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白色如清新茉莉的女子终于香消玉殒了,我的脑海里止不住地闪现着那一天和她初次相见的样子:“榴花开处照宫闱。”“好句子。”于是,我想要恨却终究恨不起来。我猜她在心里是爱着先皇的吧,所以才会那么坚持,那么执著,如果是因为爱犯错,我怎么恨得起来呢?

    “在想什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李治正微笑着看着我。“皇上!”我连忙施礼。他却一把拉住了我,“怎么如此生分了呢?这些天疏忽你了,等忙完国丧我抽时间好好陪陪你。”

    那一刻看着他我的心里实难平静,这张脸,这双眸子是那么的熟悉,可是为何我还是会觉得陌生呢?想到徐惠跟我说的那些事,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也是那件事的帮凶,那件毁了我一世幸福的阴谋,那个在我心底埋下仇恨种子的根由竟然与他有关。而我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那一刻,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我曾经与眼前的这个人发生过什么,此时此刻我只想逃离。

    “皇上,奴婢也该回去准备了。请恕奴婢先行告退。”我说着,行礼准备离开,他却一把拽住我问道:“准备什么?”

    我抬起头没有看他,回答道:“先皇出殡之日就是武媚和其她姐妹们落发之时。”

    “胡说!没有朕的允许看谁敢落你的发?”

    “请皇上自重。武媚也只是遵从本朝的制度而已,即便是皇上怕也不能擅自更改吧!”说罢,我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身后只留下李治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先皇出殡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这些天我足不出户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我的生命将从这座牢笼中释放,未来的路未尝不是艰辛,但我愿欣然面对。

    “武才人。”是福禄的声音,他站在我的门前请我出去,我知道这一刻终于到了。简单的行囊早就准备好了,之前先皇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我都已分给了宫人们,此刻包裹中只有一些贴身的衣物还有当年君羡送给我的那只盒子,那些我从未有机会佩戴的首饰依旧静静地躺在盒子中还有那只已经风干了的面人儿。

    我走出门看到福禄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前,“武才人,出宫的队伍都准备好了,请您启程吧。”

    “有劳公公了。”我笑道,抬脚随福禄就要往外走。

    “站住!”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果真来了。李治来到近前冷着脸质问道:“是谁说你可以走的?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能去!”

    “奴婢只是遵从祖制而已,还请皇上放过奴婢。”我的声音冰冷得连自己都要被冻住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额头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皇上,”福禄在一旁求请道:“祖制难为,还请皇上开恩啊!”

    “滚!”李治怒声喝道。福禄顺声跪倒在地。

    就在我和李治僵持不下的时候,长孙无忌突然出现了。福禄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到他面前,跪在地上恳求道:“长孙大人,您劝劝皇上吧。武才人不能留下啊。”

    还好我早有预料,送了书信给长孙无忌,这个时候除了他这个做舅舅的怕是没有别人能够说服李治了。长孙无忌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向李治施礼。李治正在气头上,也不像往常那般礼遇长孙无忌,他只是冷冷地说了句:“舅舅请起。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下次再与舅舅一叙。”

    “皇上,”长孙无忌说道:“眼下您刚刚登基,很多事情都需要处理,就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了。”

    “微不足道?”李治转过头用强硬的口吻说道,他还是第一次对长孙无忌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连我都有点吃惊。面对李治的质问,长孙无忌轻轻一笑道:“皇上,您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不比从前,凡事都要倍加小心,一不留神就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无论作为臣子还是作为舅舅,如果您还信得过长孙无忌,今天的事情就请暂且算了吧!”

    以李治的聪明自然听得出长孙无忌这话中的意思,他看着长孙无忌思索了良久,然后又看看我终于一咬牙说道:“你走吧!”

    “谢皇上龙恩!”我应声而去。

    看着武媚的背影李治感到有些不甘,他想要追上去手腕却被长孙无忌牢牢地抓住了。长孙无忌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声道:“何必呢?她心不在你,纵然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舅舅,你不明白!”李治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甩开长孙无忌的手气愤地离开了。

    很快,我就和那些出宫剃度的宫眷们汇合到了一起一同走向我们未知的命运。一路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唱,有人沉默,那些发泄道出了这些年她们在宫中不同的境遇。而我呢,眼睛始终望着天边的那片云,想着如果我能是它该多好,即便逃脱不了被风吹散的命运也甘心。

    黄昏时分,我们在山脚下驻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登山了,那座高高的庵庙就将是我下半辈子的安身之所。想到这里,我还是不自觉地一阵心酸。随行的太监们为我们分发了食物,营帐的四周被禁卫军严密地守卫着。这漫长的夜天空被厚云覆盖,没有月光连星星的影子也看不到半点。我无法入睡,一个人望着那一团团篝火发愣,眼睛被那些火光晃得一阵一阵的眩晕。不对,这眩晕不是来自篝火,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脑袋开始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软。我所剩无几的清醒意识告诉我一定是晚上的那碗汤,而能这么做又有理由这么做的人就只有一个。

    答案在我的心里十分清楚,我现在只能庆幸因为胃不舒服那碗汤我只喝了两口,否则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保有意识。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的守卫们突然一阵骚乱,接着几个黑衣蒙面人跃进了营地。我清楚他们的目标是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终究不想放过我,他要我的这个身份在这一夜彻底地消失。

    我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向我逼近。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几支冷箭,黑衣人们停下脚步忙着躲闪。接着便冲进来了第三拨人,他们不是禁卫军,也显然和黑衣人们不是一伙儿。这倒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事情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复杂。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和那个人抗衡,又为什么会冲着我来呢?

    我看着黑衣人与新加入的那伙人打在一起,头越来越沉,我怕自己就要支持不住了。就在我的身体想要倒下去的一刹那,一匹深色的骏马像一阵风般突然冲进了营地来到我的近前,马背上的那个人探着腰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到了马背上,然后调转马头飞一般冲出了营地。

    夜风阵阵清凉,我似乎被风吹醒了,却又好像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无论马蹄的奔跑声、风声,还是竹林的沙沙声,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他一只手拽着缰绳,另只手拦着我的腰,我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我已经可以确定,这是梦,是我的幻觉。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感到好幸福,只是希望这个梦能做得长久一些。

    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马儿在山坡上的一座小木屋前停了下来。我被抱下马背走进那座小木屋。木屋里的摆设简单整洁却充满了温馨,那是我曾经幻想过的家的样子:青山绿水旁,一个小院,一座木屋,自由快乐,没想到竟然在梦里实现了。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梦境竟然如此真实,我抬手抚摸他的脸庞感觉是那么的真切。这些年来,我曾无数次在梦里和他重逢,可是每一次当我伸手想要触碰他的时候便会从那个梦境中醒来,睁开眼周围只有漆黑寂寞的夜。不管是醒是梦,现在我只期望这一刻停住。

    “君羡,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我从未像此时这么确定过,我只要他,只要他在其它一切都无所谓。

    “答应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即使在梦里我也想要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可是他却没有回答,他轻轻抓住我的手亲吻我的额头,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我知道,梦再美好也终究会醒的,我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带回无情的现实世界,害怕有些话憋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机会告诉他。

    “对不起。”我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是我害了你。我知道你的秘密,知道你是皇上的儿子。可是我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不想你当皇帝,我只想和你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可是,我错了。如果我当初说出来,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愣了,抱着我的手指有些僵硬,我横下一条心将当初的一切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然后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怕他会生气,会因此而怨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拉起我的手轻轻抚摸着,“都过去了。不要想那些了,关键是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是那么的踏实。突然,他拉起我的手盯着上面的珠串问道:“这个是哪里来的?”

    我用手摸着那串珠串,昔日在池塘边的情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里,这是当日我弄掉了君羡的玉佩,李治为了哄我送给我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戴在身上这么多年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仅再次升起一股愧疚,毕竟是我弄掉了君羡的玉佩,又把别的男人的手串戴了这么多年,可是我不想骗他。

    “是晋王赐的,看着挺好看就一直戴着了。”

    君羡仿佛并没有太在意,他捧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那串珠串,一百多颗红珊瑚珠子颗颗晶莹剔透,顶珠是一颗血珀与红珊瑚搭配得相得益彰。欣赏完手串,君羡再次把我紧紧抱住,然后轻轻地在耳边说了许多话,那些话装满了温暖,装满了爱意,我就靠在他的怀里听着那些温存的耳语不知不觉丧失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鸟鸣声将我唤醒。虽然是梦,但却是我生平做过的最美好的梦,真希望这个梦能够再久一些。我睁开眼睛朝着四周看了看,身体同时猛地坐了起来。这间木屋,这里的陈设竟然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我整个人简直呆掉了,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怎么着的地,我在这间屋子里转了又转,没错,一切的一切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他的存在。究竟还是一场梦,我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身子一软坐在了桌前,胳膊不觉碰到了一件东西。我回头看去,桌子上放着我的包裹,它是跟我一起被带到这里的吗?

    我的脑袋里有太多的疑问,于是随手摸了一下。不对,我的包裹好像比之前结实了许多,我又拎了拎,也重了许多。我连忙打开来,才发现原来包裹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打开一看满满的有金锭也有银锭,还有一些散碎银子。我整个人霎那间愣住了,身体一晃,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我垂下头,这才发现手指中间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用手捏起来一看,是一颗珠子,红珊红珠子。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腕,这个珠子的成色和我手上的珠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大了些,倒是和那颗血珀顶珠差不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昨晚经历的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如果是梦,这小屋、这些财物要怎么解释;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君羡他又在哪里呢,为什么又要丢下我?正在我胡思乱想,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木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了。

    “君羡!”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立即站起来冲过去开门。门开了,我的幻想破灭了。站在门前的是一位姑娘,她皮肤稍黑,一身短衣襟打扮,看起来精神又干练。

    “武姑娘,你醒了。”姑娘开口道,“我叫风儿,刚才一直在外面守着,听到屋里有动静就来看看。”

    我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完全陌生的脸庞,怎么搜寻也找不到关于她的一丁半点记忆。这个叫风儿的姑娘看到我一脸迷惑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我们还是屋里谈吧。”说着便走了进来。

    我关上门回到桌前坐下。风儿看着我笑道:“我再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风儿,是受主人吩咐照顾武姑娘的。”

    “主人?”

    “是的。主人是风儿的恩人,所以风儿发誓这辈子都要追随主人,为主人效力。保护姑娘、服侍姑娘是主人千叮咛万嘱咐风儿的差事,所以我必定尽心竭力,请姑娘放心。”

    听了风儿的话我立刻有一种预感,她口中所说的主人一定就是君羡,他还活着,而且他心里还记挂着我。但我的心里还有一丝害怕,我怕自己想错了,我怕现实没有那么美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风儿,你所说的主人是叫李君羡吗?”

    风儿答道:“风儿始终只是下人,主人的名讳的确不知。不仅我不知,庄园里怕是也少有人知道吧,因为三年来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不过,大家都称主人瀛公子。”

    “那你们主人姓什么?”我不放弃继续追问道。

    “主人家世比较复杂。风儿虽不便过问,但可见姑娘和主人该是旧识,一切疑惑不如姑娘见了主人再当面问清楚。”

    这个丫头倒是机灵,任凭我怎么问就是不透漏半个字。但我心中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她口中的主人就是君羡,昨晚那绝不是梦!我的君羡回来了!他还活着,他会来找我了!可是,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昨天晚上是你家主人带我来这里的?那他现在怎么样?又在何处?为什么不出来见面?”我一把拉住风儿,激动地问道。

    风儿没有被我连珠炮式的发问弄晕,而是微笑着答道:“昨天晚上的行动是主人一手策划的,主人的胆识让真风儿佩服,虽然中间发生了一点意外,但我们还是成功了。姑娘放心,主人一切安好。”

    “你可知道你们昨天做了件多么危险的事?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止不住好奇插嘴问道。

    “只要是主人吩咐的风儿都会照做。主人不说我是不会去问缘由的,不仅我是这样,庄园里的兄弟们都是如此,只要主人一句话大家就可以为他出生入死。至于武姑娘的身份,既然是从宫里出来的,不是宫女就是娘娘。不过,这些对风儿来说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是主人很重要的人,是我接下来要照顾和保护的人就可以了。”

    好一个聪明乖巧的丫头,我更加坚信她是君羡调教出来的。想到这里我笑了笑,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他现在在哪儿?”

    “主人本来是要带姑娘回南部庄园,不过突然接到消息好像是生意方面有要紧的事情,所以就连夜赶去处理了。主人临走前吩咐风儿先带姑娘下江南,等他办完事情立刻会去和我们汇合。”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我的心里也开始打鼓,会有什么事情要紧到让他刚和我重逢就得离开,还是他不愿和我牵扯太多,那又为何劫走我?太多的疑问让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风儿说道:“生意上的事情风儿不懂。主人的生意很大,在全国拥有数座庄园,生意涉及茶叶、丝绸、香料、木料等等,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每年主人都会到四处的庄园照看生意,我跟随主人所以各处也都去过。不过,南部庄园是最大最美的,也是主人每年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说着,风儿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虽然这里很隐秘,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上路吧。”

    听风儿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反应了过来,这半天只顾着从风儿那里寻找答案,没有注意到天已经大亮了。风儿起身从衣架上拿起一件衣服递给我,“姑娘还是换件衣服,我们也好赶路。”我赶紧接过衣衫换上,大小正合适,还有靴子也正是我的尺寸,君羡可真是贴心,这样一来我骑马爬山就轻便多了。

    我走出屋外,风儿一手一匹牵着两匹马在外面等候,她将左手的缰绳递给我说:“主人让我告诉姑娘,这是月牙,它是秋风的孩子。”

    秋风的孩子,我用手抚摸着月牙的鬃毛,心中无限感慨,我和君羡骑着秋风在湖边奔跑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岁月却已无声无息地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转头问风儿,“你家主人这次是去哪座庄园了?”

    风儿答道:“主人走得匆忙,没有交代风儿。”

    “这话我可不信!”我果断说道,“你既是你家主人身旁的人,怎会连他的去向都不知。即便主人没说,你就不会打听?”

    “武姑娘说得是,是风儿大意了!”

    对风儿之前说的话我可以不去深究,可是这件事我断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蒙混过去,于是厉声道:“你若执意不讲真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这——”风儿迟疑了一下,见我眼神如此坚决只好妥协说:“主人临行前倒是听身边的小厮提到长安。”

    “长安,你是说他们去了长安?”

    风儿摇摇头,“我可不能确认,按说长安没有主人家的庄园,但昨夜他们的确是朝长安方向走的。”

    如果风儿说得是真的,那么君羡为何选择此时去长安?新君即将归位,在这个敏感时刻——难道是我想多了?如果风儿的话是假,那么她一定以为刚刚离开洛阳的我此刻断不敢去长安找人,那么就只有跟着她下江南了。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我就必须尽快找到君羡问清楚;如果是第二种,我自然不能让风儿得逞,得逼她讲出实情。

    想到这里,我翻身上马,一调马头冲风儿说道:“走,我们去长安。”

    “可是,你这样很危险的。”风儿焦急地说道。

    “大隐隐于市。现在长安对我来说反而是安全的。这样,你先回去等消息,这长安我是去定了!”说罢我一踹马镫飞驰而去。风儿在我身后紧紧追了上来,“主人让我照顾你,我就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从现在开始,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好,那你跟上了!”说着我加快了速度。

    刚到长安就赶上下雨,本来并不算晚,但大雨和乌云让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街边的店铺都早早得收起了门板,昔日热闹繁华的大街此刻只有雨水洗刷大地的声音,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和风儿策马奔驰在街道上,急着寻找落脚的地方,路经一家客栈却被告知已经客满,不远处一家店铺的灯火还亮着,我们便顺势走上前去。

    风儿上前去叩门,她的手刚扬起来门竟然开了。风儿和门里探出头的老伯同时吓了一跳,那老伯看了看风儿,又朝外面看了一眼牵着马的我,连忙招手道:“姑娘,快进来,快进来!”说着便将我和风儿迎进了屋内。老伯关好门,冲我俩说道:“二位姑娘先坐,我给你们端些热汤,现成的。”说着便跑进了厨房。

    我四下环顾了一遍,这是一间饭馆,大堂很宽敞,桌椅摆设虽然有些年头了却被打扫得整齐干净。我正左右瞧着,老伯端着两碗热汤走了出来,“来,趁热喝,驱驱寒气、湿气。”

    “谢谢您。”我说着伸手去接,风儿却一把将我挡住,她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充满怀疑地看了一眼汤又看了一眼老伯,直看得老伯方才的笑脸顷刻间布满了尴尬。我微微一笑没有去理会风儿,直接从老伯手中接过汤然后喝了下去。那汤有股淡淡的甘甜,喝下去暖暖的。

    “真好喝。谢谢您,老伯。”我轻声说道。这时,老伯的脸上才重新绽放出笑容,“还有吃的。今天突然下雨,客人少,准备的食材都有富裕。你们稍等啊。”老伯说着再次转身回了厨房。

    风儿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经将她的心思展露无疑。我笑了笑,说:“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风儿的眼睛向桌子上的那碗汤看去,依然迟疑未动。我于是又说道:“放心吧。这位老伯是好人。”

    “姑娘怎么知道?”风儿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

    我淡淡一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相信我吧。”在宫里这么多年,如果说有什么收获,这看人度物的本事倒是不必自谦。说话间,老伯已经折了回来,他将两碗蔬菜粥,两盘小吃放在桌子上,招呼我们吃,然后拉了把凳子坐在我们旁边。

    “两位姑娘从外地来的吧?”老伯问道。

    没等我开口风儿已经回答说:“是的。我们来投奔亲戚,结果到了长安才知道亲戚家上个月已经搬走了。”这个丫头,编起谎话来倒是不眨眼,我心里想着止不住偷笑。

    老伯自然不知是假,他关切地说道:“呀,那你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你看,这雨越下越大,最近长安城涌入不少客商,这客栈怕是都满了。这样吧,要是你们不嫌弃,我这楼上倒是有一间空房,你们先将就一晚,明天雨停了再做打算。”

    听了老伯的话,风儿再次机警地朝我扫了一眼,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冲老伯说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伯摆手道,“这小楼楼下是饭馆,楼上有两间屋子和一个杂物间。我和我那小子白天在店里忙,晚上就住楼上。平时遇到些过路人,有点什么难处的,也有过留宿。东西都是现成的,我叫我那小子稍微拾掇一下就妥了。”说着,他站起身冲楼上喊道:“憨子,把客房拾掇一下,有客人留宿。”接着,就听到一个憨厚的应答声从楼上传来。

    老伯吩咐完毕就坐下身继续和我们聊起来。我问他:“老伯,这家店就你们两个人打理吗?一定很辛苦吧?”

    老伯笑了笑,“我做了半辈子了,辛苦倒谈不上。只是——唉!”说着,老伯叹了口气,突然黯然神伤起来。我禁不住问个究竟。老伯这才说:“我在这家店做了半辈子,跟着老东家把店迁到长安也有些年头了。上个月老东家过世了,少东家不乐意开饭馆,硬是要把这家店卖掉。说心里话,我还真舍不得。”

    “他要卖,你就把店买下来啊!”风儿随口说道。

    “我,我哪里买得起啊?不怕你们笑话,我连我那小子娶媳妇的钱都没存够呢。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赶紧趁热吃。”

    “多少?”我看着老伯认真地问道:“这个店要卖多少钱?”

    老伯和风儿都愣住了。“姑娘,你这是?”老伯半惊半喜地问道。

    “如果可以,我想把这家店买下来。这个店位置不错,这样一家饭馆生意应该也差不了吧!”

    “不差不差,生意一直都很好。”看得出来老伯此时有点激动,“如果还开饭馆,这个位置还有老店的口碑,一定是赚的。”

    “姑娘。”风儿一边扯了我一把。我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倒是乖巧地闭了嘴。我又四下看了看,说:“再重新布置一下,调整下菜品,应该不错。如果你们少东家还没有出手,我想约他谈谈。”

    “好好,明天一早我就去请少东家。”老伯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爹!”这时从楼梯上走下一个半大小子,憨头憨脑的,“拾掇好了。”他那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昔日武家的木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年纪,这么个憨厚可爱的样子。这一晃十几年不见了,想必他也长大成家,甚至已经当了爹了吧。

    楼上的房间比想象中的宽敞舒适,只是家具有些陈旧了。我坐在床边,风儿隔着窗向外望去,雨还在密集地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武姑娘,你当真要买这家饭馆?”风儿忍不住问道。

    这丫头看来沉不住气了,我心里乐道,于是说:“谈谈看呗!看他们开什么条件再说。”

    “有这个必要吗?”她紧问道。

    我回长安是来寻找君羡的,按说不应再横生枝节。但,君羡他真的会在这里吗?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却突然间出现又立刻消失。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这个风儿跟我讲的未必都是真话,至少她还有所保留,而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我承认,刚才说要买下饭馆是有试探她的意思,但如果事情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复杂,那么这里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想到这里我于是回道:“你不是说你家主人的生意遍布各地,涉及各行各业吗?多一家饭馆应当不是负担吧!况且,还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就当是给自己寻个落脚地顺便找些事情做。”说着,我饶有意味地看向风儿。她的表情霎那间有些不自在,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脸侧过去再次望着外面的雨。

    风儿的反应让我再次应证了心中的猜测。这一路上,无论我如何追问关于她家主人的事情她都说不知道。既然回长安是为处理生意上的事,那就该有联络站,至少在长安有哪些商铺风儿不会一概不知,但她却以从未来过长安为理由只字不提,反而一再劝说我跟她离开。她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蹊跷,也越发说明君羡此行的目的不简单,如此怎能不让我更加担心呢!我该怎样做才能找到你,又如何帮到你呢,君羡?

    “你会功夫吧?”我看似无意地问道。风儿转过身,看着我点了点头。

    “是君羡教你的?”

    “嗯!”风儿答着又将头转了过去,依旧看着外面的雨。

    没错,她一定有事瞒着我。刚才,我故意说“君羡教你的吧”,她应得很自然,可是她明明说过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主人真实的名讳。风儿,你究竟在故意隐瞒什么,这里面一定有秘密。

    正在这时,门响了。风儿抢先一步打开了门,只见老伯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床被子。“天凉,我怕被子薄。这个是年头拆洗过的,干净着呢。”

    “谢谢您。”我说着示意风儿接下。

    老伯递过被子又说道:“对了姑娘,明天见了我们少东家,你可千万不要表现出对这个店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样才好谈价钱。”

    “知道了。”我了解老伯是担心我不懂行被他们少东家坑,所以连忙应道。

    “好好,那就好。”老伯笑道,人却站在门前不动,似乎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笑了笑说道:“老伯,我们两个女儿家的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如果我真的盘下了这家店,这往后的生意还要您多照应呢。” 这句话一出口,只见老伯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了最真实的笑容,我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合上门回到屋里,风儿看着我非常认真地问道:“如果价钱合适,你真的要买下这家店?”

    “未尝不可。这条街是长安最长最繁华的街道,这家小店的位置刚刚好,生意一定差不了。而且,南来北往的商旅都会打此经过,我正好可以在这里等你家主人。”我轻松地答道。心想,你不是不带我去找你家主人吗?那我就以这里为中心,一边守株待兔,一边自己找。这一代往来商旅如此之多,如果你家主人真是做生意的,我就不信打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除非,你压根儿就是骗我的!

    “唉呀,”风儿显得有些着急,“还是跟我去江南吧。说不定主人忙完了已经往回赶了呢,他或许不会经过长安。如果主人回到家却见不到你,那怎么办?”

    风儿说这些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种不自信很轻易地就被我捕捉到了。如果君羡一行当真是朝着长安方向而去,我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会让他放弃近的路不走而要绕过长安下江南。

    “我十四岁入宫,长安的街道我已经太久没踏过了。就当是让我重温一下年少时的记忆吧。说不定从我的这家小饭馆开始就给你家主人开辟了一条新的生财之道呢!” 风儿想了想,再没说什么。

    夜深了,窗外雨声渐疏。我侧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风儿,轻轻为她拉了拉被角。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颗红珊瑚顶珠,轻轻将它移到我的手腕上。和手串上的那颗血珀相比,这颗珠子从材质到色泽倒和这串珠子更相配。它是哪里来的呢,君羡为什么要把它留下,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还是另有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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