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第二天,也是八天小长假的第五天,梁敏文带着一家人驱车回城。

    林乐多第六天有名师补课,第八天学校提前上课,小长假匆匆过去。

    十月十一月有运动会、排球比赛、还要迎接期中考试,林乐多忙碌又充实。

    知道孙女报名了三千米耐力跑,陈书芬天天去菜市场买土鸡蛋和鲜牛奶,要给林乐多好好补充营养。

    林乐多有天放学回来,好笑地转述:“我同桌问我天天带两个鸡蛋和一大瓶牛奶去学校,是不是在偷偷备战奥运会。”

    陈书芬也笑,忆起往昔:“你当年要是再长高点,我指定培养你去打篮球。”

    林乐多把书包放回卧室:“外婆,我要是没拿到名次怎么办?你的鸡蛋和牛奶都浪费了。”

    陈书芬说:“吃进去的东西,都补在气血里,长在身高上,浪费了什么?”

    “再说了,学校的活动就是重在参与,你报了名我就高兴,拿不拿奖我都高兴。”

    她一脸“我孙女学习好,还爱搞运动,就是倍儿棒!”的自豪和与有荣焉,林乐多小跑过去照着老太太脸亲一口,给老太太眼睛都笑弯了。

    但每天两个鸡蛋,属实是有点腻了。

    第二天早上,林乐多在楼下自行车棚里碰到段屿阔,有模有样地把鸡蛋递过去一个:“我外婆让我给你一个。”

    这理由一出,段屿阔果然收下,那张脸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她估计给他一个臭了的馒头都会接。

    林乐多终于找补回姗姗来迟的拿捏感,蹬上自行车,先一步离去,偷偷勾下嘴角,

    第三节晚自习时,在吕明德办公室又碰到段屿阔。林乐多在牺牲时间奉陪班主任完成定期的学生心理疏导任务,二十四班几个人则围在另一桌。

    一位国际知名华裔物理学家受邀来新城开座谈会,其中一场是面向高中生讲基础科学。

    一中在新城首屈一指,市教育局要求派几个学生代表过去,能听懂、能提问的那种,电视台要来拍照录像。

    年级组长接到任务,正在布置工作。

    一班和二十四班几乎同时散会,两拨人一起出去,空荡的走廊顿显热闹。

    忽然,一道干净清朗的男声在背后叫她。

    “林乐多。”

    林乐多下意识回头。

    二十四班的人都在后面,七男三女,那么多双眼睛,她撞进了一潭幽冷的深湖里。

    段屿阔眼睛很黑,沉静深邃,林乐多不是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联想到阴天下调成蓝调的贝加尔湖。

    然后她错开,跟他旁边的人对视上,笑了笑:“徐展图。”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互问国庆行程,不知不觉便落到最后。

    一班先到,林乐多走进了教室,还能听到徐展图追上同学后被调侃:“怎么又是那个一班那个漂亮妹子?我遇到我初中同学,最多点个头,连吃没吃饭都不多嘴问一句,你们俩初中感情真好,有说有笑聊了一路。”

    徐展图回头看一眼,透过窗户能看到林乐多刚回座位坐下,他笑笑没说话。

    然后想起什么,问段屿阔:“赵主任刚才提到的苏教授的研究领域是量子场,我记得你以前看过这方面的书,有推荐吗?”

    徐展图从小学一路到高中,课内课外履历之丰硕,用“天之骄子”形容绝不为过。他跟段屿阔说话的神态与寻常同学别无二致,但细枝末节里却有甘拜下风。

    少年人都有气性,没有谁喜欢轻易认输,除非这个人绝对强。

    段屿阔说出几本书名和两个人名,新大物理教授,如果书里有概念不懂,可以看他们的网课作为补充。

    徐展图点头,记忆力过耳不忘。进教室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往一班的方向,是个很下意识的动作,很快。

    段屿阔捕捉到,或许众人刚才对徐展图和林乐多的揶揄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他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

    晚上放学,林乐多在学校自行车棚准备开锁时发现,她的自行车今天跟段屿阔那辆停得很近,他还没走。

    想到他们最近有所改善的关系,林乐多忽然决定稍微等他一下,反正也住一起。

    等段屿阔来的第五分钟,林乐多对旁人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

    等段屿阔来的第十五分钟,林乐多觉得等都等了,沉没成本已经产生,她不甘心还没等到人就走。

    等段屿阔来的第二十五分钟,林乐多短暂的不甘心马上败给及时止损,再等下去过为已甚。

    她每天都一个人上下学,并不非需要跟谁一起。

    蹲下身开锁,她此刻只想快点走,抹平这件事发生过的痕迹。

    终于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背后响起的声音验证了墨菲定律:“你还没走?”

    突如其来,林乐多被吓一跳,随即镇定下来,自若道:“我们班历史老师今晚抽风,临时布置了个作业,我刚写完下来。”

    段屿阔径直走到一辆黑色自行车边。

    林乐多还是没忍住用随意地口吻问了句:“你怎么也现在才下来,你们班有事?”

    段屿阔:“开班会。”

    原来如此。

    听到声响,林乐多抬头,段屿阔已经跨上自行车,先她一步走了,一分钟都没多等。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各走各的。

    林乐多觉得人心真的很奇怪。

    她脑子里清醒的知道,她刚才决定等段屿阔是基于自己的想法和决断,跟段屿阔之间绝不存在任何“她如此,他也应该如此”的双向关系。

    但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有点失落呢?

    难道是在期待什么吗?

    她皱眉反思,不喜欢这种情绪。

    人和人之间从来不存在任何应该的事,只存在不应该的期待。

    同学如此,父母亦然。

    收拾好心情,林乐多独自骑上自行车回家。

    却没想今天这么倒霉,刚开出校门百来米,后轮使不上劲,胎全瘪了。

    这几天天气热得离谱,难道是她给车轮充气太足,爆胎了?

    林乐多细细检查一圈,发现是被一根长钉隐秘地扎破了,幸好前面就有一家修车铺。

    她把车推过去,老板正准备关店,想赶在隔壁街的蛋糕店关门前去买一份小蛋糕,庆祝九月刚上幼儿园的女儿今天拿到了一朵小红花。

    换胎只要几分钟,老板犹豫片刻。

    林乐多先一步开口:“我不急,我先把车放在这,明天中午再来骑。”

    “好,行,保准帮你换得跟新车一样。”老板马上接话,喜气洋洋又不好意思道,“小孩在家等得急,实在不好意思啊。”

    “没事。”林乐多笑起来,孩子气口吻道,“等着吃蛋糕呢,换谁谁不着急呀?”

    老板这下也笑了。

    马路边,林乐多在想走路回去还是打车回去。

    犹豫间,已经走到公交车站台,脚心忽然痛起来,给她做了决定。

    从面前开过去的出租车几乎没有一辆空车。

    林乐多干脆先坐到公交站等候区的休息凳上,胳膊撑在大腿两边,低垂着眼,看双腿前后晃荡。

    此时月恬风静,心情是种很悠闲的平静。

    恰逢其时,她脑子里想到了半阙词——“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与谁同坐。

    ——清风明月我。

    林乐多会心一笑。

    不经意地抬起头,倏然,她怔楞住。

    路灯莹莹,柔顺地落下来,柔和了段屿阔冷峻利落的轮廓。

    相顾无言。

    须臾,林乐多嘴角平稳地扯了下,好像内心从未起过波澜似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其实更想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段屿阔视线越过她,往后扫去:“车呢。”

    “坏了。”林乐多耸了下肩,如实说,“后胎扎了根钉子。”

    “嗯。”他淡淡。

    “哦。”她更淡。

    过了会儿。

    段屿阔说:“上来。”

    林乐多茫然了下:“哪儿?”

    段屿阔眼神往后指了下。

    林乐多跟着他的动作看向自行车后座,似乎是在反应,半晌,喉咙缓慢滑动,难以置信地转看向段屿阔。

    -

    天很远,夜幕上点着几颗碎星星。

    大概四五六七八颗吧,林乐多数不清,仍然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中。

    前面有个转弯,头顶传来段屿阔的声音:“抓好。”

    林乐多回神,手马上放到他书包两边,不松不紧抓着。

    感受到力道,段屿阔想起红灯的第一百五十秒。

    就在修车铺前面不远处那个十字路口,车流量大。

    一次红灯是一百五十秒。

    段屿阔从学校骑车出来,速度并不快,一百五十秒的原地静止足够林乐多从后面跟上了,但她久久不见人影。

    最后一次回头,仍是查无此人,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

    段屿阔并不乐于助人,但思及程想容如果知道自己有个见死不救的孙子,毫无疑问,必定会生气地晾他大半个月。

    她有高血压,情绪不宜波动过大。

    于是在红绿灯最后一秒,段屿阔掉转车头,又开了回来。

    风里夹杂着浅淡的木质香,吹入鼻腔,带着凝神静气的功效。

    沉默片刻,林乐多还是想知道答案,再次问:“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开回来了?”

    段屿阔稳住方向盘,在减速带前放慢速度,随口道:“没走远,在那接电话。”

    原来如此。

    林乐多心里解了惑,跟他道谢。

    过第一条减速带,她没看到,车身一颠,手反应过来时已经紧抓在段屿阔腰两侧的衣服上。

    段屿阔往后看一眼:“在过减速带。”

    林乐多收回手,改抓住前座,平静嗯了声,表情很镇定,但眼神没演好,透露出残留的慌张。

    段屿阔脱口:“你属兔?”

    林乐多:“我属虎。”

    他目视前方:“看着不像。”

    什么意思?林乐多明显感觉到被人看扁。

    她说:“你运动会报名了吗?”

    “没有。”

    林乐多语气像是要为自己扳回一局:“我报了三千米,到时候记得来看。”

    段屿阔又觉得她属猫,被踩到尾巴后张牙舞爪地要证明自己。

    “看什么?”他静静地说,“虎虎生威?还是生龙活虎?”

    林乐多反应一瞬,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气势都被笑没了,忍不住怪他:“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逗人笑。”

    段屿阔不背锅:“是你笑点太低。”

    看到一家车轮饼流动摊,林乐多拜托段屿阔稍微停一下,她飞快下去买了两个。

    把咸口的递给过去,她说:“肉松培根的,不甜,也没有咸蛋黄。”

    他不喜欢的都避开了。

    段屿阔没接:“肉松不甜?”

    林乐多想问他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肉松还不咸?”

    她自己买的是咸蛋黄芝士肉松口味,一口咬下去,眼睛满足又惊喜地微微睁大。

    段屿阔光看着都觉得甜。

    最后,两块车轮饼还是都落进了林乐多肚子里。

    她亲自确认了一遍:“肉松是咸的。”

    “嗯。”

    从段屿阔鼻腔简短的震音里听出无所谓,林乐多看穿:“只要不要你吃,是甜的还是咸的都行?”

    他毫不避讳:“是。”

    果然。

    她哼笑一声,眼睛欣赏着天上的星。

    两个人一起回家好像确实比一个人回家要热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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