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儿起来的时候看到我已经在梳妆了,于是上前帮忙。我从镜子里静静地看着她,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可我知道她不会说实话的,所以我必须忍耐。“从今天起,我叫明月,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我平静地说道。

    “知道了,明月小姐。”风儿什么也不问,只是恭顺地答道。

    这一天是我在长安城中以全新身份生活的第一天。我买下了这家饭馆,改名为明月小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当上一家小饭馆的老板娘,我也不曾想过自己要用这种方式在这里立足,然后去寻找真相。

    签契约,采购新的家具,重新布置,好在憨子和憨伯手脚麻利,一整天忙下来,饭馆的新面貌已经有了雏形,估计要不了三两天我的明月小馆就可以开业了。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披了件风衣走出了明月小馆。

    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人流渐渐少去,我闻着晚风的味道循着记忆中的足迹。长孙府宅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我望着那名仆人转身走进门内然后关上厚重的朱漆大门。长孙无忌回来了吗?我该去找他吗?如果是过去我想自己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可是现在新君登基,长孙无忌既是托孤重臣又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我太了解他了,他虽然重感情但更顾全“大局”,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我想还是不要将我和君羡的事情放在他理智和情感的天枰上去赌为好。想到这里,我拉了拉帽子快步转过街角向前走去。

    我越走越快,快到就要不能呼吸,隔着衣衫,傍晚风的凉气还是直入骨髓一般。渐渐地我放慢了脚步,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眼熟,隔了这么多年这条街却依旧是老样子。我终于在那道院墙外停住了,抬头望去,大门上的牌匾不知何时被更换的,如今上面赫然写着“韩府”,从那不再鲜艳的色泽推断想必也有些年头了。环顾熟悉的院墙,一砖一瓦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朱门已易主,原来物是人非能叫人如此肝肠寸断。我正压抑着复杂的心情不知如何平复,一个推车的小贩从我身旁经过,看样子是收摊正要回家。

    “劳驾,”我拦住那个小贩问道,“请问这户人家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

    小贩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朝韩府大门看去,“你是问这家姓韩的?”

    “嗯。”我点头应道。

    “有些年头了。”小贩答道,“具体也记不清楚了。”

    “那,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搬来的呢?”我又问。

    小贩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这户儿过得挺孤的。”

    “什么叫过得挺孤的?”

    “就是不跟邻里来往,自过自的。说实在的,我每天在这条街上做买卖,来来回回,这门匾换上去少说也四五年了,可是这户人家的主人长什么样儿倒从来没见过,也就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下人出入,也是除了采买东西不跟旁人多说一句话,可想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样子,不像这里原来的主人。”

    “原来的主人?你认识这里原来的主人?”

    “这条街上的人谁不认识李将军啊?不过那时我还小,倒是我爷爷常提起他,是个好人,只可惜……”说着小贩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让我的心一揪,连忙道谢不再问下去。小贩走后我又盯着那门匾仔细看了又看,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姑娘。”风儿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淡淡笑了。这一路上她一直跟着我以为我就真的没有察觉吗,其实不是她的功夫不好,而是我知道如果她不跟来那我对她的猜测就是误会了,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里以前是君羡的家。”我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身后的风儿听到。她向前移了两步,没有说话。从她的沉默里我再次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于是轻轻笑了,“院子里有一排花架,爬满了紫藤。紫藤花开的时候在花架下仰望天空,那云淡风轻的感觉混合着紫藤的花香,真的很惬意。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微雨的天气在花架下漫步,被雨水打湿的紫藤花瓣散落一地,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但那些被浸湿了的紫色紫得是那么的诱人,很美,真的很美。”说着,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无限感慨地说道:“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或许那个花架也早就不在了。”

    “一定还在。”风儿终于开口道。

    “是吗?”我转过身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风儿愣了一下,然后答道:“姑娘说得那么美,我想如今的主人也一定不会忍心拆了它吧。”

    我笑了,“但愿如今这位姓韩的主人也能懂得欣赏紫藤花落的优雅和孤独。回吧。”说着我拉了拉帽子转身往回走去。风儿随后紧紧跟上。

    一路上我和风儿都默默无语,我在想着我的心事,风儿呢,她想的会是她的事,我的事,还是他的事呢?我们就这样径直回到了明月小馆,一进门憨伯就迎了上来,“可回来了。饭菜都好了。”边说边搓着手看着我。

    憨伯的憨厚让我的心里暖暖的,于是微笑道:“那就开饭吧。”

    憨伯应着连忙转身进了厨房,不多工夫就摆了一桌,那香气闻着就让人食欲大振。我和风儿坐下刚想开动却见桌子上只有两副碗筷。

    “憨伯,你和憨子怎么不吃?”我故意问道。

    憨伯笑了笑,随手往厨房一指:“我们里头吃,里头吃。”

    “憨伯,”我放下筷子故作严肃地说:“坐下一起吃。”

    “这不太好吧?”憨伯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都是一家人,干什么这么客气?”我故意装作有些生气地说道。

    风儿见状轻轻一笑起身进了厨房,不多时憨子便端了碗筷跟着风儿走了出来。憨伯见状这才慢慢坐下,但表情依旧很不自然。风儿看到扑哧笑了,她麻利地给憨子夹了块肉又给憨伯也夹了一块。憨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埋头就狼吞虎咽起来,憨伯看看儿子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肉。

    “憨伯,我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我们都要这样一起吃饭。”我说着冲憨伯真诚地一笑。没想到竟然把他给感动了。憨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明姑娘,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东家。”

    我笑了,“我不是东家,是家人。”

    “对对,是家人。这明月小馆就是俺们的家。”憨伯激动地说道。

    家人?我知道自己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有那么善良,何况和他们也才认识不久,是命运让我们有这样一个聚在一起的机会,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在宫里的十多年,我看尽了父子、兄弟之间的猜疑、算计,家人,这个字眼算得了什么?可就是这个字眼却让眼前的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伯潸然泪下,我只不过,只不过知道他是个好人,只不过需要他帮我经营这家店,只不过邀他一起吃饭,只不过随口说了两句温暖人心的话。在桔黄色的烛火里,面对这样两张质朴坦诚的笑脸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虚伪。

    夜深了,我却再次无法入睡。从做好准备出宫当姑子到被君羡劫持发现他还活着,再到重回长安在这条最繁华的街上开起了饭馆,不过短短几日却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至今想起来了仍然是半梦半醒。天啊,你到底在跟我开着什么样的玩笑?你到底要把我引向何方?我望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天空默默感叹道。就在这时,突然隐隐约约从楼下传来了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撞门的声音。侧耳细听,这回是听得真真切切。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不由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在这寂静的夜里,那声音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连忙起身来到床前想要唤醒风儿,谁知在我走到床边的一刹那风儿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她用手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我立即注意到被褥间露出的半截剑柄。这个女孩儿的机警程度的确超出了我的预计。风儿冲我使了个眼色,而后从床上轻轻起身,手持宝剑蹑着脚步走出了屋门。我顺手抄起一支烛台紧紧跟在她身后。我本来还想叫醒隔壁的憨伯和憨子,却被风儿止住了,我明白她是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于是紧跟着她的脚步缓缓走下楼梯。

    此时,门前的动静似乎渐渐消失了,但是未知的安静却令人更加害怕。来到门前,我屏住呼吸,紧握烛台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来。倒是风儿显得从容不迫,她在一扇门的斜后方站定,示意我站到另一侧去,然后猛然间拉开了大门。随着大门的拉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直挺挺地倒了进来,吓得我几乎叫出声来。

    风儿立即跳出门外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才退了回来将门掩上。我用颤抖的手点燃了蜡烛,烛光照耀下,倒进门来的这个人仰面躺在地上,看衣着装扮便知应该是外族人,他面色铁青,眼眶和嘴唇都发乌,任凭风儿使劲拍打都不省人事。风儿摸了摸他的脉搏说道:“还有气。”然后向我投来了探询的目光。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答道:“好歹是条人命,既然倒在我们门口,没有不救的道理。”

    风儿点了点头。我放下烛台连忙跑上二楼敲醒了鼾声正浓的憨伯父子,将这个外族人弄上了二楼。憨伯连夜请来了郎中。郎中看后说该人应该是中毒,幸好发现及时还有救。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半宿忙活下来,那人的面色才终于有了人样。人虽然还在昏迷当中但郎中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忙活了半宿,但事情还是等在那里,明月小馆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倦怠。早饭过后,我披上斗篷就往外走。风儿连忙提了剑紧跟上来,却被我止住了。

    “你留下帮憨伯他们吧。”我说道。

    “可是——”

    风儿刚想争辩我立即打住道,“要想明天开张要准备的事情方太多了,况且现在,”说着我有意向楼上望去,“有你在我才安心。”风儿的眼神告诉我她依然不放心,我也明白她顾虑更多的并不我的安全,而是她也觉察到了我留在这里的真实意图。

    “放心。我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我说着有意识地在风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按照我之前的规划,小馆的布置就交给你了。”说罢,我微微一笑拉上帽子走上了街道。

    一次又一次,风儿那藏满秘密的眼神瞒不过我的眼睛,“主人的生意很大,产业很多。”“什么都涉及,遍布大江南北。”风儿说过的话也一直在我耳边盘绕。我可以相信她是君羡一手调教出来的最出色的侍从,也正因为如此我虽然一直充满怀疑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我必须亲自去寻找关于君羡踪迹的蛛丝蚂迹。可是此时我却失去了方向,脚步越来越显得漫无目的起来,一抬眼竟然又来到了君羡的旧宅前。

    “韩府”,我轻念牌匾上的字。我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吗?这座如今的韩府里会有我要寻找的答案吗?可是,我现在要如何追寻这莫须有的线索呢?就在我满心焦躁的时候,墙角的偏门开了,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我没有多想抬脚便跟上了那名家仆,只见他进了附近的一家油面店,不过很快就出来了,接着去了一家布店,一家纸行和一个铁铺,时间都很短。大户人家定期到往来的商铺结算帐目倒也正常,我心里想着继续跟紧了那人,他接下来进了一间茶行,这一次呆了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东西,来买茶叶倒也不稀奇。那人一转身又走进了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这回时间不长,出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盒子,看来是为家中的女眷取东西。那名家仆好像要赶时间,脚下的步子越发加快了,我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只见他一转弯进了一个胡同。我刚要跟上去,就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我稳住身子低头一看,是一只陀螺。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跑过来捡起陀螺转身就跑掉了。

    我赶紧朝那个胡同跑去,谁知进了胡同已经不见了那名家仆的踪影,那条胡同里面竟然还有岔路。我来不及多想,凭着感觉选了一条就跑了进去,但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我就感觉自己选错了。这条巷子看起来曲折幽长,不知道通向何处,我的心里不由一阵发毛,背后就感到一阵凉风吹过。我赶紧掉头想往回走,谁知后路已经被几个大汉堵上了,我一回头,“嗖——嗖——”两下从墙头跳下两人将去路也封了个死死的。

    “弟兄们,运气不错啊!”带头的那名壮汉龇着牙,满脸的络腮胡子颤抖着,“这小娘子够标志的,咱们是先劫财还是先劫色呢?”说罢带着一帮人□□着向我逼了过来。这种被人堵在胡同里的感觉许多年前我就经历过,那时是君羡救了我们。君羡,你在哪里,你还会像小的时候那样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来解救我吗?君羡,我需要你,求求你出来吧,不要让我再猜再找了!我在心里默默祈求着,但面前那只肮脏的手还是朝着我的衣领抓了过来。我的心一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啪——”一声,紧跟着便是那名大汉的惨叫声。

    “君羡!”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名字,可我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却是风儿。她将手中的鞭子向后一扽,然后拔出宝剑便和那帮流氓打在了一起。这是我第一次见识风儿的功夫,虽然早已想到应该是极好的,但亲眼看到还是不由吃了一惊,不为那干净利落的剑法,不为那灵活矫健的身姿,只为那一招一式,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都像极了那个人。此刻,在我的眼中为我挺身而出阻挡坏人的只有他,直到他向我伸出手来的那一刻我都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了过去。他拉起我飞快地奔跑着,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步伐如此轻快,好像怎么跑也不会累。

    到了大路上,风儿才停了下来,转过头用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才恍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风儿的功夫是君羡教的,自然姿势动作和他如出一辙,我真的是中毒太深了,快要无药可救了。就在这时,风儿开口了,她没有说任何责怪或者提醒我的话语,而只是轻描淡写道:“那个人醒了,憨伯让我请姑娘回去。”

    回到明月小馆,一进门憨子就迎了上来。我一边上楼他一边在旁边说道:“可算是醒了,都问清楚了,从扶桑来的,买卖人,他们一起来的同伙呢见财起意给他下了毒。他发觉得早就跑了出来,到咱们门口刚好毒发。”

    憨子的话我并没有怎么听进去,对我而言那个扶桑人只不过是顺手搭救的一条人命,对于他的事情我毫不在意,所以我虽然肯救他,也同意让他暂且在这里养病但对于其他的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听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恩人!”我一回头,只见那个扶桑人竟然在门前朝我施礼,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吃力的样子。

    “你倒在我家门前,任谁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现在你身子还没好,赶紧回去吧,等彻底恢复了再谢我不迟。”说罢我便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我脱下外套稍作休整就再次下了楼,看到风儿和憨子正在挂帘子。

    “明姑娘,这帘子真好看!为啥不挂你房里呢?”憨子一边挂一边说道。

    我解释说:“我特意定了这些线帘,这样就能把大堂的空间隔出几个雅座,专为一些注重格调或者喜欢清静的客人准备。”

    “姑娘,那面墙还空着,要挂些什么吗?”风儿指着对面的墙壁问道。那面墙正好被隔在雅座里面,我也觉得应该有些装饰,却一时想不出如何设计。

    “挂张画吧!”憨子说道。我也想过挂画,可总觉得太过平常,与其随便在街市上买一幅来充数不如暂且让它空着。

    “先这样吧,回头再说。”我说着就去检查柜台了。一切的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明月小馆明天就可以开张了。这间馆子的地理位置恰到好处,南来北往的商旅很容易汇聚,我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决定将它盘下。现在,我要想想如何利用它为我打探消息了,想到这里我问憨子道:“咱们这儿最特色的百花酒都准备好了吗?”

    憨子立刻答道:“齐了!这是俺家独一门儿的手艺,您就放心请好吧!”

    “都听好了,从明天起,凡是到咱们店里的客人,只要肯讲一件亲历或者听闻的奇闻趣事,就赠百花酒一壶。”说着我转向憨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把故事记下来,回来重复给我听。”

    “好嘞!我也喜欢听故事!”憨子笑着又忙别的去了。

    黄昏时分,明月小馆里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明天吉时一到开张大吉了。憨伯给扶桑人煮了粥,那香味儿也勾起了大家的食欲。“憨伯,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吃的啊?”风儿第一个忍不住了。憨伯笑着道:“明姑娘不是给改了新菜谱吗,想吃什么随意点。”看到憨伯也开起玩笑来我不觉一乐,随说道:“我先回房去了,一会儿记得叫我吃饭。风儿,不许偷吃哦!”大家哈哈一笑,我也顿觉轻松了一些,于是抬步走上了楼梯。

    “我先把门插上。”憨伯说着就去关门,谁知他刚走到门前手还没抬起来,门口却走进了两个人。憨伯抬头一看不由一愣,脱口而出“大人?”

    听到憨伯说大人,我不由隔着窗纱向下望去。只见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前面的一位一身白衫,金丝滚边做衬,帽子上的纹饰也精美华丽,一看就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他白面美髯,气质儒雅,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我不由轻轻将窗子打开一条缝,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同时努力搜索着记忆,难道是他?我突然一惊,连忙关上窗户。可是心里却止不住还想继续看个究竟。

    “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憨伯的客套话说得还蛮好。

    只见那位大人微笑着说道:“正巧路过就进来看看。有些日子没来,还真是怀念百花酒的醇香啊。” 听到大人的夸赞憨伯反而面露微难之色。那位大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朝四下看了看然后接着问道:“这是要打烊了?未免早了点吧?”

    憨伯这才答道:“不瞒大人,小店刚换了东家,明天才正式开张呢。”

    “原来这样,我说这里怎么不大一样了呢?”大人捋了捋胡子,仿佛在欣赏着店内的布置。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探出头去念道:“明月小馆!”然后又折了回来,“名字有趣,店内的布置更是别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的新东家应该还是位绝代佳人吧?”一句话说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衣衫如水墨晕染过一般,没有戴帽子,发髻光滑整洁,粗略一瞄就知道是一个俊朗少年。

    一旁的大人问道:“怀英,你怎么知道这新东家是女人,而且还是位佳人?”

    少年答道:“单就这明月小馆四个字的俏丽别致,就不难看出主人是个富有才情的人,而这店内的陈设布置,这帘幔,这挂饰不觉得有点女子闺房的感觉吗?”听到这里我不由一阵气恼,我精心布置的饭店竟然被他说成是像闺房,有那么小家子气吗?只听他继续说道:“加上这房间里弥散的脂粉香味,清新淡雅,不浓烈不庸俗,可以推测这位佳人不仅气质脱俗而且刚刚还在这里呆过。”

    “是吗?我怎么没闻出来?”大人说着也努力嗅了下鼻子。少年笑了,他抬头向楼上瞄来,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正落在窗纱上我的影子前。好狡猾的少年,我在心里暗道,却并没有离开窗前,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那少年话锋一转道:“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会叫明月小馆?”

    “就像憨伯为什么叫憨伯,他为什么叫你怀英!”一旁的风儿看来是极看不惯眼前的少年,于是突然插嘴道,“不过就是个名字,有那么多问题?”话一出口,憨伯赶紧说道:“风儿姑娘,可不敢对大人无理。”一边又忙陪不是道:“这是我们东家的侍女,年纪小不懂事,大人不要跟他计较。”可风儿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店明日开张,二位如果有兴趣就请明日再来!”这好嘛,可就下了逐客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泼辣的风儿,心里不觉好笑。

    风儿扔下这句话,才不管众人的惊愕目光一转身就朝楼梯上走去。憨伯赶紧上前拉住风儿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位可是朝中的大官,咱们得罪不起。”谁知风儿根本不理仍旧继续往上走。憨伯又连忙回到两位客人面前赔礼道:“大人莫怪莫怪。只是,这明月二字正是我们东家的名讳,所以风儿才……”

    大人笑了,嗔怪一旁的少年道:“怀英,是你失礼了。”说着冲楼上供了拱手道:“明姑娘,无意冒犯,请见谅!”

    对方主动打了招呼,作为主人哪有不应的道理。我于是隔着窗纱说道:“不知者不怪。况且来者是客,大人不责怪小店的伙计怠慢了二位就好。”

    “哪里。既然来者是客,那么可否请明姑娘通融在贵店开张之前提前招待我俩呢?”

    上官仪,你看起来斯文儒雅,没想到脸皮还挺厚的。我心里想着,料定他也不会想到此时正和他对话的人竟然是昔日先皇身边的人。想到这里,我不仅也想让他多留一会儿了,于是说道:“大人既然开了口,那也只好主随客便了。风儿,领二位上雅座。”风儿刚走到楼上,听我如此吩咐不由轻轻一跺脚,没有旁话转身便快步下了楼梯。

    憨子手脚麻利地端来了小菜和酒却被风儿一把夺了过来,她将酒菜往桌子上一放然后一把将酒壶拿了起来,“二位,我们小店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要喝这百花酒就必须先讲一个故事,而且要亲身经历的。”风儿的话刚一出口,就见憨子张口想要解释,却被风儿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

    少年看着他们两个的表情笑了笑说:“什么,要讲故事才有酒喝?”

    “没错。这故事有多精彩,酒就又多甘醇!”风儿面对这两个人是一点也不怯懦。

    上官仪看了看少年,努了努嘴说:“那就赶紧讲一个吧!我可等不及品尝美酒了!”

    少年清了清嗓子道:“好吧,那我就讲一个。那一年我外出住店,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就在那家客栈多住了些日子,却因此和店主成了朋友。我病愈准备启程的前一晚,店主摆酒为我送行。我们酒到兴处,店主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原来店主以前曾经是一名捕头,这故事就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桩凶杀案。”

    那一年腊月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格外的冷,临近年关的某一天突然有村民报案说镇南头的铁木匠在家中被杀了,刚升职不久的金捕头带着人就赶去了案发现场。第一个发现铁木匠被杀的是他的妻子,据她说铁木匠昨晚又出去赌钱了,直到今天中午才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当时她正在做卤味,发现少备了一味作料便出门去买,当她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丈夫趴在地上。现场没有厮打过的痕迹,没有物品丢失或被毁坏,也没有人看到过可疑的人出没。仵作对尸体进行了检查,证实死因是钝器击打头部所致。

    案情叙述到这里,少年停顿了一下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说,在一桩凶杀案里最关键的证据是什么?”

    “凶器!”风儿脱口而出。

    “没错,是凶器!”少年说道,“但金捕头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杀死铁木匠的钝器。他们排查了所有往日与铁木匠有过纠葛的村民,包括他的债主和发生过争执的邻里。大家虽然都不喜欢铁木匠这个人,但是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中的某个人跟铁木匠的死有关。”

    “那,木匠的妻子呢?”风儿问道。

    “她当然是首要被排查的对象,不仅仅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凶案的人。村里人都知道铁木匠脾气火爆,嗜酒好赌,输了钱就喝得烂醉,喝醉了就打老婆,甚至还导致了他老婆的小产。可是,一番盘查之后依然是一无所获。”

    “那结果呢?”憨子伸着脑袋问道。

    “结果?”少年微微一笑,“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这不跟没讲一样!”憨子怏怏地说道。

    风儿却没有立刻反应,她盯着少年缓缓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答案?”

    少年笑了,“答案其实就在金捕头的心里。”他说着故意放慢了语速,“那晚客栈老板讲到木匠老婆被排查的时候恰巧老板娘进来送食物,她好像很不开心自己的丈夫跟我聊这些,于是我们就没有再聊这个话题。”

    憨子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么说金捕头知道答案?”

    少年镇静地答道:“我是从老板娘的眼神中发现问题的。你们还记得木匠老婆说他丈夫回来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吗?”

    “卤味。”憨子立刻答道。

    “更准确地说,她应该是在煮肉。我们反过来想,铁木匠是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仵作的结论应该没有问题。可什么样的钝器能在杀人之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我突然想到了冬天的冰雪,无论积得多厚,春暖花开便会消融不见。”

    “所以,你认为凶器是冰?”

    面对憨子的抢答,少年回应道:“你一点也不憨嘛!不过凶器并不是冰,而是被冻得像冰一样的肉。所以我假设了这样的场景:铁木匠回家的时候他老婆正在准备过年的食物,木匠输了一夜的钱于是喝得大醉而回,心情极差的他再次把老婆当做撒气桶加以拳脚,而对方再也无法忍受,在愤怒中随手拿起一只冻得硬邦邦的羊腿照着他的脑袋重击下去,导致木匠当场死亡。木匠老婆于是大火煮了羊腿,然后装做出门采购香料回家才发现丈夫被杀的假象。等到官府的人来,凶器早已变成一锅喷香的羊肉。”

    “这都是你的猜测。”憨子表示怀疑。

    少年耸耸肩,“没错,是我的推测,你可以选择不信。”

    憨子却继续问道:“可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你会说金捕头知道答案。如果他知道答案,这个案子又怎么会不了了之呢?”

    “客栈老板也就是当年的金捕头,他和老板娘都不是当地人。是什么事让一个刚升任捕头前途大好的年轻人辞去官差带着家眷背井离乡当起了客栈老板呢?为什么他的老婆在听到丈夫酒后提起当年那桩案子的时候会投去那种讳莫如深的眼神呢?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少年说着夹起桌子上的一片肉送进了嘴巴里,吃完才又慢慢说道:“如果一个捕头想要帮助疑凶,那么首要的就是帮她销毁证物。所以,已经觉察到问题所在的金捕头便鼓动手下分吃了木匠老婆煮的羊肉。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入肚,那感觉是何等畅快。而此时此刻,即便这其中有人想到了这肉有问题,但已经进了肚子的东西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是啊!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把凶器给吃了吧!”憨子接着又诧异地问道:“可是,金捕头为什么要帮木匠老婆呢?”

    少年答道:“也许是出于同情吧!一个女人不是被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又怎么会出手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男人呢?”

    “不对!”风儿果断地说道,“这不是你的结论。你在前面故意提到客栈老板娘,其实你是想暗示她就是当年的木匠老婆吧!金捕头不仅救了她,而且为此辞去了官差然后带着她私奔异乡开起了客栈。”

    风儿的话一说出口,上官仪乐了,他说道:“怀英啊,原来你讲的不是凶案而是一桩情事。”

    少年浅浅一笑,对风儿说道:“你这小丫头还挺会编的嘛!”

    风儿眼睛一瞪说道:“我看是你胡编乱造糊弄人才对!而且,看你年纪也不大,什么小丫头是你随便叫的吗?”

    上官仪哈哈大笑道:“怀英,是你的错,还不快向姑娘赔不是。”说着转向风儿道:“不过,你们也不要被他这张脸给骗了,看着像个孩子其实早就老大不小了。我常说,难怪他娶不到媳妇,都是被这张长不大的脸给害了。”

    在场的人都乐了,怀英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他并没有向风儿道歉,而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故事也讲了,现在可以上酒了吧!”

    风儿将手里的酒壶往后一撤说道:“酒有些凉了,我马上去温。”

    上官仪刚想说“不必了”,风儿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后厨,不多时便端着酒壶重新走了出来。她来到二人面前,轻轻斟上酒然后莞尔道:“二位慢用!”

    怀英瞟了一眼风儿,然后端起酒杯一边端详一边问上官仪道:“先生,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百花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没闻到阵阵花香扑鼻吗?这喝到嘴里更是回甘无穷。”上官仪一副陶醉的表情,说完这句话便一口喝了下去。霎那间,他的表情便凝固在了那里,眉头似蹙非蹙,眼睛半睁半合,嘴角更是有一丝轻轻地抖动。怀英一看上官仪的表情立刻质问风儿道:“你刚在酒里加了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风儿反问道。

    怀英却说:“别装了,看你刚才突然殷勤地斟酒,还笑得那么诡异就知道一定有诈。”

    这时似乎舒缓了过来的上官仪开口道:“又酸又苦,不过最后的余味还是甘甜的。”

    我就知道一定是风儿在酒里动了手脚,可是进了店就是客人,风儿这样捉弄客人总是不对的。于是,我只好为风儿打圆场道:“客官刚才讲的故事有关情与法,细品来是既辛酸又苦涩,但结局在我看来却是甜的。所以这酒先酸后苦,余味却是甘不正应了景吗?”

    上官仪笑了,“姑娘妙解。不知可否赏脸一叙?”

    我就说这上官仪外表温文儒雅却也老脸皮厚,我可不想这个时候去招待他们,还真把自己当老板娘了不成,于是答道:“今日已晚,且小店还未开张一切准备不当,照顾不周还请二位大人见谅。如二位不弃,待明日小店开张后随时欢迎光临。”

    上官仪和叫怀英的年轻人走后,憨伯赶紧上楼跟我解释,说这上官大人以往就喜欢他们店里的百花酒,时常命家仆来买,偶尔也会亲自过来,不过今天跟他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倒是第一次见到。本就是巧合,我对此事也无多想,不过没想到的是有的人倒是往心里去了。

    那天晚上,我问风儿今天为什么会针对那个年轻人。她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他那油嘴滑舌、自以为是的样子。”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他有哪里不好。”今天的风儿和我往日了解的风儿不太一样,但是却让我感觉更加真实。这样的年纪,会有一点顽皮一点狡猾,这才是天真少女的本性,然而平时的她表现出的却只有沉稳和冷静,是因为她肩膀上背负的责任所致吗?她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我对着镜子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风儿均匀的呼吸声。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一低头脚下竟然踏着彩云。“灵珠!”是谁在叫我?一回头,那个白衣星君正温柔地看着我,飘然美须,俊朗双眸。“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不要哭——只不过人间百年,转瞬而已。”我一转身,眼前的云霞已经不见,脚下是万丈悬崖。命司辰和轮转使正向我一步步逼来。“不要怕!——下去说不定还能遇到文曲星君呢!——怎么,你连文曲都不记得了?”紧接着,他们一起使劲将我推下了山崖,山谷里回荡着我惊恐的叫声。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环顾四周才发现昨晚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回头看去,床铺已经空了,风儿何时起的床,也是,窗外早已大亮。我这才揉揉胳膊,起身梳洗。

    虽然我对什么良辰吉时毫不在意,但憨伯他们倒是重视得很,好在我没有耽误时间,明月小馆在一片鞭炮声中开张了。风儿掌柜,憨伯掌厨,憨子跑堂,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个自称叫鞠之郎的扶桑人也主动要求帮忙,虽然我们都说他身子还没好不让他下楼,但这家伙就是执意不愿歇着,于是便让他在后厨给憨伯打个下手。明月小馆的地段果然很好,才开张半天的工夫客人就已经络绎不绝,不知这和我独特的装饰还有新颖的菜单有没有关系。我在楼上关注着楼下的动静,尤其是遇到商旅模样的人我都会格外留意他们的谈话,特别是轮到他们讲故事的时候。

    傍晚时分,小馆里的客人渐渐少了。我披上披风正想到外面去走走,这时上官仪带着昨天那个叫怀英的年轻人再次走进了小馆。看到他们踏入小馆的一刹那,我的心脏猛烈地一颤,昨晚的那个梦不禁又浮现在了眼前。那年遇到君羡的时候我第一次梦到芙蓉,和玄奘熟识的那段日子唤醒了我关于金蝉子的记忆,而昨天这两个人的到来竟让我做了那个关于文曲星君的梦。这两个人会和我的前世有关吗,他们中有一个人会是文曲星君吗?我对文曲的感情只有梦里那零星的记忆,但我可以确定这个人对曾经的我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不然轮转使和命司辰也不会说我竟然连他都能忘记了。

    听说上官仪来了,憨伯连忙出来迎接。上官仪亲切地和憨伯他们打着招呼,依然是一点架子也没有。怀英走上前冲着柜台里的风儿说道:“风儿姑娘,我这回没称呼错吧!”风儿白了他一眼,道:“客官请坐吧!”怀英笑了笑,跟着上官仪进了雅座。

    虽然在太宗身边的时候就见过上官仪,但这些朝臣觐见天子的时候都格外小心,又怎么会有机会去注意一个皇上身边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呢,料想他即便见了我也应该认不出来。但为保万全,我还是戴上面纱走下了楼去。

    憨子正在帮上官仪他们点菜。只见上官仪打开菜单看了看,然后便笑着冲憨子道:“你们这菜名可真是特别,都是谁取的?”

    憨子答道:“是我们东家。”

    上官仪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菜单上,“每一个菜名都如诗似画,让人充满遐想。雅致,别致,”上官仪话说了一半,怀英倒接过来道:“以致不知所云。名字起得再别致,客人看了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点的是什么,也只能给人卖弄之感。”

    这个年轻人说话确实直接,不过却是实话。我起这些菜名一来为了标新立异吸引眼球,二来客人看不明白就要问,一问一答便增加了交流机会,更容易让他们在这里卸下防备从而愿意多聊几句。

    “公子如果有不明白的,小女子可以为您一一解释。”我说着走上前来。二人看到我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我微施一礼,笑道:“上官大人,小女子明月这厢有礼了。”

    上官仪立刻温文尔雅地还礼道:“明月姑娘,幸会!”

    我又转向一旁的年轻人,说道:“我该称这位怀大人吧?”

    谁知年轻人轻轻一笑:“怀英是鄙人的字,在下并州狄仁杰。”

    狄仁杰?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震,纵然已经在大唐待了十几年,可这个名字我怎么会忘记,赫赫有名的神探狄仁杰!可是,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年轻人,他的那张脸白净无暇,看起来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让我怎么也无法和昔日印象里的狄国老联系起来。天哪,这真的是现实版的狄仁杰吗,元芳你怎么看呢?

    “明月姑娘?”是狄仁杰的声音,我立刻回过神来,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尴尬。二人邀我一同坐下,接着狄仁杰把话题重新引回了菜单上,“明月姑娘,我们要点菜了。”

    “二位要点些什么,噢,还是让我先为二位解释下菜单。”

    “不用了。”狄仁杰说道:“只凭感觉,让答案稍后揭晓岂不有趣?先生,您说呢?”

    上官仪也说道:“这倒有点意思。那我就先点一个空山新雨后。”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品读着菜单,“这一个我喜欢,绿肥红瘦,不知道会是什么呢?”上官仪就是上官仪,不愧是个大雅之人,不知道这个狄仁杰会喜欢什么呢?这时狄仁杰也说话了,“先生是雅士,我却是个俗人,来一个春江水暖,还有醉翁之意。”说着他冲上官仪狡猾地一笑。

    “说到酒,不知二位要哪一种呢?”我冲二人莞尔道。

    “当然是贵店的招牌百花酒了。”上官仪说着眼睛又落回菜单,“但为何这菜单上没有呢?”

    “上官大人有所不知,这百花酒如今也有了新名字,叫问君能有几多愁。”

    “问君能有几多愁,好句子!”上官仪赞叹道,“都说酒能浇愁,姑娘是想说客官有多少愁思要多少的酒来浇灭?”

    我忍不住笑了,“借酒浇愁愁更愁,所以还是少喝一些的好。”

    “姑娘真是出口成章,如此才思,上官仪佩服!”

    都是大家之作,你自然是该佩服了,我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上官大人缪赞了。明月倒是听闻上官大人才学过人,连先皇都对大人的文采赞赏有加。明月这点雕虫小技实在是不敢在大人面前卖弄。”

    狄仁杰立刻接道:“明姑娘谦虚了。先生可是不会随便夸人的。”

    “先生?我听狄大人一直称上官大人先生,莫非二位真是师生关系?”

    狄仁杰答道:“上官大人是狄某科考那年的主考官,自然就是狄某的恩师了。”原来这二人还有这样的关系,如此说来上官仪倒是发现狄仁杰的伯乐了。我想着,眼睛不由向上官仪瞟去,那幅美髯是那么的熟悉,简直和梦中的一模一样,上官仪那优雅的气质,飘然若仙的神态都和梦中的文曲星君如出一辙。此时此刻,我在心里暗暗猜测,他或许就是轮转使他们口中那个我不该忘记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在这里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如果是命中注定,是不是意味着我接下来的人生轨迹也已经在冥冥中被设计了?我的思绪有点恍惚,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撞上狄仁杰那似乎洞察秋毫的眼神,这眼神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呢?突然间,我注意到了他眉梢的那颗朱砂,好特别的印记,好特别的位置,我想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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