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多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过来时,陈书芬已经回来了,听到卧室有动静:“多多,醒了吗,要吃点东西吗?泡个热水脚好不好?”

    林乐多还懵着,没说话。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客厅睡着的,怎么到床上来了?

    她视线落到莹莹亮着的小夜灯上,撑起身,走出去,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外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在床上吗?”

    桌上摆着碗已经放凉的酒酿圆子。

    陈书芬的声音淡化成背景音:“是啊,怎么了?不在床上睡还能在哪睡?”

    林乐多转头看时间,一下扭急了,脑袋一阵眩。她按住桌角站定,莫名涌起失望,才九点,怎么还有半个小时才下晚自习。

    林乐多把酒酿圆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慢吞吞吃完,糯啾啾的,清甜适口。

    陈书芬听说酒酿圆子是段屿阔买的,夸人靠谱,转眼从沙发缝里抽出一台手机:“你程奶奶又把手机落这儿了。”

    两个老太太刚刚一起在择菜。

    林乐多说她送过去,刚好走走。

    程想容在家听戏,林乐多找上门才知道自己又把手机落别人家了,自己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煮了热姜汤,给林乐多倒了碗,笑着说:“正打算给你送过去,你先来给我送手机了。这种天气感冒最难受,喝点发发汗。”

    林乐多刚刚吃过东西,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捧着碗,坐在沙发上,听程想容从《三请梨花》聊到一中每年四五月份举办的社团文化节。

    她刚转来一中时,郑家誉给她看的那段在网上小范围流传过一阵的,段屿阔打架子鼓的视频,就是在去年社团文化节拍的。

    大家一直在猜,谁这么有人脉,能请动段屿阔这位冷面阎王。

    原来是上一届学生会会长。

    当时会长给社团文化节拉来赞助,但赞助商对活动流量有保底要求。会长便利用奶奶跟程想容是老年太极队的队友的关系,来了出“奶奶社交”,最后由程想容促成的这一局。

    冷面阎王当众表演才艺,多稀奇!

    最后会长出奇制胜,去年社团节可以说是近三年办得最热闹的一届。

    程想容也去了。

    那天一定很开心,以至于程想容现在提起,嘴角的笑容都还久久下不去。

    林乐多环着膝说:“你这么高兴,段屿阔今年明年后年肯定都还愿意去。”

    程想容看着她笑了下,摇头:“一次就够了,小阔喜欢安安静静的。”

    这一刻,林乐多忽然觉得,其实并不是程想容总让段屿阔去做什么。

    而是孙子知道,有种很重要的感情,叫“我希望你快乐”。奶奶也知道,如果能让她开心,孙子会更宽怀。

    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开心。

    段屿阔回来时,程想容正拉着林乐多在聊从前。

    换了鞋,段屿阔看到沙发上的人,略一停步:“醒了?”

    林乐多点点头:“酒酿圆子很好吃,谢谢。”

    等待一晚,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段屿阔:“不用。”

    程想容到厨房去给孙子装热姜汤。

    十来度的天,不冷不热,林乐多却畏寒的穿了件羽绒服。段屿阔进房间前先把客厅的窗户关上了,再顺手打开空调制暖。

    客厅很安静,段屿阔一贯走冷酷路线,未多看她一眼。

    林乐多跟着他走进房间,段屿阔把校服外套脱了扔在椅背上才发现。

    段屿阔回头:“烧退了,这么有精神?”

    林乐多说:“差不多。”

    她问:“我睡着的时候,你走了吗?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我好像是在客厅睡着的?”

    段屿阔指正:“趴在餐桌上。”

    可她醒的时候在床上,林乐多犹豫着措辞。

    段屿阔看透她所想,先说了:“太轻了,多吃点。”

    真是他把她弄到床上去的?或者是说,抱到?

    可他太过泰然,林乐多不敢胡思乱想,倚在门边,学着他坦然笑了下:“我该说什么好?谢谢哥哥?”

    气氛里的局促被巧妙化解。

    林乐多决定把一切归因于半路出家的兄妹之情。因为段屿阔冷硬的外表下,有块柔软的角落,装着家人,她见到过。

    收到张好人卡,段屿阔依葫芦画瓢:“我该说什么?举手之劳?”

    还真是“举手之劳”。

    林乐多唇角弧度扩大,抿唇笑起来,打开手机备忘录,在屏幕上写写画画,截图,发送,然后对着段屿阔晃晃手机。

    段屿阔看她一眼,打开手机,是张图片,一张潦草画出来的奖状,手写着——桃李新村最人帅心善奖。

    她打官腔:【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段屿阔:【……】

    林乐多弯起嘴角,忽然说:【明天早上我请你吃早饭吧。】

    随即又发来一个恳求的黄豆脸表情包:【拜托拜托。】

    收起手机,林乐多看向段屿阔,看到他把手机放到桌上前,似乎回复了什么。

    她划开屏幕。

    段屿阔:【。】

    姑且算是答应了。

    瞧瞧,拽的,林乐多真想把他备注改成臭屁大王。

    第二天,林乐多一向七点起床,今天提前二十分钟自然醒了。

    陈书芬在客厅练最近新学的八段锦,气定神闲:“就醒了?”

    林乐多倒水喝:“睡不着了。”

    昨天睡了一整天。

    早上五点半,陈书芬醒来第一时间去隔壁房探了孙女的体温,这会儿又来摸摸额头,放下心:“不烧了就好,有精神吗?没精神我给你再去请天假。”

    头疼脑热这种小病,林乐多说:“一天就够了,我没事外婆。”

    陈书芬知道她是不想落下太多课:“那就不上晚自习,晚上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林乐多笑起来:“那我想吃香椿炒蛋。”

    陈书芬无有不应:“只要你有胃口,满汉全席我也给你做。”

    林乐多洗漱完,换上校服,把陈书芬给她装的一保温杯热水塞进书包便出门了。

    段屿阔已经在楼下等着。

    林乐多下楼太快,突然头晕,手下意识想撑墙,被人扶住,是只宽厚温热的手,骨节分明。

    段屿阔声音和清早的温度一样,微冷:“低血糖?”

    林乐多缓过来,嗯了声:“可能是,昨天没有胃口,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两人在小区门口一家早餐店里吃的生煎包。

    林乐多点了两份生煎包和两份鸭血粉丝汤,把菜单递过去,大方道:“你还想吃什么吗?随便点。”

    段屿阔没再点什么,一桌碳水已经够多,升糖太快会影响早上的效率。

    很快,早餐上桌。

    林乐多戳破一个生煎包,浇上醋,草草吸了两口汤,便整个塞进嘴里,舌头差点被烫起燎泡,生生咽下去的。

    段屿阔怕她吃到一半,人先去医院了,倒杯水递过去:“没人跟你抢。”

    林乐多有点不好意思:“我好饿。”

    之后吃相便斯文多了。

    其实今天早上还是有点累,但是吃完生煎感觉好幸福。再一碗热乎乎的鸭血粉丝汤下肚,热气通了鼻,身心疗愈。

    林乐多到收银台去结账,却告知账单已经被人结了,店员指向坐在她对面的帅哥。

    林乐多走回去:“我不是说我请你吃早饭吗?”

    段屿阔没答,又倒一杯水,放过去:“感冒药对胃黏膜有一定刺激,餐后服用吸收效果更好。”

    林乐多才想起要吃药,赶紧从书包里翻出感冒药片,随水吞服。

    段屿阔说:“第三次了,换我请你。”

    他说得笼统,林乐多却一下就意会到,他说的是两人第三次一起吃饭。

    第一次是去年国庆在小岛上吃夜宵。

    第二次是跨年吃烧烤。

    今天是第三次。

    其实按照施曼屿对儿子的绅士教育,两人第一次吃饭就该段屿阔买单。但第一次林大小姐有心摆阔,散财消愁,比起抢出风头,不如成人之美。

    第二次林乐多点完单便直接付钱了。

    这是第三次,事不过三。

    可林乐多觉得,这三次都是她心血来潮提出来的,并非两人共识,理应由她来买单。

    林乐多的所有情绪都鲜明,映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段屿阔说:“家训之一,不能总让对方买单。已经让你买过两次。”

    从他平静语气里听出了欺师灭祖的惘然,知道是在演戏,林乐多还是没忍住扯了下唇。什么家训祖训的,她差点以为自己穿越进初中看过的《傅雷家书》年代。

    最后林乐多请段屿阔喝了杯美式,中午在学校对面买的,她提到二十四班,很纳闷地问段屿阔:“你觉得美式好喝吗?”

    她觉得像中药。

    段屿阔在写题,笔没停,头没抬:“液体燃料。”

    以前上名师班时,老师说越高阶的数学题,数字越少,林乐多看他那一版题目,除了中文和字母,几乎没有数字。

    段屿阔很专心,也很平静,下笔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这会儿正值午休,要么吃饭,要么休息,二十四班没几个人,都在做题。

    林乐多没再出声打扰,不知觉地,盯着段屿阔看了会儿。

    草稿纸上笔势凌厉,满满五页,第一名的神话除了天赋,同样不缺努力。

    但跟教室里其他努力的人不同,林乐多觉得段屿阔应该是精力管理和时间管理的大师级人物,毕竟大家都争分夺秒、通宵达旦的日子里,他还能做到学习和生活分离。

    据她观察,他几乎不午休,只傍晚放学时偶尔打打球,其他时间,人在哪就干什么事,几乎都在学习。

    但回了家、或者放了假,他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好几次去隔壁,他要么在看闲书,要么在看网球赛,要么就出门运动了。

    那份自控和自由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好吧,还有点欣赏。

    林乐多来时段屿阔就已经快写完了,此刻,终于撂了笔,抬眼看她,却不想撞进了少女无声的注视里。像有滴水凝在石尖儿,落下,重重砸在林乐多心上。

    林乐多想自然地错开眼睛,却还是透露出了一丝张皇,她把美式放到段屿阔桌边,故意谑他:“早饭没请成,请你喝杯咖啡,不知道会不会又让你违背家训。”

    段屿阔面不改色地跟她装:“晚上写篇陈情书烧过去,他们会体谅。”

    林乐多噗嗤一笑,忘了紧张。

    她又说:“不是三次,应该是五次。”

    一起吃饭的次数。

    她掰着手指,把刚见面那会儿在宋其扬妈妈的餐馆里吃饭,和去买单车时吃过桥米线的那两次都算进去。

    是林乐多上午在写地理试卷时,忽然想到的。

    段屿阔后背靠着椅背,抬着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不认同她的计数:“那时候不熟。”

    什么意思,现在熟了?

    林乐多忽然心情很好,比吃米线的时候加了两个煎蛋心情还要好。

    可她不想太喜形于色,于是装不在意说:“好吧,随便你。记得喝咖啡,我先回去睡午觉了。”

    段屿阔嗯了声。

    一点四十,教室里只剩一个人。段屿阔活动指关节,高强度集中精力一上午,终于在此刻漫上几丝倦乏。

    他对准杯盖上的孔洞喝了第一口。

    深棕色的液体浸润喉间,他一默,眉头蹙起古怪的川字,看杯身上的标签。

    机打字样。

    ——少糖,美式,热。

    少糖。

    美式。

    热。

    段屿阔喉结都极其忍耐地滑动,还是喝完了。

章节目录

撞南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笛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笛野并收藏撞南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