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于是继续道:“心既然给了出去,就不奢望始终如一,也不怕被辜负。如果计较得失那就不是真心。虽然我如今荣宠之至,但怎奈年华一样要老去,而你也说了帝王情爱最难长久,为君王者最重莫过江山。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即使有一天被弃之如敝履,我的心依然如旧,无怨无悔。但在此之前,所有能抓住的我都不会放手,能多占有一刻就要独享,不是吗?”

    她看着我愣了半天,然后才艰难地呐喊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和她一样都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那么她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还是会更加不甘?

    我站起身对她说道:“爱一个人的心是没办法控制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所以你该恨的人是我。”

    身后我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声音,“武媚娘,算你狠!”

    玉鸢啊玉鸢,如果你终究要带着恨离开,那就恨我吧,别让心底最美好的情感也被玷污,无论结局如何,年少时那最初的爱恋都该是纯净无暇的。

    这可能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踏足这个院子了,我的心情无法轻松,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武媚娘!”我循声望去,那扶着窗棂向外张望的正是萧珍儿。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她于是极不情愿地改口道:“武皇后。”我并不是因为她叫我的名字才没有答应,而是对她这少有的温和态度不适应,印象中她应该破口大骂,极尽恶毒之词才对。

    “武皇后请移步。民女有事相求。”她难得地低声下气。我于是朝她走去,站在窗前两步开外问她:“何事?”

    她突然眼中带泪,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无论你我有何恩怨,孩子都是无辜的。我只求你放过素节,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的。”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要加害雍王?”

    “不不不,您大人大量岂会跟我一般见识。”萧珍儿抹了下脸又说道,“只是,节儿的生辰在即,我这做娘的不能在他身边陪伴,就亲手做了个香囊希望您能代为转交。”

    我愣了一下,萧珍儿今天的行为确实古怪,不过有段时日不见,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难道说想明白了,还是为了儿子才肯向我低头。我正想着,只见萧珍儿再次哀求道:“求皇后就可怜可怜我这当娘的一片心意吧!”

    她的语气当真打动了我,同为人母我能理解她与亲生骨肉分离的痛楚,于是上前一步伸出手说道:“拿来吧!”

    她立刻破涕为笑,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伸出窗子往我手上放。就在那一瞬的功夫,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在我手背上抓了一把,直抓出几道血印。

    “武媚娘,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她狠狠说道。

    一旁赶紧有两个太监跑了上来,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问我:“娘娘,您没事吧?”

    我把手藏在袖子里不让他们看到,只说道:“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他们赶紧应着,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就说了不能放开她!这女人是疯了!”说罢,二人找来绳子和布就往屋里进。我则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听到身后一阵踢打叫骂之声,萧珍儿再次骂道:“武媚娘,你给我记住,下辈子愿我为猫,你为鼠,我要一口一口啃掉你的骨头!”

    蝶衣在冷宫外候着,见我匆匆走了出来不禁一惊,从他的神情我就能想像到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么糟糕。他大概也听到萧淑妃的叫骂声了,赶忙问道:“是萧氏又无礼了?”

    我摆摆手,“无妨的。”便上了华辇。

    回到寝宫,小青为我更衣时看到手上的伤痕,不禁惊叫一声,蝶衣这才注意到,我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小青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在哪里伤到的?”

    我赶紧用另一只手遮住伤痕随口道:“被猫抓了一下。”

    “那赶紧宣御医啊!”

    我当时真的是乏了,便不想多事,说道:“一点小伤不用小题大做,宫里不是备的有药嘛?”

    小青赶忙去取来为我简单包扎一番,然后我便休息去了。这半天经历了太多,我感觉自己疲惫极了。

    朦朦胧胧间听到脚步声,我睁开眼看到李治站在床前。他俯下身笑道:“大白天贪睡,我看你晚上怎么睡得着!”

    我这才朝窗外望去,天竟然已经黑了,这一觉睡得还真够久了。

    “晚膳都准备好了,快点起来吧!”李治说着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我的手,忙问:“这手是怎么了?”

    我揉了揉头,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没什么,被猫抓了一下。”

    “这可恶的畜生。”李治说道,“我一会儿就下旨,往后各宫各院都不准再养猫!”

    “别小题大做了。”我说着就下了床。脚刚落地就感觉一阵眩晕,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睡久了的缘故,便没有多想,定了定神挽着李治走出卧房。然而,那种眩晕的感觉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烈,同时我开始感觉呼吸不畅,眼睛也模糊成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似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来不及说出口眼前便是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小两名宋御医紧急赶往大明宫,他们一个诊脉另一个则将经小青包扎的纱布打开。“这是?”宋南璆惊呼道。

    小青忙答:“娘娘说是被猫抓的。”

    宋御医赶紧过来检查伤口,他和小宋对视一眼,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宋御医立刻跪在李治脚下回禀道:“启禀陛下,从脉象看娘娘是中毒的征兆。而这手背上的伤痕发黑,恐怕就是毒源啊。”

    李治听闻脸色大变,他立即命令道:“你二人还不赶紧研究解毒之法!”然后转向一旁,

    “传旨下去立刻把宫内所有的猫都抓起来,一只也不许放过!”说罢他走到蝶衣身旁,“你平日里一直跟着皇后,今天她到底是被哪宫的猫所伤?”

    蝶衣虽然面带犹豫却还是答道:“其实,娘娘那么说是想大事化小……”

    然而此时冷宫院内已是死寂一片。

    王伏胜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把握,在他看来王玉鸢已经命不久矣,说起来她应该算是这三个人中罪恶最轻的,索性就让她落一个好死;萧珍儿毒杀武媚娘,皇帝自然不会放过她,就算到时候查出自己也有份儿,大仇已报虽死无憾。但自从他把毒药送给萧珍儿,一连很多天武媚娘都没再去过冷宫,正在他等得心急难耐之时便传来了好消息。他赶紧前往冷宫附近偷窥,以为武媚娘被抓伤就会惩处萧珍儿,谁知那武媚娘出来的时候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看来她是不想声张此事。既然如此,那自己定当不辜负她的这番美意才是。

    王伏胜打定主意,便给自己脸上涂黑,贴了假痦子,又把帽子使劲压低,在傍晚时分趁着天色昏暗走进了冷宫。他来到当值的两个太监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是皇后娘娘差我来的。”

    两个太监本就对白天的事情心有余悸,一听是皇后派来的吓得浑身直哆嗦,哪还有心思仔细打量来人容貌,他们连忙恭顺地说道:“不知公公大驾有何贵干啊?”

    王伏胜将手里的盒子一举,“娘娘让我给萧氏送样东西。请二位公公检查。”

    两个太监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既然是娘娘的赏赐,小的们哪敢造次啊。”

    “还是看看吧!”王伏胜说道。

    一个太监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这一看立刻吓得不轻,另一个太监也探过头来,只见盒子里平放着的正是白绫。

    “公公,这是?”

    “这还不明白啊?难怪你们也只能在这种地方当差。记住,这件事娘娘不想声张。”

    “是!是!”经过白天的事,二人早就吓傻了,这心啊一直提着呢,如今见皇后要处置萧氏反而松了口气。

    “还不快走”王伏胜催促道。

    二人赶紧引领王伏胜来到萧珍儿的房舍外。

    王伏胜瞟了二人一眼,极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啊?”

    二人虽不情愿,却不敢得罪皇后,只好拿了白绫走进房内。王伏胜隔着门缝看到萧珍儿被捆住手脚坐在墙边,嘴里还塞着布。两个太监来到她近前施了一礼,说道:“娘娘,你可不要怪我们,我们当奴才的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偏偏要冲撞皇后呢!”说罢两个人便用白绫将萧珍儿的脖子缠住,一人一边使劲勒住。

    王伏胜这才走进屋子,他来到萧珍儿面前,看着她痛苦挣扎然后气绝身亡。确定对方确实断了气,王伏胜这才对两个太监说道:“不错,挺麻利的。这是皇后娘娘赏你们的!”说着掏出一块美玉丢给二人。两个人见钱眼开,那美玉价值不菲,却只有一块,二人于是凑在一起仔细打量起来。王伏胜趁二人头碰头的机会,绕到他们身后,从袖筒里抽出匕首照着其中一人的后心就捅了进去。另一个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王伏胜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手腕一翻便割破了对方的喉咙。然后他从死者手中抽走那枚玉佩,将匕首塞进他手里,这才露出笑容。

    临走时他看了眼萧珍儿的尸体,说道:“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可惜没有机会啊。”说罢趁着夜色扬长而去。

    “怎么样了,皇后到底中的什么毒?”李治不住地催促着。

    宋御医一直眉头紧锁,他用沉重的语气说道:“此毒应该是在江湖上流传的一种偏门,恕在下无能尚不能确定其配方故还无法配置解药。”

    李治一听就急了,“连你都为难,这究竟是何奇毒?不行,你是御医院的一把手,你必须可以!朕命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活皇后。”二宋一听赶紧叩头领旨。谁知李治接着又命令道:“把御医院所有在册御医都给朕宣来,宋御医你来调遣,全力研究解药,救得了朕重赏,救不了,朕诛你九族!”这句话可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到了,大家都明白圣上这回是动真格儿了,万一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御医,恐怕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

    “萧贱人那边可有消息了?”李治问道。这时外面匆匆有人来报,说冷宫发生命案,萧氏和当值的两个太监均已毙命。

    李治心头一惊,他立即吩咐大全:“你去查看一下,务必仔细搜查,看能不能找到那种毒药。”

    听到此话,二宋似乎看到了希望,连忙说:“如此甚好,若是能找到毒药臣等便能找出配方。”

    然而,御医们能想到的王伏胜岂会想不到,他早就清理了现场,根本不会让那包药落入圣上手中。所以大全只能空手而回,据他对现场的观察,倒像是萧氏买通了太监给她带药,事后发生内讧,所以太监勒死了萧氏然后畏罪自杀。虽然蹊跷,可是目前也只能如此解释了。大全还带回一个消息,那就是废后王氏也故去了,不过她的死倒好像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李治此时哪还有心思了解王萧二人的真实死因,如今找不到毒药就配不出解药,所有的御医都连连摇头,束手无策。他倒不吝惜大开杀戒,可只怕即使如此依然救不了媚娘。李治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宋御医得知找不到毒药更加一筹莫展,宋南璆盯着武皇后手背上的伤痕突然站起身来喊道:“萧氏的尸体何在?”

    李治赶忙朝他走去,宋南璆说道:“陛下,臣需要萧氏的指甲。”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同时也都看到了希望。

    然而指甲缝里所藏的毒粉实在太少,几位御医忙活了半天也只能确定一半配方,而另一半实在是拿不准,而且大家都不知道此毒从发作到致人死亡的准确时间,只是武皇后的脉象越来越差倒是事实。

    “我们不能再等了。”宋南璆说话道,“如此耗下去,只怕大家都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不如一搏。”

    众人看着这个资历最浅的小御医,都感到他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为医者怎能像江湖人士那般靠赌拼运气,一着不慎大家的脑袋还有族人的性命才是真的不保呢。于是纷纷指责其不该如此鲁莽。宋南璆却不以为然,他依然坚持道:“我所说的搏也不完全是靠蒙。娘娘如今的状态像极了风寒发热,我猜想制毒之人的本意就是诱导医生将其当作风寒诊治。或许只是为了耽误时间,或许治疗风寒的药物本就会和此毒相冲,加重毒性。好歹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半配方,不如调换身份,试想如果自己是这制毒之人该如何调配此毒才会达到目的呢。”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但即使如此也依然存在风险啊。毕竟,这个前提是建立在假设和推测的基础上,很可能存在偏差。”有人说道。

    宋南璆立即反问道:“但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这样等下去也是个死,搏一把大家就都有希望不是?”一番话把大伙儿都给说动了,事到如今除了冒险一搏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解药调制出来的时候已经距事发过去了两天,所有参与的御医望着那碗汤药都不敢触碰。还是宋南璆站了出来,他毅然决然地端起汤药走进了皇后寝殿。李治坐在床前支着头。宋南璆走上前跪倒在地,将药双手乘上。

    李治的眼睛立刻为之一亮,他激动地说道:“这就是解药了?”

    宋南璆答道:“回陛下,正是。”

    李治迫不及待地端过汤药,用银勺盛了一口送到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吩咐小青将皇后扶起,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将药喂下。此时跪在一旁的宋南璆早已冷汗一背,上天还是入地,他和他整个家族的命运就在这一碗汤药里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条性命竟然牵扯到了那么多条命,也没料到宋南璆为了等我醒来足足在地上跪了两个多时辰,我只知道昏昏沉沉中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我不可以有事。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李治紧张的表情,他的眼里似乎带着泪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就像拼命抓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你一直在这里?”我轻声问道。

    一旁的小青赶紧说道:“娘娘,都两天了,陛下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而蝶衣则一直没说话,他此时只顾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眼前之人待我一片真情,已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我是否不该在心底再纠缠那些是非对错,爱恨嗔痴了呢?我只是个凡人,我总会爱自己更多一些,那么就当我已经死过一次,新生的我真的想要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了。于是,我也抱住了他,心无旁骛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到一旁有声音道:“恭喜娘娘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我和李治这才注意到宋南璆还一直跪在旁边。

    “宋爱卿快快请起!”李治赶忙说道。蝶衣赶紧上前搀扶他起来。

    我满怀感激地说道:“你又救了我一次。陛下定要重重赏赐,只怕是再贵重的赏赐也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宋南璆忙说:“娘娘此言令微臣惶恐,这次是众位御医齐心合力的结果,在下不敢一人贪功。”

    李治笑道:“朕早就说过会给你们父子重赏,这样,朕就赐你父子世袭杏林侯,食千户。其余有功御医也一概厚赏。”

    “谢主龙恩。”宋南璆再次拜倒。但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是无比的愉悦,做御医做到封侯古来罕有,这是何等的荣耀,他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一次自己又压对了。

    这一次的死里逃生给了我新生,一天之内,王玉鸢和萧珍儿死了,而我活了,过往的一切就当同这飘零的生命一般随风而逝,我该和昨天告别了,可是我真的可以告别一切记忆中的人和事吗?

    我跟李治说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深究下去,就看在雍王的情面上还他的母亲一个体面吧。李治同意了,但他也意识到雍王的存在终是不妥的,于是下旨改封他郇王实则是贬去申州。如此也好,弘儿的身边是应该清净些为妙。

    李素节起程那天,王伏胜特意前去相送。这一次武媚娘竟然又没有死,他的复仇之业便必须继续下去,那么他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不管再熬多久,他坚信总会有机会达成夙愿的。

    “殿下,”王伏胜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道,“路途遥远,你可要保重身体啊。还有,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身边之人也要多加防备。奴才是怕武后依然不肯放过你啊!”

    李素节抓住王伏胜问道:“本王听闻母妃被废又惨死冷宫都是被武后所害,如此说来难道都是真的?”

    王伏胜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所以殿下务必格外小心。还有,奴才冒死还要告诉殿下一个大秘密。”说着他又凑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潞王实非武后所生,乃是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李素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王伏胜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娘被废时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在冷宫中产下潞王。武后本来想要下毒手,但碍于圣上没有达成,事后她竟然另起歹意将其据为己有。殿下只要查一查就不难知道当日冷宫生产一事。只是武后封了众人之口,令所有知情人众口一词说是另一被废已久的妃子产子,然后胎死腹中,一尸两命。试想,一个被废已久的妃子怎么会有机会怀上龙种呢?武后正是为了以绝后患才又对娘娘下了毒手,连知情的王皇后也惨遭杀害。娘娘遇害前奴才曾偷偷去探视过她,是娘娘亲口告诉奴才的,娘娘还说日后要你找机会和潞王兄弟相认,相互扶持。”

    王伏胜将这一通话说得天花乱坠,年少的李素节真就深信不疑,从此在他心底有了一个念想,那就是在宫里他还有一个亲兄弟。

    一切就随着郇王的离京而平息了吗?为何我的心绪还时时不能宁静,我总感觉有一股暗流正在逼近,帝王家怎会轻易逃离得了是非?

    这天,李治突然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似是思量再三才说道:“我接到了一份奏报,说舅舅他集结一帮老臣在忠儿周围意图谋反。”

    “谋反”,又是这个字眼,这个皇家逃不开避不掉的字眼。我的心头立刻一沉,看着李治紧锁的眉头体会到他此刻的纠结,于是说道:“无风不起浪,无论如何,总得给个说法。”他的表情有些许的惊讶,他大概以为我会立刻替长孙无忌辩驳吧,但此时此刻我也拿捏不好该如何反应,世间的事都无绝对,既然事发就该用平常心去应对不是?

    “查一查,也图个安心。”我说道。

    “嗯,是得查清楚。可是该派谁去调查此事呢?”

    李治此话一出倒让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于是说:“记得你曾经提拔过一个叫狄仁杰的,此人身世清白,背景简单,似乎还有些智谋和胆识。”

    李治点了点头,“我记得他。这样,我就派他为钦差,密查此事。”

    出发之前,我悄悄约见了狄仁杰。这是自明月小馆一别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单独相见,时隔多年,他依旧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那样貌还似一个俊朗少年,只是言谈举止已是稳重了许多。

    时间有限,我也不绕圈子直接说道:“此次圣上命你密查国舅谋反一案可有特别的指示?”

    狄仁杰完全不假思索地答道:“圣上叮嘱微臣要明察秋毫,并无其他指示。”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有所隐瞒,难道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总觉得身为天子的李治高处不胜寒,他的心机让人害怕,让人不得不防。或许是我错怪了他,在长孙无忌这件事上他还是感念着情分的,那么这件事就不会是他主使。

    但,我不能把他想得过于简单,于是对狄仁杰说道:“若是国舅当真有谋反之意,务求证据确琢。”

    “娘娘的意思是让微臣秉公处理了?”狄仁杰说着抬眼偷瞄着我。

    这家伙看来是在官场待久了,也可见在朝臣中关于我的传言都是怎样的。我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历朝历代,谋反二字都实在敏感,此次又牵连到圣上的舅舅和长子,所以切不可扑风捉影、冤枉无辜,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举荐你来办此事。”

    我看到他的嘴角似有笑意,躬身答道:“微臣定不负娘娘厚望。”

    这是狄仁杰第一次为我效力,我应当相信他不是枉担虚名。果然,不久之后他的密奏就飞回了长安。那天李治突然叫我到紫宸殿去,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我和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不似平日,已然不像是帝王对后妃,而更似君主对臣子。他拿起桌子上的密奏递给我,然后背着手转过身去。

    狄仁杰的奏报清晰明了,却让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李治在上面缓缓说道:“狄仁杰说舅舅一直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著书立传。期间确实有不少王公贵族企图拉拢,但都被他拒绝了。但舅舅本人却对谋反一事供认不讳,只是一再努力撇清梁王的干系。”

    “这不合情理。”我脱口而出。

    “我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当我想起了高阳谋反一案就突然明白了。”他说着轻轻转过身来,眼神里有太多我参不透的东西,只是看着那眼神就会让人莫名地一阵心酸。

    高阳公主和驸马谋反一案早已尘埃落定,我知道他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即使当时也未曾对我多言,而今天他竟主动跟我讲起了往事:

    “那时高阳和驸马还有几位公主、驸马对我是多有不满,时常凑在一起说些大不敬的话,行些大不敬之事。但说到底都是些孩子任性,终究也成不了事的。但是舅舅告诉我这样的风气不可助长,新君即位本就政局不稳,若是不对皇室宗亲严加约束后患无穷。所以,我听从舅舅的建议,杀一儆百。可是你知道吗,这件案子还牵扯到我的三哥,吴王恪。我知道他与此事毫无瓜葛。但舅舅说他曾是我皇位的最大威胁者,即便我做了皇帝他的声望一样很高,为帝王者当以社稷安定为重,儿女亲情若是作为帝国的基石便不足挂齿。”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但我已经听懂了。

    为了江山大局,李治杀了吴王。如果说他当初对付君羡可以毫不留情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切实的情分,但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别说承乾就是李泰他也不曾负过,何况一直与世无争,和睦相处的吴王李恪。要下杀手是需要多么大的决心?是不是每一座王权宝座背后都注定沾满了亲人手足的鲜血?长孙无忌并非无情,相反他对李治是情太深了,为了保他坐稳江山不惜冒着死后无颜与太宗相见的风险而诛杀他的儿女。如今,李治在朝堂大换血,打击一片贵族官僚,不满他的人,心存报复的人必定少不了,加之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难保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令李治头疼的一股势力。他自己已经辞官深居,还是难逃各路人马争相拉拢,他深知只要自己在一日那些势力就不会死心,总想利用他的声望大做文章,对李治不利。所以,他宁可污了名节,也要让历史再重演一次。

    我看到李治的眼圈逐渐变红,他几乎哽咽着说道:“舅舅待我真的不薄,我却有负于他。这份情注定无以为报。”

    我立刻意识到李治是做了打算的,忙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去见他!”他的回答异常干脆。

    “不行!”我拒绝得更加干脆,“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安危关系天下苍生!”

    “我有御前高手保护,微服出行,快马往返,不会有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帮我隐瞒此事。”

    我看着李治,这才是他今日叫我前来的真正目的。

    “我只要称病不上早朝,命朝臣将所奏事宜乘上,批阅后下发下去就可以瞒上些时日。”李治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别忘了当年你在宣正殿前用花蜜写的八个字,连先帝看了都以为是我写的。由你代笔定不会被发现。”

    我惊讶地瞪着李治,这就是他想出的妙计,亏他能想得出来,难道他就不怕我就此窃国?但他的眼神充满了恳切,让人无法拒绝,“你就这么相信我?”我望着他呆呆地问道。

    他使劲点了点头,“这世上我最相信的,我不会有所保留的人就只有你。帮我这一次,好吗?”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这样又一次被他算计了吗?注定要为他的任性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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