文儒雅,虽是初次见面却打心底有种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奇怪,有点像第一次见到君羡的时候,又似乎是第一次在这座大殿里仰视天子的那一瞬。

    那个夜里我又彻夜被梦魇笼罩着。自从枕头下面放了君羡送的宝剑,我便不曾做梦了,可这一次又是怎么了?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在我第一次遇到君羡的那个晚上梦到过的女人。依旧是满树的飘花,她的玉指用落花绘制着衣衫上的花纹。她慢慢地转过头来,望着一池清水出神。那凝脂一般的肌肤,那黑绢一般的长发,还有那双眼睛,美得慑人心魄。突然,一滴眼泪从那只美眸中滴落了下来,正落在池中的一片花瓣上,幽幽地闪着晶莹的光。

    “芙蓉!”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嘴里还不住地念着那个名字。每次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她的容颜,而且是那么的清晰,我第一次把梦境记得这样清楚完整。

    “芙蓉,是她,芙蓉姑姑!”我喃喃地念着,猛地从床上跳下去,疯了一般地在寂静地宫闱里飞奔着。夜风舞动着我的长发,月色洒在我的白衣上为它笼罩上了一层柔和的荧光。

    我一口气冲回了以前居住的小院,牡丹的房间在亭廊转过去的第一间。我轻轻地走上石阶,突然,房间里的灯亮了。我刚刚走到门前,牡丹已经迅速地打开房门,一把将我拉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牡丹转过身,表情十分平静,似乎对我的突然造访没有半点的惊讶。“说吧,深更半夜跑来,为了什么事情?”

    “你说过,对于过去的事情你不会主动跟我讲,但是如果我想起什么就一定要来找你。”

    我看着牡丹的眼睛,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幽的光芒,然后缓缓说道:“你想起什么了?”

    “芙蓉。”

    听到我说出这个名字,牡丹的眉梢有一丝轻微的颤动。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不时会在梦中见到一个女人,一个只能看到模糊的侧脸,用落花绘制衣衫的女人。刚才,我又梦到她了。不过这次,我看到了她的脸,是芙蓉!”

    “你记得芙蓉?”牡丹问得似乎有点小心翼翼。

    “我也不知道。只是,从梦中醒来,我的心里就只有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看到她流泪了,那滴眼泪晶莹剔透,它落在水中的花瓣上……”说到这儿,我突然停住了,直直地望着牡丹,然后在停止了思维的一瞬间说出了两个字,“是我!”

    我的耳边突然回荡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池中的一滴甘露;渡它成仙……”

    “不是甘露,是眼泪,芙蓉的眼泪……”我悠悠地说着,灵魂仿佛已经出壳。

    牡丹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床边坐下。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柔和。然后,她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想起这些。要知道,你虽为灵珠转世,可在人间,这一世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前尘往事,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也不应该会存留任何有关前世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你是说我想起了本不应该记得的事情?”

    牡丹点点头,“所有跳下轮转崖的仙神都不会带走过去的记忆,未来对他们来说就该像白纸一样。我只能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太神奇了,你该是有多深的羁绊,才会在灵魂深处依然对往事念念不忘?”

    “那你告诉我,我的前世真的是芙蓉的一滴眼泪幻化而成的吗?”

    牡丹又点了点头。“这件事是芙蓉亲口跟我讲的。也是在天界时我俩交好,一次说笑提起了你,那会儿你都还未成型呢。芙蓉跟我说若是文曲星君知道那所谓的甘露其实只不过是她的一滴眼泪,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后来,你成仙之后,连芙蓉自己都惊讶昔日她眼中的一滴泪竟然会托生得如此不凡,在仙界你当时可以说是艳压群仙。”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自己的前世是怎样的,在天界是否风光过都不感兴趣,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的始终都是芙蓉。

    “她为什么会流泪?在天界她不快乐吗?”

    听我这样问,牡丹不由愣了一下,她大概也没有想到我想问的竟然不是关于自己,而是芙蓉。

    “芙蓉和我虽然情同姐妹,可是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成仙之前,我是花妖而芙蓉是凡人。作为妖我自然不懂人类的情感,即便成仙以后,她依然带着人类的记忆,那么的细腻,那么的多愁善感。她说,那是娘胎里带来的。这让我这个花妖出身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后来呢,芙蓉后来怎么样了?”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知道那一定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回答。

    牡丹的眼中划过一丝悲凉,“我就说嘛,人类的情感太复杂,既然做了仙就不该还总想人间的事情,反倒还不如我们这些妖。芙蓉说我不懂,可是不懂也就不会受伤。”牡丹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她一直有偷窥人间的喜好。后来,还因此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她利用各种机会下界去找这个人,终于被玉帝发现了。芙蓉违反天规,被撤销了仙籍。可是,玉帝并没有让她重新投胎,而是直接落入人界做回凡人。这或许是玉帝的慈悲吧,让她可以去追寻心中所爱。”

    “她找到那个人了吗?他们有结果吗?”

    牡丹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成为凡人以后就和天界没有关系了。后来的事情我也就不得而知。虽然不能理解,可是作为姐妹,我还是希望芙蓉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那可是她斩了千年仙骨才换来的。”

    牡丹的声音充满了忧伤,从那声音里我就能感知,虽然她给了芙蓉祝福可是在心里她也是不看好这段感情的。

    这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我得走了。我刚要起身,牡丹却按住了我。

    “这会儿,许多宫人都起了,你要这个样子回去吗?”牡丹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宫女的衣服,然后帮我装扮上,这才放我出门。

    我的脚还没踏进太极宫,关于昨夜宫中闹鬼的传闻就已经飞到了我的耳朵里。据说好几个守夜的太监和侍卫都有看到,有的说是女鬼,有的说是狐仙,还有的说就是从冷宫跑出来的妃子罢了。我除了在心里暗笑两声之外便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件事情,现在占据我全部脑海的就只有芙蓉这个名字。

    在甘露殿,太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住地问我“你是谁?”;那天,初次看到我的长孙无忌眼神里所流出的惊讶,然后太宗问他“像吗?”毫无疑问,在他们眼中我像极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我的前世灵珠原本是芙蓉眼中的一滴泪,这么说来我的生命来自于芙蓉,而后,芙蓉为了追寻凡间的爱恋不顾一切坠落凡尘去找那个让她痴迷的人……

    我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一股强烈的预感顿时浮上心头。太宗和长孙无忌口中那个我与之神似的人会不会就是坠入凡尘的芙蓉?而让芙蓉为之不顾一切的那个人难道……

    是他吗?还是长孙无忌?

    自从回到甘露殿,我的脑子里满满的就尽是那个疑问。我想着,不由自主地拿眼睛偷瞄了一下正在批阅奏折的太宗,他的眉头时而紧蹙又时而舒展,那副专注于国事,不辞辛苦的样子是我心底最为敬重的。他是芙蓉心里的那个人吗?如果是,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呢?太多的疑问将我包围,我决定要将这一切弄清楚。

    那天,圣上散朝之后回到甘露殿,我照例奉上茶点。他酌了一口茶,突然用力嗅了两下。“媚娘,什么味道?你换了熏香?”

    我连忙回道:“陛下,今儿个没有点香。”

    “那,朕怎么闻到阵阵清香,淡雅扑鼻啊?”

    我故作惊讶地想了想,然后才回道:“哦,陛下说的或许是这个。”说着我拿手指向一旁。他于是起身,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一只大玉盆中几朵荷花开得正好,粉红的花瓣被碧玉的盆体映衬着更显娇媚。

    他凑近闻了闻,“嗯,是它。媚娘,这是——”

    我知道他要问我怎么想起来将荷花种在屋里,却抢白道:“是水芙蓉啊。”我特别将“芙蓉”两个字加重了音量,并仔细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似乎,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角微微地挑动了一下。

    “出水芙蓉最为娇美,而且出淤泥却不染其身,品性高洁。臣妾看花期快过了,就想着养些在屋里,或许能多开几日。陛下看,那边的瓷瓶里,还有门口的水坛中,臣妾都养了一些。”

    他笑了,“好啊,荷花品性高洁,香气清新温和。喜欢的话,就养着吧。”说罢他就接着喝茶去了,再没提这茬儿,看那神情,也和平时一般无二。

    隔日,我让御膳房备了许多他最爱吃的点心,趁他心情好哄着吃下了不少。糕点下肚,他自然觉得腹中有些撑涨。

    我见时机已到,便说:“陛下,外面太阳正好,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他笑道:“朕也正想出去散散步呢。”

    于是,在我的不时“指引”下,这走着走着就自然走到了御花园。

    “陛下,前面红彤彤一片,好漂亮啊!”我指着前面一片繁花说道。他也望了过去,“走,过去瞧瞧。”

    我们走到近前,我感慨道:“真漂亮。陛下,这是什么花啊?”

    他瞟了我一眼,得意地说道:“不认识了?你知道荷花是水芙蓉,却不知道这也是芙蓉,又叫木芙蓉,木莲。”

    “原来如此。这木芙蓉既娇羞又艳丽,真是美极了。陛下,殿前的院子里您不是说要再种些植物吗,不如就种芙蓉吧,既漂亮又喜庆。”

    他望着我,淡淡一笑,“你不是最喜欢梅花吗?前些日子又说喜欢荷花,如今又说芙蓉好。你究竟喜欢什么花?还是,女人的心本就飘忽不定?”

    “回陛下,臣妾佩服梅花傲雪的骨气,欣赏荷花品性高洁,也喜爱芙蓉的俏丽多姿。这百花各有各的美,只要是美好的臣妾都喜欢。孤芳自赏不如百花齐放,恰似陛下的后宫。”

    “大胆!”他突然说道,却并不显得真在生气,“越来越没规矩了,胡乱做比!”

    知道他没有真生气,我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于是紧接道:“是陛下先拿女人心捉弄臣妾的。”

    “朕不跟你一般见识。好了,也逛了大半天了,回宫!”

    “那殿外还种不种芙蓉?”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只是甩了一句:“你跟福禄商量着办吧!”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半点的不自然。难道是我猜错了。哎呀,我笨啊。芙蓉之所以叫芙蓉,是她在天界的仙名,到了人界未必还用这个名字啊。我怎么这么蠢,一直想用这个名字来试探!看来,想要解开谜团,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夜幕降临后的甘露殿十分安静,车架的声音远远就听得十分真切,是奉诏前来侍寝的妃嫔到了。我和小全公公在殿外恭候着,今儿个又是胡才人。她走上台阶,傲慢的眼神自上而下俯视着我,身上的脂粉香气让我感到厌恶至极。待她走了进去,小全关上殿门,我这才长出了口气,努力地呼吸了下新鲜的空气。

    今夜是我和小全当值,甘露殿外只有我和他并排站着。

    “胡才人真是好运气啊!”小全突然说道,“这赵昭仪怀有身孕,徐婕妤的身子近来又不大好,最近,圣上想得起的也就她了。”

    这个小全公公虽然平时和我交好,不过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不背后论人是非,更何况是主子,他突然跟我道起胡才人的长短倒是让人既意外又好奇。我于是接道:“你这么说来,也还真是。不过,胡才人入宫这么久了,也该她得意了。”

    “这胡才人的优点啊,还真就是入宫时间久,经历的多了,宫里的人事关系理顺了,也自然熬出头了。如果再幸运点怀上龙胎,恐怕也要像赵昭仪那样连生几级呢。”

    “这种事情,各凭本事,也要看造化。”我说着,拿眼角扫了下小全,他今天的话还真是多。

    小全又故意凑近了我,“说真的,你对里面那位就一点也不?要不是她,你也不必在这儿跟奴才们一起受苦。而且,和她相比,圣上一向对你更……”

    我笑了下,“后宫争宠本就如此啊。无风还能平地三尺浪,何况是我自己不小心。”

    “是啊,要想在这后宫中站稳脚,搏出头,除了在宫墙里面算机关,这外面也要有人。这胡才人的哥哥还不是傍上了魏王这棵大树。”

    我终于明白小全今晚跟我讲这么多的用意了,他这是在暗示我啊。原来,他就是承乾放在甘露殿的那只眼睛。承乾早先就跟我说过,东宫有奸细,如此说来,胡才人故意抓我把柄就并不是单纯的后妃争宠这么简单了。

    我是讨厌胡才人,也恨她害我和承乾,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也不差,我也就不想再往心里去了。可是,如果她的争宠会和储位之争联系起来,那么即便我已经不再是她争宠的对象也依然会成为她今后针对的目标。她的存在,对我对承乾都像一枚定时炸弹,如果不尽快清除,要是真如小全所言,她再怀上龙种……

    想到这儿,我对小全说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许多事情,光有心是不行的。”

    “有心就好,剩下的不是还有事在人为吗?”

    “人为?何人能为?何人敢为?”我知道,他既然选择今天跟我说破,那就是已经有了打算。承乾,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后宫里面,能为,敢为,不得不为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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