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我怎么也没想到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武凤娘。十几年不见,除了更加丰腴,她几乎没怎么变,依旧那么明丽照人。

    “朝妹妹!”凤娘向我走来,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快步向前握住她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凤娘,你不是在洛阳吗,怎么进宫来了?”

    “是皇上派人将我接进宫的。皇上让我来照顾你。”

    原来是李治,他竟然有这个心,也算难得。

    “对了,凤娘——哦——姐姐,”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误,我怎么忘了我姓武,武凤娘是我的亲姐姐。

    凤娘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她轻轻一笑说:“我现在不叫凤娘了。”她的神情突然有些忧伤,“那个袁大师说得没错,我担不起这个‘凤’字,在我们武家只有你这一只凤凰。我该早些听大师的话改名的,或许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姐姐,就不要想那些伤心的事了。”我赶忙安慰她,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抬眼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情,“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难过了。不过,我改了名字,现在叫顺娘,取和顺之意。希望我的一双儿女日后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顺娘,她竟然会因此改名,可见丈夫的死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多大。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于是道:“姐姐,此次进宫大概能呆多久呢?”

    “她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李治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我和顺娘赶紧起身迎驾。李治拉着我的手笑道:“朕把你的姐姐接进宫就是陪你来的,所以呆多久都可以。”

    “皇上?”我真的有些意外。

    李治却继续道:“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朕希望你生产的时候能有个贴心的人在身旁,要知道上次的事情可是把朕吓坏了,朕绝不容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思前想后,惟有让你的亲姐姐来照料你朕才能安心。”

    “皇上大可放宽心,民女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顺娘在李治面前倒是显得大方得体。

    “谢皇上!”这是我发自肺腑的感谢。在这里,对我来说顺娘就是我的亲姐姐,他能为我想到这一点我真心地感谢他。

    顺娘已经先后育有一子一女,在她的照料和指导下我度过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孕期,眼看孩子就要足月了,可是在太医的备案上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我必须想一个办法让孩子名正言顺地“提前”降生。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意外,但是如何才能做到时间刚刚好,绝对安全又不刻意,最关键的是连我身边的人也能完美地瞒过。

    这个时候,后宫里正在筹备一场后妃间的马球比赛。李治喜欢马球,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各宫妃嫔们都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生性活泼的萧淑妃更是早早地就带人操练了起来。王皇后虽然不爱热闹,但见大家兴致都很高昂,又是为了皇上也就不好反对。她本身不善骑马,于是便让德妃替了自己的位置。

    德妃和淑妃是前后脚嫁给李治的,连生儿育女的时间都挨着,二人在宫中的地位相当。但德妃性格持重和王皇后走得比较近,自然和个性张扬的萧淑妃不是同路人,二人平日里虽然各自看对方不顺眼,但碍于妃子的身份也只是在言词上互较高下,从未有过直接的冲撞。主子不合下人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不比德淑二妃因为身份礼节有所顾忌,这些宫婢之间的针锋相对可就直接了许多。

    比赛当日,德妃和淑妃各自差遣贴身婢女去为自己的队伍挑马。为了给自己的队伍选到上好的马匹,两个小丫头都急急忙忙往马厩赶,生怕自己落到后面。德妃的婢女洛霞脚快一步抢先到达,她一眼就相中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赶紧上去牵住,谁知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抓在了缰绳上。洛霞抬头一看原来是萧淑妃的掌事大宫女惠儿。

    “你这是干什么?”洛霞质问惠儿道。

    惠儿眼皮一翻:“姐姐,这匹马可是我先看上的。”说着她手一用力硬是将缰绳从洛霞的手中抢了过来,洛霞的手掌上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我先看中这匹马的。这马可是要选给德妃娘娘的。”洛霞一边捂着手一边愤怒地说道。

    “我这马还是给淑妃娘娘选的呢。”惠儿毫不示弱,“姐姐,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可不能仗着有德妃娘娘撑腰就不讲道理啊!”

    “不讲道理的人是谁?明明是你抢了我的马反倒倒打一耙。敢不敢到皇后那里评理去!”洛霞说着就去抓惠儿的手臂。惠儿一扬手把她甩开,厉声说:“你干什么?还敢动手?啊——来人啊,打人了!打人了!”惠儿这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气得洛霞浑身直擞,指着惠儿说不出话来。

    “都嚷嚷什么呢?”管理御马的掌事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赶了过来。惠儿看到来人赶紧强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往大太监手里塞了一块金子,“呦,王公公。我是来给我们淑妃娘娘选马的。”

    王公公将手缩回衣袖笑道:“那姑娘选好了吗?”

    “选好了。就是那匹。”惠儿冲着马厩一指。

    “姑娘真是好眼力啊。来呀,帮这位姑娘牵马!”

    王公公话音刚落,洛霞就冲了上来,“王公公吧,我是帮德妃娘娘选马的。那匹马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但她不讲理硬是要跟我抢。”

    王公公微微一皱眉头,然后堆着笑脸道:“不就一匹马吗?我这里好马有的是,我再帮你挑匹好的,准保德妃娘娘满意。”

    “不行!”洛霞此时就咽不下那口气,强硬道,“是我先选中的马,我就要那匹!”

    “姑娘,你何必为难我呢。”王公公一边说一边冲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那小太监赶紧去马厩牵了那匹枣红马递给惠儿让她赶紧走。

    “我这里的好马多了,何必非要那一匹呢?”王公公还在这边劝说洛霞,惠儿领了马故意高声道:“王公公,我替淑妃娘娘谢谢你了!”说罢跨马而去。

    “好啊,你是怕得罪萧淑妃!”洛霞指着王公公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你就不怕得罪德妃,得罪皇后娘娘吗?这次,我们德妃娘娘可是替皇后出赛,你怠慢德妃娘娘就是怠慢皇后!”

    “唉呦,姑娘啊,我谁也得罪不起。跟您说实话,那匹马是不错,不过并不是我这里最好的。来来,我们这里成色最好的其实是这一匹。”王公公领着洛霞来到一匹黑花马前,洛霞仔细一看这匹马的毛色、身形确实比刚才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这老太监并没有说谎。虽然如此,但想到刚才惠儿给自己受的气洛霞依然十分不快,于是瞟了王公公一眼,冷冷说道:“算了。就它吧!”

    别看德妃平日给人的感觉端庄娴静,可一上了马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家都忘了这德妃身上可是有胡人的血统呢。瞧那娴熟的马技,精湛的球艺,不仅带领队伍一开局就遥遥领先,连看台上的李治都禁不住赞叹起她的飒爽英姿来,连连拍掌叫好。生性好强的萧淑妃哪里肯服输,更加使出浑身力量,拼了命似的去跟德妃抢球。

    养马的太监果然没有撒谎,德妃□□的黑花马论脚力确实比萧淑妃的坐骑略胜一筹。惠儿护主心切,见萧淑妃抢不过德妃便赶紧纵马上前,想两面夹击德妃。选马的事情让洛霞窝了一肚子火儿,她把这口气完完全全发泄在了赛场上,不仅她家主子要胜过萧淑妃,她自己也是盯紧了惠儿,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得手。看惠儿前去接应萧淑妃,洛霞快马加鞭从一侧冲了上来故意挡在惠儿前面,若不是惠儿及时拉住缰绳整个人就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了。洛霞眼疾手快将球传给德妃,助德妃完成一记漂亮的射门。全场一片欢呼。

    中场休息的时候,惠儿非常不爽地上前质问洛霞:“你常才是故意的?”

    “什么,什么故意的,我听不明白。”洛霞将头一偏不去理会惠儿。

    惠儿冲到她面前,更加大声道:“你故意蹩我的马,害我差点坠马,我不会放过你的。”

    “吆——”这回轮到洛霞趾高气昂了,“技不如人就该乖乖认输,找那么多借口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多谢你不要脸地抢走了我的马,反而给我留下了更好的。”

    “你把嘴巴擦干净点!”惠儿红着脸指着洛霞吼道。

    “小声点,让皇上、皇后听到了,询问起缘由就不好了。”洛霞说着翻了个白眼转身牵马就走。

    惠儿本想追上前大骂一通,但看看远处的看台于是忍了下来。与此同时,她突然心生一念,就在洛霞的马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麻利地摘下耳环,趁人不备顺手塞进了马鞍。

    那天李治叫我去看球,若是以前别说看了让我自己上场打上一局都没问题,可如今我浑身犯懒,尤其这几日连在院子里走几步都觉得腰快折了。可李治派人三番五次请了好几遍,再不过去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我于是硬撑着前往,打算看上两眼再借口身体不适回来休息。

    小青扶我走下辇缓步朝马场走去。没走几步,就听那边突然一阵喧哗,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出了什么事,就见一匹马疯了一般冲出赛场直接冲着我这边就奔了过来。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眼睁睁看着狂奔的马匹朝我撞来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所幸小青反应机敏,她一把将我拉到一旁,那匹马几乎擦着我俩的身体就冲了过去,我的头上脸上都被那阵风割得生疼。

    真不知道上天是垂帘我还是在惩罚我,那一刻我的耳边人声嘈杂,但我的眼前却眩晕成一片,于是,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那件连日来让我苦思冥想的事情竟然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到来了。

    我从未如此脆弱、如此无助、如此恐惧。我游离在生命的边缘,抓着死神的手,过往二十多年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穿梭,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幻觉。如果让我在这一刻放弃也许是一种解脱。可是,朦胧中落红如雨,是谁的背影如此落寞,谁的双眸藏着万千言语?或许,我负了这一世倾情,那么我又怎忍他生无颜相遇?孩子,我许下了保护你的诺言,那么就算拼尽全力也该遵守这份承诺,所以,我不可以放弃,绝对不可以!

    月亮已经高悬,李治在明月楼外紧张而又焦急地等待着,不知道太子和雍王出生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般守在产房门外。

    而此时的立政殿中,王皇后正在审讯惠儿。她铁青着脸将一枚耳坠扔在地上,厉声问道:“这是在马背上找到的,是你的吧?”

    惠儿匍匐在地抖成一团,“皇后娘娘,这——这耳坠怎么会在马身上呢?”

    “本宫在问你!”

    “奴婢——奴婢不知啊!”

    “不知道?你这奴婢还真是嘴硬!”王皇后义正词严道,“你在选马的时候和洛霞就有争执,比赛的时候又有人看到你们争吵。难道说不是你想报复才故意把耳坠塞到马鞍下刺伤马背,致使马受惊的吗?”

    “皇后娘娘明察,奴婢虽然和洛霞拌了几句嘴,可也不至于害她啊。这耳坠真的不是奴婢故意放在马身上的。”

    “皇后娘娘,”一旁的萧淑妃立刻站出来替惠儿说话,“您要明察啊。这比赛之中刮蹭是难免的,惠儿的耳坠很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掉落的,她一定不是有意的。”

    王皇后狠狠瞪了萧淑妃一眼,“萧淑妃,本宫没有准你说话!”看来她的确是动怒了,“无意的?如果真是无意,那么这无心之过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武媚娘早产、洛霞坠马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难道还不反省反而只是一味为自己开脱吗?”王皇后越说越气愤。

    这时有宫女来报,说:“皇后娘娘,武才人难产,快——快不行了。”

    王皇后听罢厉声命令道:“来人,把这奴婢关起来。若是武媚娘和她腹中的胎儿有什么好歹,本宫立刻将你处死!”说罢带人朝明月楼赶去。

    月亮正渐渐淡去,天边已经升起霞光,一声明亮的啼哭让我的整个世界都轻松了。“是个小皇子。妹妹,你给皇上生了位皇子。”顺娘欣喜地在我耳边说道。

    “皇子!是皇子!”接着我就听到蝶衣兴奋的叫喊声从外屋传来,然后是他挡在门前阻挡李治进屋的骚动声。王皇后来到明月楼前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如孩子般的李治,她的心中百味蚀骨,善良让她庆幸两个生命的安康;柔情让她为李治感到开心;而其他的便是无尽的羡慕、失落和悲伤。

    而此时,我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看着顺娘怀中那个粉嘟嘟的肉团,我的心霎那间便化成了一片,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和你的儿子,你知道吗?

    萧淑妃片刻不敢耽搁前往牢房探视惠儿。惠儿一见主子的面立刻痛哭流涕,不住地喊道:“娘娘,奴婢冤枉啊。您要救救奴婢啊!”

    萧淑妃上前一步低声问道:“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惠儿狡辩道:“娘娘,惠儿跟随您多年,您还不了解惠儿吗?为了给娘娘挑到上好的马奴婢是和洛霞有些争执。比赛的时候,她嘲笑娘娘球技拙劣,奴婢气不过跟她吵了几句也是不假。可奴婢当真没有故意害人啊!娘娘,您一定要救救惠儿,惠儿还有爹娘要奉养。奴婢不想死啊!”

    “别哭!”萧淑妃镇定道,“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说罢又安慰了惠儿几句便急匆匆离开了。

    走出牢房,宫婢菱角小跑上前回报说:“娘娘,武媚娘刚生了个男孩儿。”

    萧淑妃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既然她们母子没事,那么我们就先去德妃那儿!”

    德妃脸色惨白着坐在一旁。太医收起医箱来到她面前,叹口气道:“娘娘,能用的办法都已用尽,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德妃的表情霎那间僵在了脸上,半天才挥挥手示意太医退下。她来到洛霞床边握起洛霞的手轻轻啜泣着。这时有人来报,说萧淑妃来了。听到萧淑妃的名号德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想立刻回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上一面,看她究竟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淑妃见到德妃摆出一脸悲伤的神情,上前施礼道:“姐姐,妹妹特来赔罪。不知洛霞姑娘的伤势如何啊?”

    “你别猫哭耗子了!”德妃阴着脸,“这一切都拜你的好奴婢所赐!”

    “是是是,都是妹妹我管教无方。”萧淑妃陪着笑脸道,“惠儿那丫头平时就毛手毛脚的,没想到一不小心闯下这么大的货。回头我就打法她粗使去!”

    “粗使?你以为那贱婢这回还能活命?”

    “所以我这才来求姐姐啊。求姐姐大人大量,就饶了那丫头吧!怎么说她也是无心之过。”

    “饶了她?谁又能饶了我的洛霞呢?”

    德妃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宫婢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娘娘,娘娘,洛霞姐姐不行了!”

    德妃听闻赶紧一路小跑赶了过去,只见洛霞四肢抽搐,嘴里正在往外呕血,吓得德妃和萧淑妃站在原地手脚僵硬不敢靠前。不肖片刻工夫,洛霞便一命呜呼了。当太医宣布了死讯之后,德妃用泛红的眼睛盯着萧淑妃,狠狠说道:“我现在就要让惠儿偿命!”说罢愤愤然走出宫去。

    “姐姐——姐姐!”萧淑妃连喊带拉也追了出去。

    王皇后一宿未睡,心事重重地回到立政殿正要休息,却听殿外撕扯争吵的声音越来越近。宫婢回禀说德妃和淑妃推推搡搡着来了。王皇后只得重整衣衫走了出去。

    “这又是怎么了?”王皇后气愤地问道。

    “皇后娘娘,”德妃上前哭诉道,“臣妾请皇后娘娘为洛霞做主,让惠儿偿命!”

    “你说什么?洛霞她?”看着泣不成声的德妃王皇后知道洛霞一定是没了。

    萧淑妃赶紧解释说:“我也为洛霞伤心。可是事情还未查明,惠儿她不是故意的,所以罪不至死啊!”

    “她不该死,那洛霞就该死吗?可怜她还那么年轻,那么乖巧!”德妃越哭越伤心。

    “德妃姐姐,惠儿打小服侍我,我很了解她,她秉性善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如果因为洛霞的不幸再陪上一个无辜的性命,岂不更加不幸?”

    “我知道你想护着自己的奴婢。可是,洛霞打从我嫁进东宫就跟着我,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今日她冤死,我若连一个公道都不能为她讨回,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世上!”

    见德妃的话说得这么狠,萧淑妃忍了半天的气也有些忍不下去了,她不由直起腰板说道:“姐姐话说得好严重啊!你这是在威胁吗,如果不处死惠儿你就寻死?当着皇后的面这个样子像是后妃所为吗?”

    德妃转向王皇后恭敬道:“今日臣妾殿前失仪自当领罪,但是惠儿一事还请娘娘秉公处置,还臣妾的奴婢一个公道!”

    “皇后娘娘,”萧淑妃也立刻说道,“现在并无十足证据证明惠儿是故意加害洛霞的。洛霞之死实数意外。请娘娘明察!”

    王皇后本就心烦意乱,被德淑二妃一闹更是头昏脑涨,她此刻真想狠狠发通脾气宣泄一下心中的积愤,却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住口!都别吵了!”王皇后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杀人偿命!谁也别说了!”

    “谢皇后!”德妃立刻跪地而拜。萧淑妃刚想再说什么,王皇后却扔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

    宝宝在顺娘的怀中香甜地睡着,奶娘走到近前提醒说:“到喂奶的时间了。”顺娘随口回道:“睡得正香呢。”谁知宝宝听到喂奶立刻睁开了眼睛。“真是个小馋猫。”顺娘说着把孩子往奶娘的怀里递。“这孩子机灵着呢。”奶娘笑道,“瞧这孩子长得多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足月出生的呢。”

    此话一出,旁边的蝶衣脸色立刻变了,但见包括顺娘在内的其他人并未留意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支起身子冲她们道:“把孩子给我。”奶娘和顺娘都有些迟疑,我立刻补充道:“我的孩子我来喂。”

    “可是主子,这不合规矩啊!”奶娘争辩说。

    我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说我的孩子我来喂!”

    “主子说话没听到啊!”蝶衣借故上前训斥奶娘,“赶紧的!”顺娘趁奶娘愣神的功夫立刻把孩子接回来送到我怀里,“这第一次喂奶要注意……”另一边,蝶衣趁势将奶娘轰了出去。顺娘一边指导我喂奶一边说:“这个奶娘我也不喜欢,话多的人事儿就多。妹妹还是换一个的好。”

    “宫里是有规矩的。我这没怎么样呢就对奶娘挑三拣四的传出去可不好。以后,只要我的奶水足就让她少碰宝宝。姐姐,帮我看好宝宝,我只信任你一个人。”

    我和顺娘正聊天,外面突然传来了吵杂声,紧接着小青进来回禀说:“姐姐,萧淑妃来看你了。可胡公公说你和小皇子都在休息,挡着不让她进,她好像很生气。”

    我没想到萧淑妃会来,自打我住进明月楼她这还是第一次造访,我把宝宝交给顺娘赶紧吩咐说:“她可是淑妃娘娘,怎么能挡驾呢?快请她进来!”小青转身出去,不多时便迎进了萧淑妃。

    看到萧淑妃,我赶忙欠身施礼:“淑妃娘娘,请恕媚娘不能下地迎驾。”

    “哪儿的话啊!”淑妃一脸和气,“你刚生产自然是要多休息。倒是我就这么冒然来打扰怪不好意思的。也难怪胡公公挡驾!”萧淑妃的客气让我很不适应,倒是她最后那句埋怨蝶衣的话还带点她萧珍儿的味道。

    “这奴才让皇上给宠坏了,连淑妃娘娘都敢拦,您别跟他一般见识,看我回头禀报皇上怎么收拾他!”我这话是故意说给萧淑妃听的,意在让她算清楚胡蝶衣是皇上的人,可不是我教他这么做的。

    萧淑妃笑笑,一摆手道:“不妨不妨,多大点儿事儿啊!不过,妹妹啊,我这次来其实是跟你赔不是来的。”

    听她这么说我倒很是诧异,萧淑妃不仅客气甚至于谦卑,这绝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只听她继续说:“这次都是惠儿那奴才惹的祸。虽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可毕竟害你早产,还好上天保佑你们母子平安,不然我非千刀万剐了她不可!”

    听她这么说我好像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了,于是说:“娘娘快别这么说,我们母子既然没事,你也无须太过气恼惠儿。”

    “我就知道妹妹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这么说妹妹是原谅惠儿那奴才了?”

    萧淑妃都这么说了,我能说不原谅吗,于是笑着回道:“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既然是场意外,过去的就算了。”

    “难得妹妹如此大气,可否烦劳妹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早些放了惠儿。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严加管教,让她记住这次教训。”

    萧淑妃让我去向李治求情,看来是在王皇后那边碰了钉子。我那时并不知道洛霞丧命的事情,只是觉得本该皇后处理的事情不该让李治插手,于是小心地说了句:“淑妃娘娘,这后宫的事由皇后主持,怕是皇上也管不了吧!”

    “唉呀,说是这样,可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你忘了上次妹妹为佟充媛求情不就救了她一命嘛!佟充媛故意害你,妹妹都能大度地原谅她,这次就请妹妹帮帮惠儿吧!”

    我第一次看到萧淑妃这样求我,如果我再不答应就真说不过去了。我于是点了点头,“好吧,等皇上来了我会跟他说的。”

    萧淑妃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那就先替我那不争气的奴才谢过妹妹了。”说着起身走到摇篮旁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宝宝,“这就是小皇子了吧,皇上给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皇上说太突然了,还得容他想想。”

    “也是,按理说还有一个来月呢。不过这孩子长得可真好,一点看不出是未满足月的!”萧淑妃笑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待她一走,蝶衣赶紧奔了进来,我看到他的额角都在冒汗,便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镇定。

    蝶衣上前来说道:“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还真答应帮她的奴婢求情啊?我可听说德妃的婢女从马上摔下来,摔得可不轻呢。这要是让德妃知道还不记恨你啊!还有皇后可一直是站在德妃那一边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骄傲的萧淑妃如此低声下气过?她那么讨厌我,竟然肯为了一个奴婢来求我,就冲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拒绝她。”

    蝶衣叹了口气,“但愿她以后能领你这个情!”

    傍晚时分李治来了,他先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又抱起宝宝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欢喜得不得了。看着他如此宠腻孩子的样子我的心里竟然会萌生一丝愧疚,我这是怎么了,比起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这一点点算得了什么?

    “媚娘,还是在你这里感觉自在,那些个老朽们之乎者也一套一套,一句话绕八百个弯子,有话直说会死人吗?”李治抱怨起来依旧像个孩子,但此时的他卸下天子的面具却是最简单最可爱的。

    “他们如果直接说了,哪句话惹您龙颜大怒可不是会死人吗!”一句话让李治哈哈大笑。

    看他心情不错我于是趁机提起了惠儿的事情,“对了,听说那天马受惊是因一宫女而起,不知那个宫女现在怎样了?”

    李治看着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见他不说话我诧异道:“问你话呢,这是什么表情?”

    李治坐到我身旁看着我坏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跟朝堂上那些老朽一般见识了?”

    我微微一愣,李治拿手弹了下我的额头说:“我说你怎么也学会拐着弯说话了?今天萧淑妃来过了吧,她让你为她的惠儿求情?”我立刻朝一旁的蝶衣看去,蝶衣见到我的眼神赶紧把头偏了过去,我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今天当真没说错,他哪里是我的人分明就是李治的卧底。

    既然李治都知道了我也就无需掩饰,直接说道:“是啊,萧淑妃为了惠儿竟然来求我,见她们主仆如此情深我就想既然没有大事不如就饶了那个惠儿,况且她也不是有意的。”

    李治轻轻叹了口气,“你呀,碰到情义上的事情就没了主见。不是有意的?亏萧淑妃能说得出口!惠儿的那只耳环是在马鞍下面找到的,不是人为的难不成耳环自己长腿跑过去的?萧淑妃这些年仗着得宠越发嚣张跋扈,连她身边的下人都不可一世,甚至不把尚宫局的女官放在眼里。这一次就任凭皇后处置吧,你就不要做这个好人了。”

    听李治如此说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后来蝶衣告诉我洛霞因坠马而亡的消息,我就更加庆幸自己没有说成这个情。萧淑妃宝贝惠儿,德妃又何尝不珍视洛霞,若非生死便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人命关天,一命还一命理所应当,若我是王皇后也不会法外开恩。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萧淑妃却因为这件事越发忌恨于我。

    惠儿被行刑那天,萧淑妃不死心跑去向王皇后作最后的求情,恰巧李治也在,见她哭哭啼啼地毫无体统便忍不住训斥了几句:“朕知道你和自己的奴婢主仆情深,这本是好事,但做人要讲道理,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话说回来,下人犯错你这当主子的也难辞其咎,朕若是你就会好自反省,而不是一味偏袒自己人,还跑去让受害人为之求情,这无异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这么做是不是连羞耻心都没了?你且下去,朕和皇后都不想再听到这件事。最多允许你将惠儿的尸首领回安葬,也算了了你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李治所指的受害人其实是德妃,得知洛霞死亡的消息他前去看望过德妃,德妃当然抓住机会一番哭诉。李治了解她们二人的性情,德妃必定没有那个本事让萧淑妃受委屈,所以在他看来德妃痛失爱奴真是可怜极了,又想到那晚我难产时的险象环生更加对萧淑妃袒护惠儿的行为大为不悦。萧淑妃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她听李治如此强硬地斥责了自己,便将这一切都归到了我的头上。

    “武媚娘,一定是武媚娘向皇上吹得风。”萧淑妃走出立政殿便咬牙切齿道,“我真笨,我怎么会相信她能真心替惠儿求情。她本来就是个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贱人!好你个武媚娘,算你狠,落井下石是不是?我萧珍儿也不是好欺负的!”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冲身旁的菱角低声道:“去,好好贿赂一下伺候武媚娘孕产的太医,我总觉得她的那个儿子生得蹊跷。”

    那日,蝶衣从外面进来神色异常,我便支开顺娘和小青等人。果然蝶衣见四下无人立刻凑上前低声道:“宋太医让我提醒你,说是萧淑妃的人向他打听你怀孕的事情了。”我立刻想起那天她看着宝宝所说的话,看来萧淑妃是留意了。“不过宋太医让我转告你,说会尽力护好咱们这艘船。”

    我知道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没有理由说害怕,自古兵来将挡,如果说这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那么就让我和命运一较高下。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萧淑妃新任掌事宫女菱角的声音:“淑妃娘娘驾到!”蝶衣微微一颤,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给他力量。

    这一次萧淑妃的神情和上回到访大相径庭,她气宇轩昂地走进来大声命令道:“把皇子抱走!”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手,急得从床上跳下来,“娘娘这是为何?”

    萧淑妃得意地一笑:“妹妹,这可是宫里的规矩,你是老人儿了,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原来,自打惠儿被处死后王皇后的身体就不舒服,后宫的事也就不大过问了都由贵德淑贤四妃和尚宫局的女官们料理着。这天萧淑妃在花园巧遇刚从立政殿看过王皇后的柳昭容,于是寒暄了几句,顺便关心了一下皇后的身体。

    “对了柳妹妹,你去看过武媚娘吗?”萧淑妃突然调转了话题。

    柳充容不屑一顾地回道:“我从未去过她那儿!倒是听说淑妃姐姐曾去探望过。”

    “是啊。她给皇上生下皇子也算有功,去看看也无妨,不算辱没身份。唉!不知道她武媚娘上辈子修得什么福分,早产还能生下那么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们雍王足月出生都没那小子重呢。”

    “是吗?难怪皇上把他们母子当个宝,一下朝就直往那儿跑。”柳充容满含醋意道,不过她在心底也开始寻思萧淑妃的话,萧淑妃不该是图一时嘴快才跟自己说这些的。

    “宝贝?也未见得吧!”萧淑妃撇了撇嘴,“到现在都还没起名字呢。太子的名字是先帝起的,我们雍王那是在我怀孕的时候皇上就说了,这是我的第三胎一定是个儿子,生下来就叫素节。”

    柳充容在心底暗笑,表面上却迎合道:“那是那是,她武媚娘怎么能跟淑妃姐姐您比呢。虽说是生了儿子,可这儿子将来喊谁娘亲还不一定呢。”

    柳充容的一句话提醒了萧淑妃,她微微一笑赞许道:“还是妹妹明白事理啊!”柳充容见萧淑妃已经领会便顺势拜辞,对她而言只不过动动嘴皮子,谁遭殃谁得利她只需看着就好。但是她们都忘记了隔墙有耳这句话,她们方才的一番对话恰好被全公公听了个真切。大全的心思远比他外表看起来缜密,而被他听到了就等于被李治听到了。

    柳充容刚走,菱角便跑了过来,在萧淑妃耳边低声道:“太医那边问不到任何破绽。”

    “是吗?”萧淑妃暗自思量,她总觉得不可能,自己生过三个孩子,对这一点该是有把握的,“好吧,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们自然还会有别的路。给我盯着那边,我就不信她漏不出破绽。”

    尽管知道王皇后身体不适,萧淑妃还是径直去了立政殿。宫婢向王皇后回禀说萧淑妃求见,王皇后刚才跟柳充容聊了一会儿,这会儿正乏得很,加上自惠儿的事情之后她本就不太愿意见萧淑妃,怕她又为什么事情喋喋不休,于是懒洋洋地说了句:“若是为后宫的事情就按照规矩让各司行事,不重要的事情就由她看着办好了。”萧淑妃要的就是皇后这句话,领了话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武媚娘,皇子应由嫔位以上,一宫之主位抚养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萧淑妃趾高气昂道,“奶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皇子抱走!”

    自始至终,不管萧淑妃怎么讨厌我、不待见我,我都对她恭敬尊从,可是今日面对这样一个要夺走我孩子的人我对她的最后一点情谊也瞬间瓦解了。母亲的天性让我勇敢无比,我上前大声斥责她道:“你这样做皇后娘娘知道吗?”

    “本宫就是奉了皇后的懿旨!”

    我扑上前一把抓住奶娘的胳膊不许她靠近宝宝,顺娘赶紧抱起孩子在蝶衣的掩护下躲到帐后。“那皇上呢?皇上能允许你这么做吗?”我厉声道。

    “皇上?皇上也当遵从祖制啊!”萧淑妃说着上前一步将我的手腕抓住,她得有多恨我,五根手指简直要抠进我的肉里,痛得我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朕当然懂得遵从祖制!”李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就像救星一般让我长出了口气。他大踏步走进屋内狠狠瞪了萧淑妃一眼,不等她开口便大声说道:“朕今天来就是要宣布,皇五子赐名李弘,封代王,册封武媚娘为昭仪,册封大典待弘儿满月之日举行,朕要三喜盈门!”

    满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看着萧淑妃呆若木鸡的表情我竟然觉得好痛快。我不是一个幸灾乐祸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了自己人性中的另一面,也突然明白了一些争宠在后宫中的意义。

    李治说这并不是他一时的决定,他原本打算在弘儿满月的时候再宣布的,好给我一个惊喜。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假装欢喜,但心底却苦涩无比。我发誓做一个保护孩子的好母亲,可原来我是如此脆弱,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依附着他的羽翼才可以存活,这是多么的悲哀啊!

    “武媚娘,算你狠!”萧淑妃回头望着明月楼狠狠说道,“我一定要找出你的破绽,看你还能得意多久!菱角,去查一查武媚娘回宫之前的经历!”萧淑妃的直率或许是她人性中的一种魅力所在,却也正是她致命的死穴。自那天之后,李治对她便完全失去了好感,不禁宠爱全无更是连见都不愿再见她一面,即便她搬出雍王作借口,李治也不再上当。这种失落让萧淑妃更加不平,她的愤恨越积越重,就更加急于向我报复。我无意惹波澜,怎奈风起波涌,就像大自然的法则我无力违抗。

    那天,我一步步登上汉白玉的台阶,头上摇曳的珠钗让我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我的对面,李治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冕冠之下我看不清他是否在冲我微笑,但我能够清楚地听到两旁的朝臣们是如何的唏嘘不已:

    “只不过是册封个昭仪又不是皇后,用得着这么大排场吗?”

    “哎,这叫母凭子贵,一下子就跃居九嫔之首,这武氏可不是简单角色!”

    “如此看来,武昭仪果然妖媚。只怕以后皇后娘娘的日子要更不好过啦!”

    “皇后娘娘没来,说是身体不适,其实——哎!”

    “苍天无眼,伦常何在?先帝啊!”

    我不觉轻轻地笑了,这些老夫子们恪守正统或许并不是坏事,只是以他们狭隘的思维定式又如何能了解一代唐宗异于常人的胸襟和决断?

    在朝臣们的山呼声中我第一次居高临下望着这些大唐帝国的栋梁们也第一次体会到俯视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奇特。李治的手指光滑温热,我冲着他嫣然一笑却在心底声讨着自己:我此刻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吗?

    册封典礼之后便是弘儿的满月宴。李治无比盛大得宴请了群臣,他亲自抱起弘儿逐一向臣子们炫耀道:“看,这就是朕的五皇子——代王——李弘!”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一个父亲的骄傲。面对皇帝群臣自然是百般逢迎,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越发说得李治神采飞扬。而另一边的后宫席位上,皇后的座位空空如也,一旁的萧淑妃侧目,德妃低眉,贵妃和贤妃在懒洋洋地聊天。

    “代王的确是大福大贵之相啊!”柳奭突然晃晃悠悠地凑了上来,这才多大工夫就喝了不少,看来王皇后的不痛快全都折射在了舅舅的身上。“不过——”只听他继续说道,“臣怎么看着不大像皇上呢?”此话一出群臣一片安静,连后妃那边也听到动静不由纷纷向这边张望了起来。柳奭完全屏蔽了周围的反应依旧自说自话:“皇上眉峰如刀,而代王是剑眉,不像,实在是不像!”

    “柳大人,您喝多了!”一旁立刻有官员上前去搀扶他。虽然大家都会认为柳奭是醉酒才口不择言,但那时我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我甚至不敢去看李治的表情。

    “男孩儿小的时候大都像母亲!”出来打圆场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孙无忌,“还记得皇上当年就更像长孙皇后多一些。”

    “可是,皇上和武昭仪都是重睑啊!”一句话让大家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弘儿修长的双眸上。后宫和前朝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有人在这个时候继续火上浇油我一点也不意外,这只不过再一次让我认识到自己在朝堂上是多么的孤立无援。我窘迫、无助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木桩,我不能争辩,那样反而更显得心虚,可是如果我不争辩,李治会不会为此事而上心?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人缓缓走上前探头看了看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大声道:“如此看来,代王殿下的眉眼倒是像极了先帝!”一句话立刻改变了周围的气氛,这是一句实话,弘儿的眉眼确实有他祖父的风采,这一点毋庸置疑。“是像先帝,这么说还真是!”大家纷纷议论道。这时长孙无忌抓紧吩咐内侍:“中书令大人醉了,快扶他下去休息!”接着来到李治身旁半开玩笑道:“皇上,代王长得像先帝可是福气哦!”“是啊,先帝庇佑!”众官员一片说笑。隔着嘈杂的人群,我充满感激地朝刚才扭转事态的人望去,上官仪看着我只是浅浅一笑。

    宴席结束众人散去,我踏上华辇正要离去看到长孙无忌和上官仪正朝这边走来,我见此时四下并无他人便停下来向长孙无忌微微施礼。长孙无忌看到我便径直走了过来,上官仪则十分知趣地站在原地。

    长孙无忌看着我有那么片刻尴尬地沉默,然后他叹了口气笑笑:“命运真是耐人寻味啊!昨日不知今日之事,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你。”

    一年的时间比起十几年的情谊原本让我不觉得有多久,但此时面对长孙无忌我竟然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失落更让我害怕,“是啊,世事难料。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身不由己,或许只能用命数来解释吧!”

    长孙无忌深深叹了口气,“无论怎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耐心地走下去吧。后宫的琐事我也听到过一些,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应付得来。皇后秉性纯善又知书达理,是先帝亲自挑选的佳媳,你若是能多帮帮她,为她着想,她定是会念你的好,这往后你和代王在宫里的日子也自然会更顺当些。”

    长孙无忌的话表面上是提点我后宫的生存之道,但我怎么听出了别种滋味,难道他在暗示我什么,他该不会是要提醒我皇后的威仪是不可挑战的?我的心霎那间有一丝寒凉,原以为这份忘年的交情是至纯至真的,我可以体谅他的身份和诸多难处,所以并不求依仗他在朝中的地位为我和弘儿做些什么,但他至少应该是懂我的,可原来高高的朝堂之上那个男人的世界是我一介女子根本无法参透的。

    我笑着施礼,或许我应该立誓做李治的贤内助以消除长孙无忌的疑虑或是担忧,但我不想那样违背自己的内心,于是将话岔到一旁:“那边可是上官仪大人?我该向他道声谢才是。”说罢在长孙无忌的引领下向上官仪走去。

    “上官大人,武媚在此谢过大人了。”我上前深施一礼。

    上官仪诚惶诚恐地回礼:“昭仪娘娘何出此言?”

    “今日宴席之上多亏大人解围才能及时化解尴尬。武媚代代王谢过大人了。”

    “下官惶恐,下官只是说了句实话。柳大人也是醉酒才口不择言,还望娘娘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客气、礼貌、距离,或许上官仪和我一样都不愿别人看出我们早就熟识,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小的默契。

    “那是自然。武媚也就此告退了,二位大人请便。”只是三言两语我便转身上了华辇,只是在我的心底依然有些什么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得以单独说上两句话,我本以为长孙无忌会问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也许是他早已有了答案,也许是他已经不再关心,但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从心底里把我划定再也与这些事这些人无关了,既然做了李治的女人,那么往事就不该再有任何牵绊。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为我好,但这就是长孙无忌的原则,在我们各自的人生天平上称量的规则已经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长孙无忌和上官仪还站在那里,我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表情,只是我的心已经混浊了。

    “武媚娘,你这狐媚到底还想勾引多少男人!”萧淑妃暗骂着轻轻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这时,菱角急急忙忙赶过来低声禀报说:“娘娘,宫外面有消息了。”说着她伏在萧淑妃的耳朵上低语了起来。只见萧淑妃的柳眉逐渐挑了起来,她低声道:“天呐,她果真没有出家,真有她的。菱角,回宫!”

    萧淑妃回到寝宫又让菱角把得来的消息反反复复讲了几遍,她细细品味着其中的关联自言自语道:“上官仪是明月小馆的常客,进宫前她曾独自前往长孙无忌府邸,难怪今天她跟他们两个说话时的神情——这两个人和她武媚一定有什么牵连。”想到这里萧淑妃吩咐道:“菱角,你再去好好查一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包括馆子里的那个伙计也不可疏忽。”与此同时,在萧淑妃的心里已经有了重点怀疑的对象,但是要如何应证自己的猜测呢,她决定主动制造这样的机会。

    于是,萧淑妃在第一时间拜见了王皇后。王皇后一直托病拒绝宫里一切大小活动,其实也就是为了躲开册封武昭仪这档子事。现在萧淑妃前来,她本以为是向她八卦庆典上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心情听她捻酸吃醋,谁知萧淑妃来说的竟然是给太子找老师的事,这倒让王皇后大吃一惊。

    “上官仪?”王皇后从她舅舅那里对前朝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萧淑妃会突然向她推荐这个人,一时还是摸不准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不敢随便应承。

    “这满朝文武论学问无人能比得过上官仪,由他教导太子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王皇后知道萧淑妃说的是实情,可是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关心起太子,于是便问她:“妹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件事了?若是妹妹还有什么其它想法不妨也说出来。”

    萧淑妃知道王皇后不可能不对自己的初衷有所怀疑,所以她早就编好了说辞,“姐姐,太子一个人读书未免寂寞,所以妹妹想说让雍王陪读,除了能做个伴也好彼此激励!”

    “哦——”王皇后明白了,这哪里是为了给太子找个好师傅,分明是为了她的李素节,她这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个学问第一的先生,同时又让朝臣和皇上都看看两个皇子相比究竟是不是他李素节比太子要聪明善学。她萧淑妃还真是自信啊!不过,上官仪的学问好是不假,如果她因为萧淑妃的用意就拒绝此事,那反而更如了她的愿,到时候她就有理由要求皇上将上官仪指派给李素节一人。

    “好啊!”王皇后心想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么我也不能完全随了你的意,“上官仪的确是上佳人选。就让杞王、许王和雍王一起陪太子读书吧。我这就跟皇上说去。”

    这件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成了,得意之余萧淑妃也开始谋划起自己的下一步。这天,菱角兴冲冲地跑来回禀她宫外又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娘娘,这回可是查清楚了。经长孙无忌府邸的看门人亲口验证,说有一日武媚娘是去找过他们大人,但恰巧长孙无忌不在,武媚娘执意要等。后来长孙无忌回来了,没多久就见武媚娘出了府,以后就再没来过。另外,倒还有条新消息,武媚娘也去过上官仪的府邸。”

    “哦,是吗?”萧淑妃这下子可来了兴致。

    “有人亲眼见过,算起来就是她入宫前几天的事情,据说呆了好一段时间,掌灯时分才离开。”

    “你确定是武媚娘?”

    “嗯。是上官府邸前面的摊贩说的。因为下车的是漂亮女人所以他们格外留意,根据描述必定就是武媚娘本人。娘娘,您说那武媚娘去找两位大人所为何事啊?”

    “长孙无忌是皇上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武媚娘想必是为自己入宫的事情去求他支持。但想来长孙大人似乎并不买她的帐,否则也不会在她入宫当日率领众位官员前去阻拦。倒是上官仪,俊逸儒雅,人都说他是风流才子,那武媚又狐媚风骚,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待到掌灯时分?”萧淑妃鄙夷地笑道,“仔细这么一算,如果代王当真是足月而生,那时间岂不是刚刚好?”

    萧淑妃想着转向菱角道:“咱们得多找些证据,当日送武媚娘去找上官仪的那个车夫如果能找到就最好不过了。哦,对了,上官仪这会儿该入宫了吧?”

    “是的娘娘,今天是他第一次上东宫授课。”

    “走,咱们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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