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林乐多饿得两眼发昏,在小区门口的馆子里连吃两碗肉末茄子拌米饭,又回家睡了觉,下午满电恢复,一口气把剩下的两张卷子和一篇听力练习写完,时间过得飞快。

    林乐多伸着懒腰从房间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半:“好饿啊外婆。”

    上一顿还是中午。

    晚饭早就做好了,陈书芬知道孙女学习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才没去叫。她去厨房热菜,顺便煎了两个鸡蛋,林乐多幸福得直哇哇。

    陈书芬看她吃得香,脸上也笑,半晌,说:“你爸爸又生了个小孩这事,你知道吗?”

    林乐多把四季豆炒肉、酸辣鸡胗和清炒荷兰豆跟米饭拌在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知道,他昨晚跟我说了。”

    陈书芬盯着她:“没有不开心?”

    林乐多说:“还好,他们两年前就在备孕了,这是早晚的事。”

    陈书芬:“没别的了?”

    林乐多想了想:“他那套房子只有三间房,以后我去那估计没房间了,不过刚好我喜欢沙发,他家沙发比床舒服多了。”

    她得逞笑起来。

    以前她就想睡沙发,但林志远觉得说出去不好听,不让她睡,现在他该没辙了。

    算了,陈书芬按下心疼,不再问,改口道:“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林乐多马上报菜名:“水晶虾饺皇和馄饨。”

    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陈书芬还额外给她打了一杯豆浆,已经冰镇好。林乐多觉得人不能太贪心,她现在就已经很幸福啦。

    日子忙碌又飞快,期末考试如期到来,平静度过,林乐多自觉已经尽了全力。

    暑假两个月,学校安排了一个月补课。

    高一高二都不在,空落落、冷清清,食堂的饭没人抢着吃都不香了。

    郑家誉提议晚上去吃披萨:“我在手机上看到有款新上线的薄脆好评很多。”

    林乐多遗憾表示去不了。

    “怎么了?”

    “外婆交代,今天晚上务必要回家吃饭。”

    “什么日子啊?”

    “我也不知道。”

    晚饭难得设在隔壁,陈书芬指着一桌子菜,说都是她张罗一下午亲自做的。

    林乐多夹一筷子口水鸡,香辣嫩滑,竖大拇指:“好吃。”

    程想容温温柔柔笑说:“除了这道,这是我亲自去超市买的。”

    转脸,让段屿阔多吃点。

    四个人做了八道菜,段屿阔无奈:“做这么多得吃几天?”

    陈书芬让他别担心:“吃不完我和多多明天继续过来吃。”

    林乐多赶紧配合地扒两口饭,争取少吃两顿剩菜。

    这年不年节不节的,平白做这么多菜,林乐多心里有个猜想,但不确定,直到看见程想容从厨房端出来一碗清汤面,才问:“今天是谁过生日吗?”

    她眼睛看向段屿阔,选择了答案。

    程想容笑着说:“是啊,给寿星煮了长寿面。”

    面条被放到段屿阔面前,每个人分了一小碗,唯一的荷包蛋给了寿星本人。

    段屿阔不喜欢吃蛋糕,所以没买,但林乐多总觉得一年一次,至少许愿这个环节不能缺。

    吃完饭,两位老太太在沙发上忆起往昔。

    林乐多到小区门口蛋糕店买回来一个四寸芝士蛋糕,毕竟不是寿星,不好意思兴师动众,喊大家再聚一堂,便只进了段屿阔的房间。

    坐到他书桌对面,林乐多笑容殷殷:“许个愿望吧。”

    段屿阔在整理照片,态度看出敷衍:“许什么愿望?”

    林乐多说:“随便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蛋糕,你来许愿,待会儿我帮你吃。”

    段屿阔抬眼:“想不到你这么古道热肠。”

    林乐多顿生几分赧然:“你想吃我就分你一半,全给你也行。”

    她怕显得自己小气,马上要说“蛋糕店的冰柜里还有一个,你想吃我都买回来”。

    “不用,我不喜欢吃蛋糕。”段屿阔先说了。

    看着他把最后一张照片别进相册,林乐多把蛋糕推过去,段屿阔俊朗里透出沉吟。

    他没有想许的愿。

    以前段展越生日,施曼屿也会乐此不疲地买蛋糕回来,让他许愿。段展越不知道许什么,施曼屿瞪他,他只能装不懂眼色地提起牛顿定律,表明自己信仰科学、是唯物主义,许愿太过违心。

    这导致施曼屿有段时间很讨厌牛顿。

    掺和别人家事就算了,凭什么数学三巨头之一有他没有欧拉?

    后来段展越学聪明了,逢许愿便是——我希望你开心。施曼屿知道这是他的“解题模板”,但已然非常满意,原谅了老公,也原谅了牛顿,承认他在数学上确实非常有造诣。

    段屿阔小时候曾经不解地问过:“为什么过生日一定要许愿?”

    施曼屿蹲下身,跟儿子说:“因为人要有愿望,生活才会有希望。”

    灯光晃了下眼,段屿阔回神,觉得林乐多的眼睛很漂亮。他客观上承认很多人或事赏心悦目,但主观上鲜少觉得什么漂亮,沉默了下,为这陌生的一秒。

    段屿阔问:“一定要许愿?”

    不一定,林乐多可不搞霸.权主义:“随便你啊。”

    “但万一愿望会成真呢?感觉每天都过得很有盼头。”林乐多说。

    段屿阔想问她是不是和段奕心一样,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但没说,忍住了。

    他闭上眼。

    林乐多说:“第一个愿望。”

    程想容身体健康。

    “第二个愿望。”

    程想容开心。

    “第三个愿望。”

    段屿阔无愿可再许,但也没浪费资源,睁开眼看着对面,借来段展越的创意。

    祝你开心吧。

    林乐多没想到他会提前睁开眼,两人对视,段屿阔把芝士蛋糕推到对面,礼貌又客气:“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她得吃一个芝士蛋糕。

    林乐多被他的彬彬有礼逗笑,蛋糕绵密,醇厚香甜,感觉到对面在看她,林乐多不好意思大快朵颐,小口小口的淑女起来。

    房间里安静下,客厅的电视声充斥进来。

    “对了,”林乐多说,“祝你生日快乐。”

    段屿阔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我不喜欢七月。”

    也不喜欢谈心。

    他很久没有一定想做什么事的欲望,但此刻突然想说点什么,于是说了自己不喜欢七月。

    林乐多停下:“为什么?”

    今天是七月十三,他过阳历生日。

    “我父母是七月去世的。”段屿阔语气平静。

    “不好意思,”林乐多第一反应是抱歉,“我之前没有详细了解过。”

    其实最开始确实没有了解,但跨年那晚她知道他父母双亡后,没忍住多问了陈书芬几句,只是没有那么详细。

    段屿阔说:“不必抱歉,你不喜欢过问别人家事,陶子萱和宋其扬家的事你也从没多问过。”

    他点到为止。

    林乐多看向段屿阔,意外于他对自己的了解。

    或许冲动会传染,林乐多本来不想说的,眼下也脱口了,有点鸠占鹊巢、喧宾夺主的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可能不太会许愿,所以刚才我偷偷帮你许了两个。第一个是帮你希望程奶奶健康开心,第二个是希望你也健康开心,第三个愿望留给你自己。”

    她笑了下,瓷白的脸,直直的眼。

    “谢谢。”段屿阔说。

    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林乐多设想过一百种他们后续相处的方式,唯独没想过这种。她以前到底觉得他哪点特别讨厌?她快要想不起来。

    -

    暑假补课结束时,林乐多听陈书芬说,陶子萱他们的期末考成绩出来了。

    初中内容算不上多难,快期末考那阵,陶子萱又被宋其扬带着狠学了一阵,最后班上第十名,成绩涨幅巨大,爸妈同意了她收养流浪猫。

    “一中”绝育那天,是酷暑里难得的一天好天气,阴着,风雨欲来的架势,通身凉爽。

    林乐多跟陶子萱一起去宠物医院。

    回来,一中脖子上多了只伊丽莎白圈,整只猫都蔫儿着,身为公猫的尊严没了,苦闷地喵喵叫着。

    陶子萱下午有补课,安抚了阵小猫,不得不跟宋其扬先走了,把猫托付给林乐多。

    林乐多背着猫包回家,陈书芬喊来师傅在修空调,热得很,她先去隔壁家歇凉。

    程想容这会儿不在,林乐多换鞋进屋,谨慎问:“你和程奶奶猫毛过敏吗?”

    段屿阔听到了猫叫声:“放出来吧,没事。”

    林乐多跟一中在客厅玩,段屿阔把空调调高两度,进了房间。

    她夏天有轻微鼻炎,冷空气过敏,看向房间的方向,林乐多很自然问:“我听说你过两天要去参加数学竞赛,梁城吗?”

    房间里的人没回声。

    手机屏亮了下。

    段屿阔:【。】

    林乐多左手摸着猫后颈皮,右手打字:【梁城的菜超级甜,怎么办啊你?】

    没发一个表情,都能看出林乐多偷笑的语气。段屿阔以后墓志铭上如果要罗列成就,第一行绝对是——“此人终身戒糖”。

    【外卖】

    段屿阔发来一张外卖软件的图片,定位在梁城,除了本地的甜口,页面上更多是改良版外地菜。

    林乐多口渴了,在置物架上扫视一圈,没看到她的杯子,扒在段屿阔房门口问他:“我的杯子放在哪里?”

    段屿阔:“消毒柜。”

    林乐多走到消毒柜前,拍张照发过去:【没有。】

    不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段屿阔走进来,不大的空间顿显拥挤。

    他从橱柜里找到林乐多的专用杯,估计是被程想容收捡起来了,给她接了杯冰水,林乐多又递过来一只一次性杯子,往下指指:“他也渴了。”

    一中适时喵了下,眼珠子骨碌碌的。

    段屿阔服务完一人一猫:“还要什么?”

    林乐多卖乖地笑:“谢谢招待,慢走。”

    段屿阔坐回房间看竞赛题。初中时他用完全不同于奥数教材的方法证出毕达哥拉斯定理,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数学秘密,后来才知道,二十世纪就已经有一本《毕达哥拉斯命题》,收集并发表了367个证明。

    段屿阔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少年时初次体会到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客厅里传来一人一猫的嬉闹声。

    这次数学竞赛,早有不少人预祝他必定揽下第一,段屿阔虽然不在乎,但世事哪有那么简单,被人捧起也是种压力。

    客厅里的动静逐渐静下。

    不一会儿,他听到关门声,很轻的一下,明显是被人刻意控制,像怕打扰到房间里的人。

    林乐多:【不打扰你学习】

    大概五秒。

    林乐多:【加油,不要有太大压力】

    林乐多:【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林乐多:【↑这一般是我用来宽慰自己的,也送给你】

    发完自己速读一遍,感觉好官方,林乐多火速加了个呲牙笑的表情发过去。

    她趴在床上,捧着手机,既希望立刻收到回复,又觉得他应该在认真看书。

    段屿阔不是第一次觉得,施曼屿如果还活着,应该会跟她很投缘。

    段屿阔:【嗯】

    屏幕两边,都盯着这个嗯字看了半天。

    -

    第二天早上出门晨跑,段屿阔在楼洞口的龙爪槐上看到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戴着眼熟的伊丽莎白圈,有胆窜上树,没胆子下来。

    周围没人,一中骨碌碌看着他,害怕地“喵呜”一声。

    一猫一人对视,良久,段屿阔走过去,把一中抱了下来。

    猫咪在手心里柔软地拱了拱,段屿阔僵硬片刻。

    他不是爱猫人士,但某人每次见到这只迟笨的猫,都开心得像汽水冒泡一样。

    它最好不要在他在场的时候出事,否则他很难向她解释他没有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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