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着,虽然无法让世界如心愿般宁静,但我可以努力忍耐,做到谨言慎行,用尽方法化解危机,平息风波,给弘儿一个相对平和的成长环境。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尽全力所能做到的。

    相对于后宫生活的琐碎平淡,这两年前朝却是风云不断,先是边境诸国频频滋事,年初又闹出高阳公主和驸马的谋逆大案。无论内亲还是外臣,似乎所有人都在寻找机会挑衅这个年轻君主的权威。一桩桩一件件,让李治身心疲惫,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身为帝王的艰辛。听说李治在赐死高阳公主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这一次驸马房遗爱被处死,荆州王李元景、巴陵公主被赐死,被发配充军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甚至连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蜀王李愔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牵连,死的死,贬的贬。

    都说帝王是最六亲不认的,但谁又知道帝王是最难以获取真心的,那种作为平凡人最简单的幸福对于他来说竟就是种奢望。我承认,面对这样的他我会有一种淡淡的心痛。寂静的夜晚,面对睡梦中颤颤发抖的他,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将他抱住。他是梦到高阳了吗,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唐公主,那个不畏世俗敢爱敢恨的性情女子,她的世界有太多我参不透的东西,但总归摆脱不了生在帝王家的无情命数,或是牺牲亲人或是被亲人牺牲。

    雉奴,你后悔了吗?

    雨后,台阶上的青苔细细茸茸绿得好看,我不奢望一抬头能看到彩虹,只是这空气中泥土的芬芳让我总想多呼吸几口。不知不觉竟走到宣政殿附近,我不会是想来找他吧?转身正要离开之际,一个身影扑入我的眼帘,让我的心情霎那间便被阴霾覆盖。

    李淳风?没错,我没有看走眼,那个人正是李淳风,那个消失多年的人竟然回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徐惠死了,李泰死了,我以为有些事可以埋葬了,可是李淳风却回来了,是他把他召回的。李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恭喜娘娘。”宋御医满面含笑道,“娘娘这是有喜了。”

    “什么?”我心头着实一惊,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消息。生弘儿已经让我遭足了罪,但因为一个希望一个盼头,我咬牙挺了过来。这辈子只要弘儿就够了,我真的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牵挂,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是李治的,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男孩女孩?”我问道。

    宋御医笑了,“通过脉象判断男女大都是凭借经验,并不准确。而且娘娘受孕也刚一月有余,恕下官驽钝,还不敢猜测。”

    “才一个月,是不是还不稳定?”我问这话的时候其实心态是很不健康的。

    “按说这头三个月都要分外小心。不过娘娘是有经验的,下官再开几个调理的方子。请放宽心,这第二个孩子可要比第一个容易许多呢。”宋御医是在宽慰我,但我心里却矛盾极了。

    “先不要告诉圣上。”我轻声吩咐道。

    宋御医先是一愣,聪明的他没有多问便应着下去了。

    顺娘问我:“这是好事,妹妹为什么不跟圣上说呢?”

    我只是淡淡一笑,回道:“我想找个恰当的时机给他一个惊喜。”

    每一个晚上,我用心装扮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把李治圈在我的温柔乡中。每一次温存我都怀揣着阴暗的想法,我甚至希望会有一个意外让我不用再纠结。如果真的如此,不仅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李治也会因为愧疚而更加疼惜我和弘儿。我怎么变得如此恶毒,如此卑鄙了呢?我开始瞧不起自己,却又周而复始重复着相同的把戏。

    世事难料,看不见的敌人最危险,看不见的人心最叵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用心经营的平静生活会因为一个太监而彻底颠覆。

    春暖花开,晴朗天气真是让人难以抗拒户外明媚的阳光,连皇后这样喜欢清静的人也走了出来享受这一年里最好的天气。草地上,太子带着几个弟弟在玩马球,几个少年骑着几匹小马正跑得欢实。皇后坐在不远处的亭廊上喝着茶看着几个孩子嬉闹,表情平和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虽然外面春意盎然,但我却浑身乏困,当初怀弘儿的时候也是如此。于是,我便打发顺娘和蝶衣带弘儿出去玩,我趁机好好地睡上一个回笼觉。

    李弘虽然年纪小却活泼好动,看什么都新鲜,尤其看到几个哥哥在骑马便吵着也要骑。其实,他早前就曾吵闹过,后来算是安抚了下来,一段时间没看到马似乎也给忘了,这回让他看到几个哥哥都在马背上尽情驰骋可是让他耐不住了性子,遭殃的就只能是蝶衣了。

    “我的小王爷啊,那个您还骑不了呢。等再过些日子,等您再长高些,奴才一准给您挑匹好马。”蝶衣蹲在地上好一阵哄劝。可李弘就是不听,又吵又闹,惹得皇后都打发人过去询问了。

    “好祖宗,看,那边公主们在放风筝呢,咱们去和她们一起玩吧!”蝶衣继续哄道。

    “谁要和她们玩!我是男人!”李弘大声嚷道。

    顺娘看蝶衣可怜,便过来帮腔说:“殿下,您要再这样我可要告诉娘娘了。”

    李弘一仰脖子说道:“那我还告诉父皇说你欺负我呢!”一句话说得顺娘哑口无言。这时,皇后派的宫女过来询问,得知详情不觉撇了下嘴巴转身准备离去。李弘则继续纠缠蝶衣和顺娘,蝶衣只得让顺娘安抚皇子,自己打算回明月楼回报主子。

    就在这时,全公公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手里牵着一匹通体金黄毛发的小马驹,这马说是马其实跟狗差不多大小,但除了个头小,这毛色、这体态还有那漂亮的四肢都堪称完美。

    “老奴见过代王殿下。”全公公来到李弘面前躬身施礼道。李弘立刻止住哭闹,像模像样地说道:“全公公请起,本王年纪尚小,您老无需多礼。”一句话把大全和周围的人都说乐了。

    “瞧那派头,那气度,哪里像是三岁的孩子!”不远处雍王李素节的随身内侍跟身旁人感慨道,他的声音很大,周围许多人都能听到,“我看这代王的前途不可限量啊!”说话的这个人就是萧淑妃所宠信的太监王伏胜,因为他聪明伶俐,又识文断字,所以备受萧淑妃器重,还特地安排他服侍在雍王身旁。他的这句话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正打他身旁经过的魏国夫人柳氏却听到了心里。她不觉站住,把目光投向了李弘。

    大全将马牵至李弘面前说道:“殿下,圣上听说您喜欢马,特命老奴寻了这匹赠与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满意啊?”

    李弘看到小马立刻兴奋起来,他用手摸摸马脖子又摸摸马背,“它好漂亮啊。它叫什么名字?”

    大全回道:“回殿下,它叫金夫人,是圣上起的名字。”

    “金夫人,我喜欢。还是父皇疼我!”李弘说着便去抓缰绳。

    蝶衣赶忙将大全拉到一旁,小声问道:“这真是圣上送给代王的?”

    “当然了,我还能假传圣旨不成?”大全扯了扯蝶衣的袖子道,“别担心,这种马是西域名驹和蒙古小马杂交的后代,个头最多长这么大。”说着他拿手比划了一下,“而且性格极其温顺,非常适合代王殿下。”

    蝶衣听大全亲口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大全笑道:“我还要回去跟圣上回话,代王殿下就劳烦你了。”说罢笑呵呵离去。蝶衣这才赶紧亲自抱李弘上马,当起了专职马夫。李弘和他□□的金夫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焦点,几个小王子都纷纷下马跑过来围观这匹漂亮的小母马,李弘便趁此机会和平时不怎么来往的几个哥哥玩在了一起。

    这时,一旁的王伏胜又说话了:“金夫人,圣上这马名起得够好的,这么快就给代王找起了夫人。不过那马可真是稀世珍品,瞧那通体的金黄色,是金黄色啊,只有圣上和太子才能享用的颜色。看来圣上对这代王还真是疼爱有加啊。”

    “小儿子嘛,难免多疼些。”一旁的宫人随口应道。

    王伏胜摇了摇头,“这自古就是子凭母贵。武昭仪受宠,这圣上对代王也自然另眼相待。”

    “是啊,自打代王出生也有三年了,后宫就没再添过皇子、公主,听说圣上只上武昭仪那儿去。”旁边的宫人继续随声附和着。

    王伏胜叹了口气,“说的是啊。如果圣上再这么专宠武昭仪下去,怕是将来让代王取代太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这回,王伏胜的声音更大了,连顺娘都听到了他这句话。顺娘下意识一抬头,却见魏国夫人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她不敢再仔细看下去连忙低下头装作没在意。

    “魏国夫人真听到了?”顺娘一回去便将这件事跟我学了一遍,我见她一脸的紧张便想宽慰她几句,“不就是个嚼舌的太监吗,宫里说闲话的人多了,没多大个事儿。”

    顺娘却直摇头,“你是没看到魏国夫人那张脸,满脸的怒气,可吓人了。我怕她会迁怒于你。”

    “她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皇后呢,她听到了吗?”

    “皇后离得比较远,该是没听到。但魏国夫人会不和她讲吗?”

    顺娘说得没错,这对魏国夫人来说可不是小事,怎么可能不告诉她的女儿呢。这会儿,她正在拿这件事提醒王皇后,王皇后听了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但她还是希望能息事宁人,于是劝慰柳氏说:“母亲,一个太监的话,何必在意呢!”

    柳氏最气的就是女儿的这个态度,“连个太监都看出来代王迟早是太子的威胁,你还这儿跟没事人似的。以前是萧淑妃和雍王,现在是武昭仪和代王,我的儿啊,你在这后宫之中什么时候才能扬眉吐气呢?”

    王皇后轻声叹息,她何尝不是有苦难言呢,“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圣上喜欢谁,宠幸谁是我能左右得了吗?何况我是皇后,若是连这肚量都没有岂不是要更不招圣上待见了吗?”

    “这归根结底就是你没有自己的儿子。这李忠虽说是认了你做母亲才当上太子的,可他毕竟不是亲生,不是真正的嫡出。就他生母的出身,以后保不准就会有官员拿这个说事怂恿圣上另立储君。可若是你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无论立嫡立长都在你这边,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啊!”

    “这我都知道。可是生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啊,况且都这么多年了,若是命中没有又岂是强求得来的?”

    柳氏又气又急,她捏着拳头说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样轻易放弃呢?再说,你是皇后,这每月初一、十五,圣上都是要上你这儿来的。好好把握机会,一定行的!”

    自打有了金夫人,弘儿就像得了宝贝似的,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要和它呆在一起,每逢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便要骑上它跑上几圈,这可忙坏了蝶衣,前前后后地跟着他,生怕出半点闪失,有他照料弘儿我的确安心了不少。

    这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蝶衣准备带着弘儿去遛马,我心血来潮便也要求同去。恰巧萧淑妃也带着雍王出来散心,看两个孩子玩耍我们便坐着闲聊几句。我们都知道彼此只是表面上的和气,这些年能相安无事也是各自忍耐的结果,于是除了几句面子上的话也找不到些可聊的。大概萧淑妃也觉得尴尬吧,便招呼雍王过来吃点心。素节拉着弘儿跑了过来从萧淑妃手里接过点心转手便递给了弘儿,自己立刻又从盒子里拿起一块来。

    “擦擦手!”我和萧淑妃几乎异口同声,但两个孩子根本没有理会,已经抓着点心塞进了嘴巴。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没规矩,当心教坏了弟弟。”萧淑妃看着素节狼吞虎咽的样子嗔怪道。

    我接道:“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别管帝王家也好,平常百姓家也罢,这个年纪都是最无拘无束的。”我说着和萧淑妃相视一笑。没想到从孩子身上我们还找到了些话题。

    那天傍晚快到用膳的时候,弘儿突然说肚子疼,顷刻之间他便脸色发白,嘴唇发灰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真是把我吓坏了,连忙宣来宋御医。一付银针下去,弘儿的疼痛缓了下来,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宋御医说是小孩子吃坏了肚子,以后注意饮食卫生便可,却在开药方的时候单独把我叫到了一旁。

    “娘娘,”宋御医神色凝重道,“恕在下直言,代王殿下的症状很像是砒霜中毒啊!”这句话可把我吓了一跳,只听宋御医继续道,“娘娘好好想一想这些日子来殿下他都吃了什么,接触了什么。这微量的砒霜顶多让人感觉肠胃不适,会被误认为是饮食不当而被忽视,但若是时间长了可就麻烦了。所幸是代王殿下年纪小,肠胃又比较虚弱,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如果是大人要有十天半个月才会被发现,到时候再治疗就为时已晚。”

    我感到浑身直冒冷汗,于是抓住宋御医一再询问:“您确定是砒霜中毒?”

    宋御医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他又想了下才说:“在下也不敢说一定是,但从症状上看十有八九。”

    许久没有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原以为步步小心,事事隐忍就能够换取天下太平,可是竟然还是遇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是谁要对弘儿下此毒手呢?

    “是魏国夫人!”顺娘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她那天看着代王的眼神就充满了怨恨。或者,是皇后也说不定。”

    “还有萧淑妃,她的嫌疑也很大。代王今天就是吃了她的点心。”蝶衣一旁说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萧淑妃,不大可能。点心是她递给雍王的,她怎么知道雍王一定会交给弘儿。”

    “或许是她教雍王这么做的?”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要想害弘儿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呢?”

    “那就是皇后和魏国夫人!”

    “我们无凭无证,怎么能够怀疑一国皇后呢?”

    “告诉圣上,让圣上查个水落石出。”

    “这不是不可以,可是那样只会把事情闹大。害弘儿的人一定早有预谋,也知道一旦出事圣上一定会严查,所以想必是早有准备的。到时候,只怕是不但抓不到真凶。我们在明,歹人在暗,他们若是想害弘儿就还会再想办法,到时候只能是防不胜防。”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我该怎么办呢?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难道说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吗?如果是那样,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不,我说过我要拼尽全力保护弘儿,怎么可能轻易认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圣上,也要瞒着小青。我想凶手一定也没想到弘儿会这么快毒发,他一定还会按原定计划行事。顺娘,这些天你看好弘儿,一切衣食起居都必须经你的手。蝶衣,你要好好回忆这些天弘儿的日常活动,逐一暗中排查,找出所有可能给歹人下手机会的地方。”我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提起劲儿来做一件事情了。

    思来想去,弘儿这些日子接触最多的就是那匹金夫人。可是一匹马会和投毒有关吗,蝶衣还是决定亲自去马厩一探究竟。那天傍晚,马儿们都已经归厩休息,看守的小太监也在长凳上打起了哈欠,看到蝶衣忙起身恭迎,“唉呦,胡公公,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蝶衣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是我们代王殿下惦记他的马,非让我送些它最爱吃的玉米饼。”

    “呦,代王殿下是担心我们照料金夫人不周到啊。胡公公,您可得跟代王说这金夫人天天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伺候得可好了,让他放心。胡公公,请!”

    蝶衣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不是的,不是的。代王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他是太宝贝金夫人了。好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小太监恭送蝶衣进马厩,转身便嘀咕道:“最近这主子们都怎么了,这么多人往马厩跑!”

    蝶衣听到他的话停住脚步,转身问道:“怎么,还有别人来过?”

    小太监满脸堆笑道:“是啊。刚才小英姑娘也来过,说是来瞧瞧乌纱,就是怀孕的那匹,怀的是太子的坐骑白将军的种。最近,主子们都挺宝贝自己的马的。”

    “哦,这样啊。”蝶衣点了点头,没说别的转身走进了马厩,但他的心里却开始活动了起来。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之后王伏胜从草垛后面走了出来。小太监迎上去说道:“王公公,我可按你吩咐地说了,没事儿吧?”王伏胜将几颗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道:“放一百个心吧。”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蝶衣对金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月光下他突然发现缰绳上有什么东西闪着亮光,用手一碰好像是粉末,而且很显然是刚抹上去的。蝶衣立刻用指甲一点点抠出那些粉末,用帕子包好了揣进怀里。

    “没错,这就是砒霜啊!”宋御医非常肯定地说道。我倒吸一口凉气,轻轻摆手让宋御医退下。

    然后我问蝶衣:“你确定除了你就只有小英去过马厩?”

    蝶衣使劲点了点头,“我出来的时候还拉着看守的小太监聊了一会儿,确定只有她去过,而且就在我去之前。不仅如此,前几天她也总往那儿跑,说是看怀孕的母马。肯定是幌子,太子的马要当爹,她一个小宫女怎么那么上心?而且,她也不是东宫的。”

    “没错,她是魏国夫人带进宫的,一直在立政殿当差。”我淡淡地说道,心里却拐了十八道弯。

    “果真是魏国夫人,保不准后边还有皇后!”蝶衣愤愤道,“把那个小英抓来审一审便知。我看该是让圣上知道的时候了。”

    “先别急,你明天再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咱们漏掉的线索,毕竟仅凭她去过马厩很难说明什么,最好能抓到更充分的证据,我也不希望冤枉人。”

    蝶衣听后点了点头,“行。我明天再好好探一探。”

    谁知,就在第二天一早,蝶衣匆匆跑来报告了一个大消息,说是昨天晚上立政殿的小英坠湖死了,也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不小心失足,当时谁也没看到,是今天早上打扫浮萍的太监们发现的。

    “我本来还打算今天跟踪她去马厩看个究竟呢,结果就——你说,怎么会这么巧?”

    蝶衣说得没错,怎么会这么巧?头天晚上发现线索,隔天线索就死了,这下可真就是死无对证了。

    “还有更巧的呢。”蝶衣继续说道,“刚才路过内侍局,听说有个小太监可能是逃出宫了,事先完全没有征兆,他们正找着呢。这个失踪的小太监恰恰是昨天御马司当值的那个。”

    “媚娘,要我说就是魏国夫人。你也说了,她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害怕代王抢了太子的位置,你抢了皇后的宝座啊。”

    顺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些人里面的确魏国夫人的嫌疑最大,但如果真的是她皇后知不知道呢?我是一直认为皇后是个良善之人,可是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呢,我不是也害过人吗?人心叵测,何况后宫之中本就是险象环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就算把人尽量往坏处想都未见得会过,怎么可以再如此善意地揣测别人呢?如果只是针对我也就罢了,可是要动弘儿,哪怕是一丝一毫,我都绝对不会原谅。这一次,我就先把这笔帐记到魏国夫人身上,宁可冤枉也不能放过。至于皇后,她若不知情自然最好,若是知情,这一回我也得先给她一个警告。决心就在那一霎那下定,我突然意识到想要护幼仔的母鸡会比鹰还要狠。

    “不管是不是魏国夫人主使的,她的存在都是一个隐患。我要让她离开皇宫,必须让她离开!”说着我拉住顺娘,“姐姐,这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忙。”那一刻我摸着肚子,突然发现这个孩子来得太及时了。

    “我说这些日子怎么看起来圆润了许多呢,原来是有喜了。”李治听说我怀孕的消息那叫一个高兴,记得当初怀弘儿的时候也没见他笑得这样开心,大概是这两年宫里有些冷清,宫外又事情不断吧,总算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也就难免喜形于色了。

    我怀孕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不必说,后宫们自然是羡慕嫉妒恨难平,最难受的当然就是皇后了。眼看宫里的妃嫔们但凡被圣上宠幸过的,不是还年轻就是已经开花结果有了依靠,反倒是她这个当皇后的一直无所出,这让她颜面何存。魏国夫人更是为女儿揪心,在她眼中女儿的后位随时都岌岌可危,于是她更加将帮助女儿怀孕当作了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

    蝶衣打探后回来报说:“皇后的确还在服药。”蝶衣口中的药是魏国夫人精心为女儿准备的,王皇后服用多年,这方子也是改了又改,看来魏国夫人是不死心啊。

    听了蝶衣的回报我对顺娘说:“姐姐是不是也给我准备些补药啊?”

    于是,顺娘在特定的时间段里总要亲自上御药房抓药煎药,一切流程都亲力亲为。

    “呦,武姐姐,您来了。”司药的小太监一见到顺娘便讨好加拉近乎地打起了招呼,“您的药材早准备好了,这回的枣子比上次的还大还新鲜。”

    “武姐姐,我们新到了一些陈皮和梅干,您要不要尝尝?”

    此时,给皇后煎药的方芳也在,听到太监们对顺娘百般讨好不由撇了下嘴。方芳和小英起初同是魏国夫人带来的,是皇后和柳氏最信任的宫女。如今小英出了意外,王皇后贴身的要紧事务便大都由她料理。虽说只是个宫女,但方芳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在她眼中顺娘算什么,说起来是武昭仪的姐姐,可做的还不是服侍人的事情,连个封号都没有,在这宫里不明不白地呆着算是什么?可这些太监们竟然还巴结她?方芳想着就不舒服,平日里见到顺娘也都爱搭不理。

    “公公们辛苦了。”顺娘温婉一笑,“东西果然不错,我回去一定在娘娘面前如实相告。”

    “多谢姐姐美言。要是东西没问题,小的这就帮您煎上?”

    顺娘微微点头。

    小太监一边干活一边说道:“武姐姐,其实您不必时时盯着,小的们煎好给您送去就是。小的们干活您尽管放一百个心。”

    顺娘笑了:“你们怎么能理解我这当姐姐的心情?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怀代王的时候我没能在身旁好好照顾,让她吃了不少苦,这回啊我一定要事无巨细好好照料她,直到小公主平安降生,我才能真的安心哦。”

    “您怎么知道昭仪娘娘怀的是小公主?是御医诊出来的?”

    顺娘轻轻摇了摇头,“御医哪有我们娘娘厉害?我们娘娘说生公主就实打实地错不了。”

    “昭仪娘娘可真是厉害啊。”小太监们别管相不相信都只顾顺着说话。这可让一旁的方芳听不下去了,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奇怪,这生男生女还能自己说了算的?”

    顺娘回过头看了方芳一眼,故意问道:“这位是?”

    一旁立刻有小太监小声告知:“这是皇后身边的方芳姑娘。”

    顺娘赶忙赔笑道:“是皇后身边的人啊,失礼失礼。”

    方芳心想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于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还礼。

    顺娘却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姑娘还别不信,等到公主降生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方芳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或是有些不妥,于是回应道:“我只是好奇,这生儿育女的事情还能自己做得了主的?”

    “旁人我不敢说,我们娘娘是我的亲妹妹,她呀还真就做得了自己的主。”顺娘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信。

    “我看未必。”方芳依旧不相信,“我进宫前也听老人们说过,什么算日子了,看肚子啦能猜出个□□,可也不绝对。我嫂子生产的时候十个老妈子九个都说是女孩儿,还不是生出个大胖小子!就算日后武昭仪真的生下公主,也只能说是巧合罢了。”

    “姑娘不信就算了。”顺娘一脸无所谓加些许鄙夷的神情,“反正我的妹妹我最清楚。生男生女,她不仅做得了主,连什么时候怀上都是自己说了算。”说罢,顺娘突然一拍脑门,对煎药的小太监道:“瞧我这脑子,还有急事怎么给忘了。这药就有劳你了,我办完事情就过来。”

    小太监满脸堆笑,“姐姐您就放心吧。小的们一准儿做得妥妥的。”

    顺娘于是着急忙慌地离开了。方芳瞟了一眼顺娘的背影,想着她方才的话和神情不觉使劲拧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喂,她说的话你信吗?”她冲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笑道:“什么信不信的,闲聊而已。”

    “唉,别说,我还真信。”另一个太监不知轻重地来了一句,“都知道武昭仪厉害,说不定她真有什么特殊手段呢。要不当年怎么一下子就生出个皇子!”

    旁边的小太监赶忙给他使眼色,那个多嘴的家伙才意识到在皇后的人面前说这些实在是找抽,于是脑袋一缩退到一旁做事情去了。

    别管信还是不信,顺娘的话方芳可是听了进去。她一回去就将此事原封不动报告给了柳氏。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你且去探听个究竟,我还真想看看那武媚娘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领了柳氏的命令,方芳便上了心,她开始利用拿药、煎药的机会接近顺娘,和她拉家常,攀近乎,慢慢地两个人便熟识了起来。

    这天两人坐在药炉旁闲聊,方芳感慨道:“你们娘娘真是好命啊,进宫就有了皇子现在又怀上了。相比之下我们皇后娘娘可就没有这么好命。虽然贵为国母,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说吃了这么多的药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

    顺娘忙说:“你别这么说,别人听到了多不好。再说,皇后娘娘不是有太子吗?”

    “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啊。”方芳说着故意看了顺娘一眼,“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说吧,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

    “都说圣上喜欢代王,不喜欢太子。还听说圣上有意等代王年长些就改立储君。”

    “胡说!”顺娘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方芳忙拉住她,“看,我说你要生气的吧。都是我多嘴,你可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告诉昭仪娘娘。”

    顺娘慢慢坐下,缓和道:“你别担心,这样的话我只当没听到更不会有说出去的道理。只是,我妹妹她可是打心底里没有想过让代王取代太子啊。如今,你都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只怕皇后娘娘也听到了,她若是因此误会了我妹妹和代王,那可如何是好?”

    方芳忙接着话茬说道:“武昭仪她当真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可哪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

    “你快别这么说。”顺娘立刻打断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我妹妹她这个人我最清楚。你也知道她之前是伺候过先皇的,在宫里十几年见识了皇子之间为了储位是如何争斗,她明白其中的苦,所以不愿意代王也走这条路。她曾跟圣上说过,只盼着代王早日长大去往封地做个富贵王爷,圣上也是亲口应允了的。当时我就在一旁,听得真真的。”

    “武昭仪真的这么说?”方芳依旧是一脸的怀疑,“不过这样的话好像萧淑妃也说过,所以圣上才十分慷慨地封了她的儿子为雍王。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最巴不得太子犯错的,这样雍王就有机会了。保不准,昭仪娘娘用的也是这一招不争才是争。”

    “不是!”顺娘义正词严道,“我妹妹和萧淑妃可不是一样的人。如果真的有此想法,这些年她只管使劲儿生儿子好了,总有一个会成为继承皇位的上佳人选!”

    “可这生儿子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啊!”

    “我说是就是!”顺娘有些着急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姐姐别着急,不是我不信,只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若是只因和姐姐谈得来就全听全信,岂不是盲从了。不然姐姐跟我解释个清楚明白,好让我心服口服。”

    “这——”顺娘显得有所顾虑。

    方芳便笑道:“算了算了。只是玩笑,我不会认真的,姐姐也别往心里去。”

    顺娘听了这话自尊心受挫,于是说道:“那好,我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说出去。”

    “我保证!”方芳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

    顺娘这才说道:“我们姐妹三人,我排行老大,媚娘她是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妹妹。那是我们三个都还未出阁的时候,母亲找来了著名的相面大师袁天罡来为我们姊妹三人相面。大师看后连连摇头,说我们三个姻缘、子缘难以双全,建议母亲随便找些小户人家把我们嫁了,也好生儿育女过上太平日子,若是执意要找名门望族攀上好姻缘,那么就注定膝下无子。母亲着急,便问可有解法,大师就是不说,母亲奉上许多金银,大师还是不说,最后母亲拿出传家宝物——高祖皇帝御赐翡翠如意奉上,大师才终于开口,教授了破解的法子。后来,我如愿嫁给了洛阳名门贺兰氏,媚娘入了宫,小妹也嫁得了如意郎君。”

    “那再后来呢?”

    “后来只有我听了大师的话,于是生下了一儿一女,都健康活泼。媚娘伺候了先帝十几年一无所出,自然是没有照法行事了。最可怜的是我那小妹,她不仅不信当时就出口顶撞了大师,说他是江湖术士,骗人钱财,大师说她业障太重,如不悔改后果自负。小妹执迷不悟,没想,新婚一年便去了。”

    “所以说,武昭仪这次进宫就用了那个法子?”

    “那是当然了。不然她怎么做到才被圣上宠幸一次就怀上皇子呢。本来呢,她生代王的时候受了些惊吓,加上担心生养多了身材走样便不想再要孩子。大概三个月前,那日看到柳充容带着敬和公主在花园里玩耍,回去便跟我说如果有个女儿也是不错的。我趁机煽风点火,做实了她这个念头,这不就有了。”顺娘说着止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

    方芳忙继续问道:“姐姐说得这般神奇,究竟是什么法子啊?”

    “这个——”顺娘再次犹豫了起来。

    “看来姐姐刚才说的都不是真话了,什么不争储位啦,什么相面大师啦,至少有一条是假的。不然,你怎么说不出这具体的法子,还是你担心被皇后知道了这样的妙法真的生出了儿子,断了代王的念想?”

    “你还真别这么说,我就告诉你了。不过,若是这秘密传了出去不再成为秘密,对咱们谁可都没有好处。”

    “这你放心,我自然知道轻重。”

    顺娘于是让方芳扶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方芳还是如实向柳氏汇报了所有细节。

    “听起来如此匪夷所思,你确定她没有撒谎?”柳氏皱着眉头问道。

    “说实在的,这事奴婢听起来也觉得蹊跷。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这个武顺娘倒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

    “没有心机?”柳氏撇嘴一笑,“你可不要被她们给骗了。武媚娘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她的姐姐能好到哪里?”

    “如此说来,这事就信不得。”

    “这倒也未必。这个袁天罡我还真听说过,他在隋炀帝那会儿可是鼎鼎有名,经常出入宫廷。武媚娘的母亲杨氏在当时也算是皇室宗亲,她认得袁天罡并请他相面倒是有可能的。”

    “既然这样,咱们就把那袁天罡找来问清楚不就行了?”

    顺娘将事情的进展一字不落告诉了我,末了她十分担心地问道:“如果她们找袁天罡对质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我解释道,“袁天罡此人向来踪迹不定,这十几年来更是音讯全无,连他的徒子徒孙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找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算算年纪,他还在不在世上都未可知呢?退一万步,他若真的再次出现在长安,柳氏能找到的人,我就找不到吗?”说着,我故意看了蝶衣一眼。

    “可是,你也说了他还有徒弟,有传人啊?”顺娘依旧不放心。

    “没错。说起这徒弟,咱们朝堂之上就有一个。”

    “那柳氏她们知道吗?”顺娘越发紧张了。

    我不由笑了,“姐姐不必如此紧张,我还怕她们不去找他呢!”

    果然,柳氏想了又想,想到一个好主意,“这袁天罡不容易找,找他的徒弟还不容易吗?那个李淳风,听说圣上重新启用了他,他可号称是袁天罡的传人啊。”

    柳氏的确是个仔细之人,但她的仔细、谨慎却恰恰中了我的下怀。李淳风,宫里的老人们大都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也想得到我和这人是多么的不共戴天,可是他们却没想到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利益。当年李淳风听从徐惠的差使,或是出于敬重但也不能否认当时的徐惠正宠冠后宫。比起袁天罡的云游遁世,他李淳风既然眷恋官场就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那么我还没办法对付得了他吗?

    那天,蝶衣拦住了李淳风的去路,“李大人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李淳风上下打量着蝶衣,这个年轻漂亮的公公会是哪位娘娘宫里的呢?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蝶衣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一枚戒指,单就那戒指上的宝石就让人眼前一亮,莫说是位内侍,就是后宫的娘娘、公主们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上一两枚的,而此时面前这个小公公却堂而皇之地戴在自己的手上,那么他的主子一定不是一般后宫,莫不是皇后娘娘?李淳风心生狐疑,他怕自己不经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便也不多问跟着蝶衣来到了我的面前。

    当我转过身冲李淳风微微一笑的时候,看到他那惊讶、慌张的表情我的心里还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多年不见,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李淳风愣了片刻,然后哆哆嗦嗦地说道:“娘——娘娘。”

    “看来李大人还记得我啊。不过我如今已经不是才人武媚而是当今圣上的昭仪,代王殿下的生母。”

    李淳风连忙下跪道:“下官参见昭仪娘娘。失礼之处还请昭仪娘娘见谅。”

    我笑了,“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对了,我还没有恭喜李大人重掌钦天监呢!”

    李淳风颤巍巍道:“蒙圣上厚爱,下官受之有愧。”

    “李大人太谦虚了。大人的本事我可是清楚得很呢,‘唐三代后,女主武王’。”我盯着李淳风,看着他的脸由白变灰,他赶紧俯身下拜,“罪臣该死,罪臣该死,还望昭仪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扑嗤笑了,“李大人言重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这日子还是得向前看,不是吗?圣上既然都重新启用了你,我自然也当夫唱妇随,对大人格外抬举才是,只是不知道李大人识不识本宫的这个抬举了?”

    李淳风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于是说道:“多谢娘娘宽宏大量。李淳风愿为娘娘效劳。”

    “李大人果然识时务。”我于是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只要李大人为我说两句话即可,相信这对大人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说着我走近李淳风俯身嘱咐了几句。

    李淳风听罢立刻叩首道:“娘娘,这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下官可是性命不保啊。”

    我脸刷得一沉,“你怕皇后治你死罪,就不怕我要你性命吗?”

    李淳风的脸色简直比死还难看,他哆嗦着左右为难,我于是恩威并用道:“你但可放心去做,我包你没事。就算有一天皇后查起来,我也有办法护你周全。你是为我做事的,我岂有亏待你的道理。事成之后,许你太史令如何?”

    李淳风最擅长的是天文、算数,他能算得清历法、周率自然也算得明白人情世故,利害得失。对于我,眼下后宫最得宠的后妃,却是过去的仇家,如今给他冰释前嫌并且能升官发财的机会,他若是还不识抬举那么我新仇旧账一起算,后果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这一次,他宁可冒着可能得罪皇后的风险也必须帮我这个忙。

    魏国夫人柳氏决定亲自去找李淳风问个究竟。李淳风听了她的描述回道:“师傅的道行深不可测,许多本领并没有传与我们。不过,自古就有利用日月星辰吐故纳新,帮助调理身体的办法,所以夫人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柳氏脸一沉,“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都说大人是袁天罡大师的嫡传弟子,神通广大,看起来所传非实啊。还是说你有意隐瞒?我是谁你该清楚,欺满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也该知道吧?”

    李淳风忙拜道:“下官不敢,不是下官不说只是这等举动涉嫌行巫术,在宫中是万万不可啊。下官实在是怕——怕触犯宫规。”

    “你放心,你只管说,这件事我是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来的。”

    李淳风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官斗胆,夫人可敢起誓。”

    柳氏心中气恼,但如今是她有求于李淳风,自然妥协,于是起誓道:“离地三尺有神明,大唐魏国夫人柳氏保证此事无论成否绝不牵连李淳风大人。”

    李淳风这才说道:“回夫人,师傅曾经说过月满为盈月残为亏,月残之日于子夜背月而坐,焚香忏悔,可助消除业障。月满之夜则面月而坐,吸取月之灵气精华,助人达成心愿。”

    “关于求子的呢?”柳氏迫不及待。

    “至于这个,师傅确实不曾传授过。”看到柳氏神情沮丧,李淳风话锋一转,“但我有幸曾在不经意间听到师傅为一妇人指点。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我记得与泥偶有关。”

    柳氏立刻说道:“以陶土铸泥偶,肚中藏艾草,揣与怀中,揣男则生子,揣女则生女。”

    “好像是这个样子,我记得当年那个妇人就是揣了一个离开的。具体的法式细节容臣仔细回忆之后整理给夫人。”

    柳氏听后长出一口气,心想还好那个武顺娘实在,把这等秘密给说了出来。

    事后顺娘问我:“柳氏会相信吗?”

    我笑道:“她当然会。人哪,往往在寻求答案之前心中已经设想好了一个答案,若是相悖就难相信,若是和心里期望的不谋而合,就很容易接受。再说,李淳风曾经害我差一点性命不保,他的话柳氏是不会怀疑的。”

    “也真有你的,让她月残和月满之时,那岂不是初一和十五,正是圣上驾临之日?”

    我笑着喝了口茶,没有答话。其实我的心里也不是百分百确定这件事能够按照我期望的进行下去,但是我希望如此,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宽容的方式。老天,请帮帮我吧,我不希望自己使出更狠的招数来达成目的。

    柳氏兴高采烈地将这个求子的办法告知王皇后,王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些年来,她已经被母亲的各种招式给弄烦了,于是不耐烦道:“母亲,又是哪里听来的邪门歪道,可不要再信这些了。”

    “这回可不一样,这可是前朝大师袁天罡的真传,灵验得很,你就试一试吧。”

    “什么袁天罡,在我看来都是些江湖术士,旁门左道。况且,在宫里行这样的法式你这不是害我呢吗?”

    柳氏一听坐在一旁哭道:“我是你的亲娘啊,我怎么能害你呢?我这都是为的谁啊!天哪,我这一片心怎么就没人明白呢?我的命好苦啊!”

    王皇后最怕的就是柳氏哭闹,再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她本人又是个孝顺的主儿,看到母亲满脸是泪便止不住心软,上前说软话道:“母亲,只是这初一、十五正是圣上上我这儿的日子啊。”

    柳氏见女儿活动了,连忙说:“没事。法式要在午夜时分,晚上咱们把安眠的香薰浓一些,待圣上睡熟了,你就偷偷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只消这么几次,等你怀上龙种就踏实了。”

    王皇后终究拗不过母亲只得点头答应。

    初一之夜王皇后顺利度过。转眼到了十五,李治再次驾临立政殿。晚膳之后,方芳端上了一杯茶。

    “这是什么?”王皇后轻声问道。

    方芳答道:“是金橘蜜茶,听说圣上晚上喜欢喝这个。”

    “听说?”

    “是奴婢和武顺娘聊天的时候,听她不经意提起的,说武昭仪常给圣上准备这个。”

    听到是武媚娘的招数王皇后不自主地心生排斥,本想让方芳拿下去的,但转念既然是圣上喜欢的,自己又何必怄这个气呢?于是接过茶盏打法方芳退下。

    王皇后自然想不到,李治平素喜欢喝的蜜茶是经过特殊调制的,配合了宋御医精心配制的几味中药,具有安神、滋养的功效,而方芳道听途说而来的冲泡方法反倒会令人睡不安稳。

    子夜时分,王皇后见李治已经睡熟,便蹑手蹑脚起身直奔后院,那里柳氏早就布好了法台,并将一个男童模样的泥偶塞给了王皇后。于是王皇后将泥偶揣进怀中,面月而坐开始行祷告祈福之礼。

    方才王皇后起身的时候就已惊动了李治,他没作声待王皇后出门才悄悄尾随上去,于是正好目睹了整个求子过程。李治本想转身离开,但他转念一想于是停住了脚步。

    “你们在做什么?”

    李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王皇后一下子站起身来,怀中的泥偶立刻掉在地上正滚至李治脚边。

    李治拾起破裂的泥偶看了看,来到王皇后身边,再次问道:“深更半夜,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皇后对此事本就心虚,见被李治抓个正着更是无言以对,她赶紧跪下回道:“臣妾——臣妾这是——”

    柳氏见女儿语塞,赶忙出来帮衬道:“回圣上,皇后这是在祈福。”

    李治看也没看柳氏,冷冷道:“朕在问皇后。”

    王皇后于是深吸口气回道:“圣上,是臣妾求子心切,听说月圆之时许愿最灵,所以才出此下策。”

    “那这个怎么解释?”李治举起手里的泥偶,它的肚子上破了个洞,李治伸手从里面揪出一些艾草送到鼻子下嗅了嗅。

    “这是求子用的泥偶。”王皇后怯生生答道。

    “是吗?朕怎么看着像巫术呢?”

    “怎么会是巫术?”柳氏一旁急忙解释道,“只是祈求上天赐子的仪式而已,就像在佛堂里祷告祈福一样啊。”

    “朕没让你说话!”李治再次呵斥住了柳氏,继续对王皇后说道,“祈福?有庙宇,有道观,有佛堂,求子也该拜观音才是。你这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拜的是何方神仙呢?还有这泥偶,还敢说不是巫术?”

    “臣妾知错了。”王皇后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只能服软,“但请圣上相信臣妾行的真的不是巫术,只是希望能早日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罢了。还请圣上念在臣妾多年膝下无子实在苦楚才病急乱医的缘故上原谅臣妾这一荒唐之举吧!”

    “其一,你说自己多年膝下无子十分苦楚,难道太子不是你与朕的儿子吗?记得当日你要认下忠儿的时候跟朕说你会把他视如己出,可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从来没有真心把忠儿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过,如此出尔反尔,你这可是欺君知道吗?其二,隋朝皇室豢养术士,导致巫蛊之风横行,高祖开国便明令禁止宫中一切与巫术有关的行径。你身为皇后不会不知,想必趁此时行事也正是知道这一规矩,如此说来你便是知法犯法。其三,即便真如你所说只是求子,并无祸害他人的行为。但你想过吗,你母仪天下,你的言行举止将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如今你为了求子所做的事一旦传开,岂不是鼓励所有后宫都照此行事吗?起初可能都无恶意,但久而久之难保不演变成后宫争宠的工具,那时后宫岂有宁日?”

    王皇后听着李治的训斥也觉得句句在理,她开始后悔不已,惭愧不已,于是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所以,这次的事情朕不可以装作视而不见。皇后必须受罚,而且要受重罚。”

    “臣妾知罪,甘愿受罚。”王皇后拜倒在地,她不想再争辩或是求饶,她愿意担当,为自己的糊涂负责是她该做的。但一旁的柳氏却按耐不住了,她本就担心女儿的后位,如今让圣上抓了错处,且不说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这传将开来,还让她怎么在后宫立威,以后那些得宠的妃嫔们还不更要欺负到她头上去了?这还是小,传到朝堂之上更是让人笑话啊,若是以后圣上真的动了废后的念头,这可又是罪过一条,怕是很多朝臣也会因此调转风向。

    柳氏护女心切,一时也管不了许多了冲上前跪倒说道:“圣上英明,这件事都是臣妇所为,是臣妇教唆逼迫皇后这样做的,您要罚就惩罚臣妇好了。”

    不等王皇后说话,李治已经接过柳氏的话说道:“好,既然魏国夫人敢于担当,朕就当秉公处置。今日之事,魏国夫人是主谋,但朕念你年事已高就不做重罚,只是从今往后没有朕的传召不得再行入宫。皇后虽是受人挑唆,但身为后宫之主不能明辨是非也是该罚,就罚你闭门思过好了。”短短几句话,李治就草草了结了此事,然后拂袖而去回了甘露殿。

    天刚亮,魏国夫人柳氏便奉圣命收拾行装离开了皇宫。而王皇后整个人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命怎么就那么背,而圣上又是如此的不讲情面。这么多年,后宫的生活虽然不如意,但有母亲的陪伴尚不会觉得太过艰难,而如今母亲竟然被赶出皇宫,岂不说她这做皇后的颜面何在,但是想到未来的日子她的心就一阵阵发慌,还怎么吃得下东西呢?

    那天的早膳我的胃口可是格外的好,蝶衣来报说柳氏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车驾就离开了皇宫。顺娘有些疑惑地问我:“说起来,其实这也不算个事儿,圣上怎么会就把她赶出宫去了呢?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后留。媚娘,你是怎么算到的?”

    “我哪有这个本事啊,只不过顺从圣上的心意罢了。”我答道,“皇后的舅舅是当朝宰相,其母魏国夫人柳氏长年来自由出入后宫,这意味着什么?圣上心思何等细腻,他怎么会喜欢今天自己和后妃们的家常琐事明天就有可能传到朝臣的耳朵里?所以,对于魏国夫人他早就希望她离开皇宫了,只是缺乏一个恰当的理由。”

    蝶衣在一旁止不住地乐了,“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大,但要真追究起来也能当个事儿说。圣上正好以此为借口赶走不喜欢的人,却也不至于牵连旁人。真的是高明。”

    “高明?”我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如今所做的每一步还不都是迎合着李治的心思,我自己真正能主导的又有什么呢?

    周围没有人的时候,我跟蝶衣说:“蝶衣啊,这件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除了顺应圣上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如果有一天,圣上对我恩宠不在,或是我猜错了他的心思,摸错了他的脉络是不是就会大祸临头呢?”

    “媚娘,你怎么突然间如此悲观呢?”

    “不是悲观,是现实如此。你也知道,后宫之事并非单纯的儿女情长,事关政治。且不说咱们的皇后娘娘有个当朝一品的舅舅,王氏又是名门望族,萧淑妃也出身权贵世家,在朝中的势力是盘根错节,就连新入宫的这些才人、宝林身后也都大有来头。相比起来,我所能依靠的这座山看似最高最大却是最不可靠的。”

    蝶衣感受到了我的心事,这些年他也最明白我所承受的压力和每一步的艰辛,听我说完他轻轻一笑,说了句:“是啊,娘娘你是没有一个当宰相的舅舅,可那些朝臣们也不是都有当娘娘的外甥女啊!”

    蝶衣的一句话骤然点醒了我。后宫们在前朝寻找靠山,前朝的官员又何尝不巴望着后宫里有得宠的娘娘罩着他们的前程吗?不然又何必那么多的人削尖了脑袋要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孙女等等送进这座大牢笼受罪呢?

    我没有说话,看着蝶衣心领神会地笑了。

    王皇后起初是吓懵了,后来恍过神来越想越觉得蹊跷,便叫来了方芳质问她实情。方芳招架不住,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交待了一遍。王皇后听罢脸色大变,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于是,她第一个去找的就是李淳风。

    李淳风见到皇后心头一颤,但他已经想到了这一天所以早有准备,无论王皇后问什么他都据实回答,当然除了武昭仪找过他这件事。

    “娘娘,当时臣也曾提醒魏国夫人这样做的风险,但夫人执意——总之,这件事臣的确有劝阻不利之罪,还望娘娘宽恕。”

    “你只是劝阻不利吗?”王皇后气道,“你身为御史,又掌管钦天监,竟然私下里还琢磨些旁门左道,行些江湖术士的行径。你就不怕本宫将这件事禀明圣上,治你的罪吗?”

    “娘娘息怒!”李淳风赶紧说道,“臣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因为家师的盛名在外,朝中大臣和各位夫人们才会时常找臣问些处事的捷径。您知道,臣位卑官轻,而找臣的不是宰相就是皇亲哪里敢得罪啊,迫不得已才会有问必答。”李淳风说着心里想道:皇后您就去告,这牵扯到的权贵可就不止一二,您的舅舅既是宰相又是皇亲,难保他不在其列啊!

    李淳风想的也正是王皇后顾虑到的,面前这个李淳风趟过的水究竟有多深她确实不知,自己的母亲刚刚因此受到惩罚,如果自己在此时将事情闹大那么倒霉的未必就是别人。况且,听李淳风的回答,他也许只是碰巧参与了此事并非故意针对自己,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揪着这个人不放,得罪一个圣上身边的宠臣对自己可是没有好处的。

    王皇后想清楚了这些便故意警告了李淳风几句也就作罢。待她走后,李淳风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他也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武昭仪的确要比这个皇后聪明许多,而通过这件事自己也算是得罪了皇后,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这墙头草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索性就选择一方好了。

    王皇后在心里认定这件事是武昭仪使的坏,可她也清楚这无凭无据的事情,难不成要拿两个下人闲聊天说事儿?可是也不能因为没办法她就不作声了,怎么着也得敲打她一下,让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可不是摆设。

    王皇后驾临在我的预料之中,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总是藏不住任何心思。我迎到门前躬身下拜,她高傲地昂着头说道:“免了吧。”她说着大步走进屋内在主位坐下,“你身子沉,坐着说话吧。”我冲蝶衣使了个眼色,他便带人退到了门外。

    王皇后坐定朝旁边的我看了一眼,她藏不住心事却也从不刻意隐藏,我还是不能否认对于她的这一特点我打从心底里欣赏。

    “过往的情分我不想再提了,”王皇后的表达十分直接,“毕竟时过境迁,人生起伏变幻,无论好的坏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得看着脚下想着将来,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只能笑答道:“皇后娘娘明鉴。”

    她苦涩一笑,“你是个聪明人,可我也不傻。虽然我性格柔顺了些,处事也不喜好争强,但我是先帝亲选的儿媳,是大唐的皇后,谁要是想拿着我的善良当弱点,那我自然有办法让她付出代价!”她看着我,眼睛里射出凌厉的目光。

    我轻轻扬起嘴角,“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娘娘贵为后宫之主,杀伐决断必定是明察秋毫。”毒害弘儿的事情或许不是你亲自吩咐的,但你若知情便不可饶恕,你若不知情那也是管教不当,如此对你和魏国夫人已经是宽容之至了。

    “明察秋毫不敢当,本宫往后对后宫事务一定会勤加管理,好好整治后宫的不良风气,但凡发现有人意欲图谋不轨,一经查实一定严惩不怠!”

    “如此必是要辛苦娘娘了。还望娘娘多多保重凤体。”

    王皇后瞪着我显然对我的反应十分不快,她停了停说道:“武昭仪如今怀有龙种,更应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那些劳神劳心的事都且放一放,一切以皇嗣为大。”

    “武媚谨遵娘娘教诲。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放心了。好了,天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去了。”王皇后起身离去。我赶忙恭送她出门。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情一下子无法轻松起来,皇后已经正式向我宣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吗?

    那天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过去我以为自己隐忍、谨慎再加上抓紧李治这个靠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单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是不以你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的。暗礁险滩,防不胜防,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以攻为守,真正能保护自己的不是依赖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权力,而是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去呢?我更加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蝶衣,”我似乎是在呼唤也好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要是我当上皇后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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