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不眠,困意很快就朝我袭来。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夜的落花残了春意,巷子的那头是谁零落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的落寞,静静地踱着步子走向迷雾笼罩的远方……

    突然,窗外的惊锣声将这凄婉的梦境打碎,我揉揉眼睛慵懒地直起身子来到窗前。大街上,内廷的侍卫簇拥着几个宫人正沿街宣读圣谕。原来,后天当今皇上会前往宗庙祭拜,然后还将在崇华园宴请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臣。在我的记忆里,太宗几次大规模宴请使臣都是在宫内举行的,这个李治还真是别出心裁,我看八成是高处不胜寒,这才登基几天就耐不住寂寞了,一有机会就着急往宫外跑。经过之前的事情,我已无心再去想他,于是抽回手想把窗子拉上,却无意间看到窗下风儿正在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只见他们都紧锁双眉,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又在很紧张地商量着什么。直觉告诉我他们交谈的内容一定不简单,于是我便轻手轻脚悄悄下了楼,躲在墙角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是不是你太过紧张,所以想多了?”风儿看上去像是在宽慰男子,但表情和语气都掩饰不住地紧张和怀疑,

    男子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是我多虑,可他是联系宫里和庄主的唯一通道,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失去消息怎能不让人生疑?”

    “庄主”?他们说的是君羡?我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宫里”、“关键时刻”?这些字眼都敏感而且让人富于遐想。

    “这个时候主人应该已经到了。”风儿蹙着眉,“或许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不该冒这个险。这样,和东儿失去联系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声张,以免乱了自家阵脚,一切暂按原定计划。我这就动身追赶主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即使真的有变也应该还来得及。但愿我们是多此一举。”

    风儿的话让我的心里一阵发毛,我能听得出来这是件与宫里有关的事情,君羡和宫里怎么还有联系?风儿说他应该已经到了,到哪里?原定计划又是什么?这和李治后天的祭祖会有关联吗?君羡到底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一团团疑问撕扯着我的心,让我心乱如麻,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风儿全神贯注地交待着事情,她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更想不到我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就在她一转脸的功夫,我一把抽出了她的佩剑直接架在了她的脖颈上。一旁的男子见状想要出手制止我,却被风儿呵斥住了。

    “姑娘这是干嘛?”风儿轻声问道。

    “说吧,你家主人现在哪里?”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早就说过主人的行踪我真不知道。姑娘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还说谎?”我厉声喝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做什么去了?”看到风儿依旧不语只是在和一旁的男子交换眼神,我简直又急又气,禁不住吼道:“你们想害死他吗?快说,他是去了宗庙还是崇华园?”

    风儿的嘴真不是一般的紧,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不吐一个字,我不知道该是称赞她的忠诚呢还是气恼她的愚昧。“他是不是要对皇上不利?”这是我一下子就会想到的,或许是我在山屋中不小心向他透漏了身世的缘故,或许是其他原因,我不想多想,只是几乎已经肯定他是在准备做傻事。

    看到风儿依旧忧郁的眼神,我真恨不得一剑劈开她的头颅,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急,急到无计可施,于是横下一条心,手腕一翻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你不要逼我,为了君羡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想我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定狰狞极了,以至于面前的两个人顿时颜色大变,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以死相要挟。我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但我努力克制,此刻,急于知道君羡下落的心情已经让我忘记了剑刃的锋利,竟然连血一滴滴渗出都全然没有感觉。

    我看到风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应该已经觉察到我是动了真格,“你不要激动,这把剑很锋利的,千万别乱来。”她的声音不比我的手颤抖得轻。

    “那就赶快告诉我!”我的眼泪和叫声一起喷出。

    一旁的男子显然比风儿更紧张,他见我情绪如此失控不禁脱口而出:“庄主不是要对皇上不利!”

    风儿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她终于打算妥协了,“他说得没错,主人绝对不是要犯上作乱。他是在找人。”

    风儿的眼神告诉我她没有说谎,“到楼上去吧,我把事情都告诉你。”她说着伸手接下我的剑。

    回到屋里,风儿指着一旁的男子说:“他叫旺顺,一直在长安帮主人打点生意,也是主人在这里最主要的眼线。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和宫中的内线定期联系,其二就是找人。”

    “我要找的人是废太子。”旺顺没等我开口便主动说道。

    “废太子?承乾?”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想说“他不是已经……”却说不出口,原来潜意识里我一直都没当他走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应该相信主人,他不会平白让我们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风儿接过旺顺的话,“而当日救下你之后又之所以把你丢下,正是因为主人突然得到消息说太子乾在长安现身,这才急匆匆带人前来寻找。但是苦寻几日都毫无结果。这个时候,突然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乾设法给当今皇上留了信儿,约他在宫外相见。”

    “所以皇上才会找借口出宫,实际上是去赴约。”我突然开朗,承乾如果真的还活着,想在父皇归天之后进行祭拜以及见见自己的弟弟都不是没有可能,而君羡和承乾感情甚笃,自然也想借这个机会见到兄弟,可是他没必要连这件事情也瞒着我啊,他该知道我和承乾之间的情谊。

    “主人怕太子乾会意气用事,又怕皇上会对其不利,所以提前埋伏,若能阻止太子乾更好,万不得已也可助其一臂之力。”

    风儿的话让我越听越糊涂,君羡竟然担心承乾和李治会互相不利于对方,这究竟是何逻辑?但转瞬,我就想起了徐惠临死前跟我讲的那番话,虽然我可以理解李治的私心,但终究还是不能原谅他间接导致的后果。难道说君羡和承乾都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君羡才会担心承乾记恨李治。不会,我记忆中的承乾不会如此幼稚和狭隘。何况,这件事我尚且最近才知道,他们又是从何得知?就算承乾真的能和君羡一样“起死回生”,他们之间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如果已经联系,君羡为何又要苦苦寻找他?我被锁在深宫的这些年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消杀那,我的脑袋就好像要炸开一般。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一把抓住风儿的手腕大声质问道。

    风儿挣脱我的手,严肃地说道:“要把所有的事情跟你讲清楚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现在最关紧的是,这些年来主人埋在宫里的眼线突然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旺顺担心这件事不是偶然,所以我现在准备赶去向主人汇报这个消息。”风儿说着转向旺顺道:“你也赶快回去,如果事情有变我会及时通知你,如果没有消息就还按照原定计划。”旺顺应着转身准备下楼,风儿却又叫住了他,“旺顺,即使计划不变,行事的时候也务必多加十二万分的小心。”

    风儿是个谨慎的姑娘,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想要立刻飞奔去见君羡的心情,尽管风儿一再劝阻,但我还是以自己的骑术不差为由说什么都要和她一起去。

    “好吧,我是劝不了你了。”风儿着急启程只好向我投降,“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具体位置的,能跟得上我的马你就过来。”风儿扔下这句话,跨马扬鞭飞驰而去。我也毫不示弱,立刻纵马追赶。虽然我自信加逞强说自己的骑术一流,可是遇到风儿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一流的骑术,若不是遇上紧急事情她也难得施展其真实水平。为了跟上她,我真的是连超过吃奶十倍的力气都用上了,直颠得我头晕眼花,胸闷想吐才勉强不被甩下。

    我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十四年前和君羡相识相恋的一幅幅画面,这些能够让我忘记身体上的不适,紧紧握住缰绳奋力向前。风儿的马正全速冲过一片树林,我拼尽全力不给她任何甩掉我的机会。前面的林子越来越密,风儿的马速也渐渐慢了下来,总算有个喘息的机会了,我心里刚刚有那么一点点的放松,突然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我哪里有躲闪的功夫便连人带马被套个正着。这时,几个蒙面人从四周的高树上纵身跃下,其中一个人抬手朝我撒下一把气味怪异的粉状物,我下意识赶紧捂住口鼻,但为时已晚。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最后挣扎着朝风儿那边望去,只见她的马已经被绊马绳放倒,几个蒙面人正在朝她围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外面是白天、是黑夜。环视四周,屋子朴素却很干净,窗户都被木条封死,几盏灯倒是很亮,桌子上还备有足够的蜡烛。只有我一个人?风儿呢?她是被捉了,还是遇害了?这一切是谁做的?他为什么要绑我?看起来是早有计划,时间、地点,一切埋伏得刚刚好。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君羡为了阻止我而故意为之,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或者风儿设计的,便不该用绊马绳放倒风儿的马。君羡是极爱马的人,他不会冒着令部下的坐骑摔断腿的风险去演这么一出,他只要困住我就好了。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会不会是冲着他来的,那么风儿可真就危险了。

    我正左思右想,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谁?”我下意识喊了一句。外面一下子没了动静,片刻之后从门的下面开了一个小洞,有人递进来一个食盒,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把洞关上了。我走到门前,冲外面又问了几声:“是谁?外面有人吗?”依旧毫无回应。我打开那个食盒,里面的饭菜正热乎,是一些清淡的素菜,还正合我的口味。看到饭菜,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是饿了。可这不明来由的饭菜能吃吗?若是要害我,刚才在树林里早就把我解决了,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弄清事情的真相,不填饱肚子怎么可以?想到这里,我端起食盒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嘿,这盒子里面还有一小壶米酒,这个绑匪还挺大方。我想也不想拿起来畅快入口,舒坦!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揉了揉头,桌子上的食盒和酒壶都已不见了踪影。有人进来过,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接着又像上次一样无声无息送进来一个饭盒。看到饭盒里的酒壶我顿时明白了一些,难道说就是这酒的问题?有人在酒里下了药,故意让我昏睡过去的。好吧,这一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于是我吃掉饭菜,将酒洒在床下,还故意沾了一点在我的领口和袖子上,然后趴在桌子上装睡。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是躺在床上,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我狠狠捶了自己头一下,怎么又睡了过去!好吧,下一次我什么东西也不吃,我倒要看看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我正想着,第三只饭盒又准时送达了。

    我端坐在床上,静候来人。果然,不多时便听到门闩滑动的声音。门开了,走进一个女尼,她看到我依然清醒的样子倒显得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一侧身说了一个字:“请!”

    门外一片敞亮,原来竟是白天。我跟在女尼身后,无论问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只是快步向前。我只好打住发问,跟着她左绕右拐,终于在一片湖前停住了。女尼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迅速躬身退下。我朝湖中望去,只见湖心亭中伫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他?我并不意外。这两天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几乎没有精力去仔细思考整件事情,但也不是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我不愿意把这一切和他联系在一起,因为我很清楚,这将是我最不愿面对的情形。

    走下石桥,我来到他的身后。他转过身看着我,明眸依旧却让人感觉相距甚远,明明才分别不久,却好像已成陌路。

    他看着我冷漠的表情,脸上划过一丝羞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在这些日子里胡思乱想。”

    果真是他!此刻,胸中的愤恨让我几乎忘记了他可是一国之君。“不错啊,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会用了。哦——我怎么忘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给我下毒了。”

    我的嘲讽让他的脸颊扑上一阵绯红,“对不起!”他那陪着小心的语气竟然会让人心生怜惜,可是他凭什么被可怜,更不要说被原谅了!

    “你把我的人怎么了?”我突然想到风儿,她也应该被捉来了。

    李治的表情有霎那间的停滞,然后换了一种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语气道:“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叫风儿的侍女的话,请放心,她毫发无损。而且,刚才我已经让她回去了。”

    “你说你平白关了她三天,然后放了她?”我的心中开始有种强烈的不安。

    李治轻轻一笑,“是啊,总得有人把她家主人的消息带回去不是?”

    他的语调好陌生、好可怕。而我清楚地知道他口中的“主人”指的并不是我,他是我意料中最坏的那种可能。

    “你想怎样?”我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这句话的。

    “还能怎样?行刺皇帝可是谋逆之罪,主犯当凌迟处死,从犯也一概处以极刑并株连九族。”

    “你——你怎么可以?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逆贼江南人士,韩上庄庄主,人称瀛公子,实名韩瀛。”

    “他是李君羡,是承乾的好兄弟,他只是来找承乾而已,并没有要行刺你!”他也是你的兄长,我在心里冲李治默念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皇兄的好兄弟。但与我又有何干?”我听得出他的话中另有所指,因为他似乎故意在“兄弟”二字上加重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以为皇兄还在人世,竟然会想到来找他!”

    “那是他们之间的情谊。他们两个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或许吧。但是他对我不利我就不能放过他。”

    我好像突然听懂了什么,“你——是你设的局?”

    李治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在你面前我不敢说半句谎话。没错,是我布置的。但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他要从我手中把你抢走?那天他把你虏走后,我命人仔细盘查了所有宫人,终于发现了他安插的眼线,才知道他不仅尚在人世而且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当然,我也得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皇兄的下落。于是,我就将计就计,故意传出要和皇兄相见的消息。我很抱歉利用了皇兄,希望他的在天之灵不要怪我。”

    “他怎么可能不怪你?他最疼爱的弟弟,那个善良、单纯的晋王如今居然会变得如此阴险狡诈。他不会原谅你的!”

    “皇兄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做!”

    我笑了,“你在要挟我?”

    “是的,我就是在要挟你。我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你总是推开我,总是逼我、折磨我!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我?”

    听着他满含感情的表白,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代之的只是无以言表的愤恨,“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先皇的女人。”

    “不,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我们之间曾经拥有的美好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珍惜吗?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的颤抖,你的喘息都让我分明感受到你心里是有我的!”

    “住口!”那是我最不堪的记忆,也是我最想抹去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连父皇在世的时候都打算把你给我的。我们在一起天经地义。”他依然坚持道。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也许连密诏的事情也知道。我怎么忘记了,他也是李姓皇子,他们兄弟不都喜欢在自己父亲身旁安插自己人吗?不管为的是什么,消息都是在宫中立足不可或缺的资源。

    “你贵为天子,富拥四海,后宫佳丽无数。为什么非要为难于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认,也请看在十四年来的情份,看在承乾的份上,放过我们吧!我求你!”我求他了,他是皇帝,他的一句话就将决定我一生的命运。此刻,与其说我是向他低头,不如说是向命运低头了。

    “我们?你为了他求我?”李治的表情失落极了,“你想和他在一起还是想离开这里?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长安,不喜欢皇宫,想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当一家小店的老板娘,我也许真的可以考虑成全你。但是,韩瀛也好,李君羡也好,他的命在你手上。整个韩上庄都在你手上。”

    我使劲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我不认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的感觉自己不认识他,他的话彻底冰凉了我的心。想到自从我重返长安的那一刻起就在他的监视和掌控下一步步踏进他事先设好的陷阱,胸中便积了一团气郁结着不能舒畅却又无可奈何。那时那刻,我真想不顾礼仪廉耻,不顾他是九五之尊,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可是,他或许就是我的劫数,是我无法抗拒的宿命。他了解我,掌握了我所有的弱点,我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看着我,扬起得意的下巴,我知道他已经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没关系,你还有三天的时间考虑,有了答案就来传个话。我等你。”他伸出手,自信地示意我可以离开了,就像在赦免一个犯人给他重获自由的机会。他当然有信心这样做,因为我已经完全成了跳进他手掌的孙悟空。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几乎在用绝望的语气请求他。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什么也没说。我自嘲地笑了,抬起头看着天空,努力让眼泪倒流。

    车子在街角停住,我走下车望着熙攘的街道,脑袋里昏昏然一片空白。我的身体跟随双腿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着。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却又好像一个游荡的魂魄,如此矛盾,如此茫然、无助。一抬头,“韩府”二字陡然映入眼帘,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走到了这里。看着那朱门瓦墙,我的心里霎那间充满了凄凉。这时,墙角的偏门突然咯吱作响,紧接着几个身影快速地窜了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风儿,她紧握宝剑,眉宇间充满了杀气

    “风儿!”我立刻叫住了她,与此同时我的魂魄和□□再一次合二为一了。

    她看到我微微一愣,然后快步上前,即紧张又兴奋地说道:“天哪,谢天谢地!他们没有把你怎样吧?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摇摇头正要开口,风儿却抢白道:“算了,你快回小馆,咱们回头再说。”

    “你呢?”我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看着她那急匆匆的样子,还有身后那些人的神情,我敢肯定他们有事请瞒着我。

    “我——”风儿有些迟疑,“我还有些事情。”

    “你们要去救君羡是不是?”从风儿的眼神中我已经看到了答案,“你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

    风儿的眼神更加闪烁,“我们会有办法查清楚的。”

    “你知道是谁抓了他吗?”我几乎是在吼!

    “是官府,这是误会!”风儿急于甩开我。我却拼命死死抓住她不放,“你们想害死他吗?”我这一声惊得风儿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朝我们这边围了过来。

    “你们别乱来,她是主人的女人。”风儿冲身后的各位好汉道。

    我抬起头看着那些人,镇定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但是你们这样无疑是要把你们的主人往死路上逼。”说着我低下头冲风儿低声道:“是皇上,这一切都是皇上布置好的。从我们回到长安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握中。”说到这里,一股悲愤之气情不自禁地冲了上来,我强压怒火说道,“我们要对抗的人太强大了。”

    风儿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和恐惧,“这么说,不是我逃了出来,而是他们故意放了我?”

    风儿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即透。我轻轻点了点头,“这一切我往后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必须相信我,你只能相信我!”

    不知道是被我的气场镇住了,还是此时实在是无计可施,风儿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听着,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安抚好你们的人,不要让任何人轻举妄动。稍微一个不慎,不仅你家主人,整个庄园都会遭受灭顶之灾。至于搭救君羡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后续,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让他平安脱险。”

    风儿看着我再次使劲点了点头,“那么你要怎么做?”

    “现在,我必须去见一个人!”

    长孙府邸的朱门依旧庄严气派,我理了理衣裙径直走了过去。

    “喂——干什么的?”守门人毫不客气地将我挡在了门外,“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这位小哥,麻烦通禀一下,我要求见长孙大人。”我客气地说道。

    守门人将我从头到脚瞄了一遍,“你谁啊?长孙大人那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

    “我和长孙大人是旧识,事关重大,还是烦劳——”我话没说完,守门人已经不耐烦地冲我挥起了袖子,“得得得,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旧识,这样的话你也编得出来?我们大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你是旧识?识相的话赶紧走,赶紧走!”

    我算见识了什么叫“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可我怎么可以被这一个小人物挡住?想到这里,我挺起胸脯,似乎是要把这几天来所受的怄气一股脑发泄在这家伙身上一般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挡我的驾!我都说了事关重大!你若耽搁了,只怕有多少命也不够赔起!”

    可长孙家的奴仆也不是吃干饭的,即便达官贵人到访也都给着他们脸面,被我这么一骂反而来了气焰,“你才什么东西?敢到这儿来撒野,爷爷见你一介女子不跟你计较,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守门人叉着腰,鼓着一对金鱼眼狠狠地说道。

    “怎么回事?乱哄哄的!”一个声音说着来到了门前。看到来人我立刻看到了希望,是贵廉,长孙无忌的亲随。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本能地想要施礼,却又觉得不当,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您怎么——”贵廉话刚出口,我便抢先道:“我有要事要见大人。”贵廉立刻反应了过来,赶紧把我往里面带,他脚步飞快,显然不愿让更多人看到我。

    “大人这会儿不在,不过看时辰约摸着也该回了。”贵廉把我带进一间偏房。一个机灵的丫头脚跟脚地进来奉茶。贵廉急忙把茶接过来便打发丫头离开。“您先稍坐,我去前面看看大人是不是回来了。”说罢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快步而去。贵廉是个机灵的下人,看到我便知道一定是有大事,这会儿他一定是急着去找长孙无忌了。

    果然,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长孙无忌几乎是喘着粗气推门而入。看到我,他的表情既惊讶又严肃,虽然还夹杂着一点重逢的喜悦,但他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遇到大麻烦了,所以他无法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对我。

    “出什么事了?”长孙无忌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也不再兜什么弯子,立刻和盘托出,“是君羡。他还活着,我见到他了。但是现在,皇上抓了他。”

    长孙无忌几乎来不及适应表情的转化,便被我这简短却信息量极大的一句话拍懵了。我也顾不上他能不能接受,用飞快的语速将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他讲了一遍。

    长孙无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来。我知道瞬间而来的大喜大惊需要时间消化,但是我没有这个时间。“事情就是这样,我发誓没有半点夸大。”

    长孙无忌无力地冲我摆了摆手,“我信,你说的一定都是真的。他做得出来,做得出来……”我一时间没有听懂长孙无忌这话的意思,却见他突然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直冲我的面颊:“红颜祸水啊!”

    我没有听错,他说我是这灾祸的源头,他在气我、恼我、恨我。可是,他说得没错,我也在气、在恼、在恨,可是眼下这都不是重点。

    “我只听说祭祀当天抓了几个贼匪,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长孙无忌一拍椅背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理清了思绪,也接受了这个突发状况,“你知道君羡还活着,并且就在长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长孙无忌是真的生气了,他几乎在冲我吼叫。

    我拼命咬着嘴唇,心中的羞愧、懊恼还有怀疑在一起吞噬着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信不过。”这是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长孙无忌,我的忘年好友,因芙蓉而将命运牵绊的这个人,我不想对他撒谎。

    悲哀的神情从长孙无忌的眼中流向心底,他呆呆地看着我,轻轻摇着头,“信不过?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皇权。面对它,你总要做出选择,你之前已经选了一次又一次,不是吗?”我能听见心底流泪的声音,也能听到我和对面的这个人之间情谊破碎的声音,“救他,我保证他会从皇上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可以吗?我求你!”

    他低下头,叹息,“或许你信不过我是对的。”然后,他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皇上应该给你开了条件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来找我呢?”

    是啊,何必呢?长孙无忌,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我笑了,我明白了这只不过是自己寻找的最后一个借口,答案就放在那里,我只是想多走几步而已。“或许,你能给我一张出入大理寺的腰牌。”

    “或许,这是我仅能为你们做的了。”长孙无忌说着转过身去,他是在用背影跟我道别,和我们曾经经历的一切道别。

    在牢门前脱下斗篷帽子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黎明醒来的山间小屋。一切恍如梦中,他就与我咫尺之遥,真实的,清晰的。

    “天哪,你怎么来了?”君羡不经意地抬头看到门外的我,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好像一眨眼睛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是长孙大人。”我轻轻答道。

    “对不起。”他的声音更轻,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跟我说这句话,“我不该去找你。这样,对你而言我就是个早已死去的人,不会让你再次为我流泪。”他抚着我脸颊上的泪水,喃喃道。

    “我们会救你出去的。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你会没事的。”我强颜欢笑。

    他摇头,“别费力气了,也不要把自己把长孙大人卷进来。是我太大意了,我低估了他。”我知道他是指李治,他应该恨我,就像长孙无忌恨我一样,可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温柔。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想这么说,“都是因为我,李治才会不择手段对付你。”可是,君羡却抢在我前面开口了:“我的庄园怕是也不安全了,好在我另外储备了一笔财富,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风儿会带你拿到那笔钱,然后远走高飞。告诉长孙大人,不要为我的事费心了,如果可以,请他帮忙赦免我的属下们。我想,他还不至于太绝情,毕竟他们的命对他毫无意义。”

    君羡显然并不知道我和风儿被抓的事情,他这类似临终遗言的嘱托却让我疑虑重重。他似乎断定李治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他的命,可这好像又与我无关,否则他就不可能如此自信我和风儿能够避开祸事,远走高飞了。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能够救你出去呢?”我试探着问道,希望他能解开我心底的疑惑。

    “他已经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晋王了。权力的欲望改变了他,为了皇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连他最敬爱的大哥都下得了手,又何况是我呢?”

    原来,君羡认为这一切都源自李治对皇位的觊觎,他把承乾的事情也一并算到了他头上。虽然,当年君羡被囚、承乾太子之位被废,李治算是多少起了些负面作用,但即使这样我也依旧相信他对承乾始终是无歹心的,如果说牵连,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他一念之差没有戳穿徐惠制造的谎言,沉默纵容了往后事态的发展。如果这样的话,我又何尝脱得了干系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们都知道承乾的事情是李泰……”

    君羡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些年在宫中他对你很是——照顾,”我听得出君羡的犹豫,他是思索再三才选择了“照顾”这个词的,“但是他变了,他早就变了。你不该相信他,不要相信他!”看着我迟疑的眼神,君羡似乎有些生气,也许他想在自己临死前彻底打消我对李治的一切幻想。他抓起我的手腕,那条珊瑚手串自打戴上就习惯性地没有想到摘下来过。他看着那串手串,眼睛中喷射出怒火,那是一种令我陌生的眼神。然后他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说道:“这是他的东西!记得我给你的那颗珠子吗,原本是这串珠子上的!”

    我懵了,原来君羡塞在我手里的珠子是这个意思。他希望我自己明白,可是我却如此大意。我看着他此时因生气而发白的脸,无法控制自己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天晚上,最后一剑刺向我胸膛的人是他!”君羡的声音颤抖着,我的心颤抖着。那个时候要置君羡于死地的人不是李泰而是李治。他甚至为了万无一失亲自出马,但是他被君羡认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血脉相连的哥哥,怎么会认不出他的那双眼睛呢?李治,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面孔?

    “是不是吓到了?”君羡抚摸着我的脸换了一种平和的语气,“或许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的。”

    “不,我应该知道。”我应该知道,我必须知道,因为接下去的不知道要过多久的岁月里我要和这个人一起度过,我要清醒地认识他,我不能再被骗了。

    “不管怎样,能再见到你是我这些年最幸福的事了。”君羡终于冲着我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一个宛若告别式的微笑。“最后问你个问题。”他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道,“你那天,在山顶小屋中跟我讲的话,是真的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是我该说吗?什么才是真正为了他好呢?“什么?我说了什么?那天我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故意装傻。

    “没什么。不记得就算了。”我想大概他也惧怕那个答案吧。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大理寺的,只是从头到尾君羡都没跟我说过他寻找承乾的事情,也许在他知道自己上了李治当的那一刻起也就失去了希望,也许是他想通了,如果承乾还活着,那么他不露面就是不想被找到。既然如此,是兄弟的应该懂得成全。

    “接下来去哪儿?”贵廉从车子上探出头问道。

    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答道:“去上官府邸。”

    我别无选择。李治了解君羡也了解我,他知道我不可能抛下君羡,也知道君羡不会独善其身,一切自从我们踏进长安那刻起就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面对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我们无力与之抗衡,于是只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安排好一切,天已经黑了。我在街角下车,然后朝着小馆走去。入秋的夜晚,阵阵清风,阵阵凉意。我努力将斗篷裹了裹,感觉自己就像这风中的烛火,是那么的脆弱。抬眼望去,第一次发现小馆里桔色的灯火是那么的温暖。

    灯光是从厨房发出的,这个时候还没熄灶吗?我一撩门帘走了进去。憨子看到我,紧张得手足无措,我看到他在往身后的灶台里偷偷藏着什么。

    “我只是饿了。看到这里亮着灯,想来找点吃的。”我轻声说着靠在门边。我真的又累又饿,随时都想倒下。

    憨子愣了一下,他大概也没见到过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吧。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朝着灶台上的笼屉走去。“这个,可以吗?”他打开笼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探头瞄了一眼,一层层像是面皮一样的东西。但是马上我就止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这个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是——“凉皮?”我脱口而出。憨子大概没听清,只是说了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这是你做的?”我禁不住发问。

    “嗯。”憨子有些害羞地点点头,“这是最好的一次了。”

    “你怎么会做这个?”

    憨子犹豫了一下,这才从刚才藏东西的地方拿出一只羊皮卷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上面除了图画还有一串“鬼画符”。“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些“鬼画符”问道。

    憨子憨憨一笑,“我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我当然不认得小篆,但看起来这东西可真是大有年头了。“这可是件宝贝哦,哪里来的?”

    憨子听我说是宝贝,眼睛立刻放出了神采,“我家祖传的。据说是秦代的东西,可不是宝贝嘛?”

    我明白了,憨子虽然不识字,但却能照着图画比葫芦画瓢,“所以,你是照着这个做的?”

    憨子使劲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你怎么知道,这做的是吃的?”

    憨子立刻指着图给我看,上面画的是稻子还是麦子我这个白丁也看不懂,反正应该是食物没错。难道,这就是最早的凉皮?

    “好了,就尝尝吧!”我随口的一句话竟然是对憨子莫大的鼓励,他一边麻利地准备着,一边说道:“就是别告诉俺爹。”

    “为什么?他不高兴?”

    “嗯,他说我这是糟蹋粮食。”

    “那是因为你之前总失败,他心疼粮食。等你成功了,或许就是人间美味呢。对了,你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吧?”我望着忙碌的憨子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憨子背对着我应道:“谁家的姑娘肯嫁给我啊?”

    “怎么,怕人家嫌弃你?”

    “这是大实话。谁家嫁姑娘是为了让她吃苦去的?”

    “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势力吧?”

    “要是好姑娘,我也不忍心让人家跟着我吃苦啊。”

    “如果跟着你不会吃苦呢?我是说假设你有这么一家店的话。”

    “那敢情好。不满东家你说,我开始攒钱了,将来也要开家小馆,那时候我就能娶媳妇了。”

    我笑了,憨子的简单、质朴让我真心地微笑。“别忘了醋!”我这个场外指导一句话就又回归到了原来的主题,最后干脆自己动手加了一大勺辣椒。

    憨子的手艺差强人意,无论卖相还是口感都实在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大口大口吃着,我能看到憨子脸上露出的喜悦,那是一种被人认可的成就感。辣椒的的味道呛得我眼圈发红,霎那间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憨子吓了一跳,赶紧问:“很难吃吗?”

    我摇头,继续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往嘴里送。憨子连忙给我倒了杯水放在一旁,“忘了提醒你,新买的这批辣椒特别辣。”他当然不会知道,此时我是多么感谢这些辣椒。

    擦掉嘴边的红印,擦掉眼泪,我冲憨子笑着攥了下拳:“好吃!加油!”然后转身朝楼上走去。我听到身后憨子在默念:“加油!加油?恩——加点油。”

    我做了一个交易,和一个我曾经那么喜欢那么信任的人,不仅如此,我还要感谢他的慷慨仁慈,给了我最后的机会。

    君羡在宫中有过眼线,他大概也能听到些我和李治之间暧昧不清的故事,但他绝对不会想到李治之所以一而再地要置他于死地很大程度上竟然是因为我。我该感动吗?我只想诅咒,诅咒自己,诅咒命运。我骗君羡说是长孙无忌想办法帮他脱了罪,然后借口过程曲折需要慢慢解释,暂时蒙混过去。

    天色还未亮,马车一路飞奔回到明月小馆,我拉着第一次踏足这里的君羡一口气冲上二楼。风儿早已等候在屋里,她看到君羡并没有显露出惊喜的表情,而是与我匆匆交换眼色,轻轻施礼侧着身子走了出去。

    “渴死了!”我冲到桌前抓起水壶便往嘴里灌。

    “朝儿!”君羡走过来,刚想说什么,嘴巴已经被我用嘴堵住了。片刻之后,君羡推开我,一边咳,一边问:“你给我喝的什么?”但我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而是扑上去吻他,一遍遍地,热烈地,倾尽全部地,直到他投降。十四年了,我只是做了一次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不可以再错过,我放纵自己,肆无忌惮,赤裸裸地将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灵魂捧到他的面前。我要他记住我,记住此时此刻的朝儿,也要自己记住这个可能马上就要消失不见的自己,就算是留给墓志铭的回忆。趴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就像当年在马背上扑在他的怀里。他均匀地呼吸着,热气扶过我的眉梢。我抬起下巴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熟睡的样子,浓浓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角,我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门轻轻被敲响了,是风儿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一切都将结束,就当是场梦吧,祝你好梦。我最后望了君羡一眼,披上衣服打开了门。

    “一切都妥当了?”

    风儿冲我点点头。

    “拜托了。”我轻轻握住她的双手,看到她眼中也有晶莹的光芒。我知道君羡对于风儿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很放心地将他交给她,无须多言,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三个字里了“拜托了”。拜托了风儿,拜托了鞠之郎。我朝楼下望去,鞠之郎正站在楼下,脚边放着一只大木箱。

    木箱装上马车,鞠之郎转过身与我道别。我对他说:“请先生务必答应我,在当今皇帝的有生之年,千万不要让他返回大唐。”

    “姑娘放心。您救了鞠之郎,也帮了我家太子,您交代的事我们一定办到。”鞠之郎郑重向我保证道。面对鞠之郎,我深深地施了一礼。

    对不起,君羡,我只能送你走。虽然李治答应放了你,但我不再相信他,或者说,我不是信不过李治,而是信不过皇帝。

    玄武门依旧巍峨屹立,十四年前我从这里走进皇宫,十四年后我再一次经过这里,再一次踏进宫门,不仅感慨命运轮回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车子刚到宫门口,便突然停住了。我撩开车帘望过去,只见一群朝廷官员挡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长孙无忌,在他身边站着褚遂良,再往后看还有上官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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