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的暑假，林乐多离开新城那天。
望着出租车驶离，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段屿阔伫立原地，许久没动。
程想容从后面走上来：“怎么，刚刚连再见都不说，现在又舍不得啦？”
本意只是一句打趣，没期望能得到什么回复，却好像听到孙子“嗯”了声，程想容意外地转头，但段屿阔已经决然地提步离开。可能是听错了。
段屿阔手机上原本只有新城的天气预报，后来又加上了宜波的。
有一天出门前，把两个城市的天气预报看错，出门没带伞，他一路淋回来的，狼狈的样子叫程想容好笑又意外。
她孙子可是连天气预报上的天气指数和生活指数都会关注的人，怎么会一下子那么大意？
段屿阔无言解释。
洗澡洗了头，他打开手机，通知栏上有一则更新提醒：您特别关注的【Duoduo】在半个小时前发布了一期新视频。
段屿阔右手拿毛巾擦头发，左手点开，vlog画面在脖子以下，没有露脸，视频内容是林乐多这周忙碌的生活行程——吃了三天馄饨，每天天气都很好，在结尾时提到了“幸福”。她应该过得很开心。
段屿阔记性很好。
记得网球史上一场著名的天才之击，纳达尔以6-4、6-4、6-7(5)、6-7(8)、9-7获胜夺下当年温网冠军。
记得看到孪生质数问题，《数学年刊》上有一篇相关文献叫《质数间的有限间隔》，他连参考文献都能一一复述，过目不忘。
有天翻开一本书，书签页夹着一朵枯干的白花，片刻后便想到是一个立夏的早晨，在山顶上，一双开心的眼睛送给他的。他没扔，揣在兜里，无意带了回来。或许也不是“无意”。那天晚上没有书签，白花被他夹在了书里。
后来路过小区羽毛球场，他记起一张氤红的脸颊，一片飞扬的裙角，一双漂亮有斗志的眼睛。因为记性太好，他也还记得球场的另一边是自己，没什么表情，连续失掉了两个球。
因为忽然觉得对面的人很漂亮。
记性好的代价，就是这些事遗忘也很慢。不过段屿阔也并不想忘记。人都要有睡前拿出来想的东西，他也不例外。
国庆节过后转眼到十一月，天气渐冷。程想容忽然想吃热汤馄饨，恰逢周五，段屿阔从新大回家，在小区门口买了两碗。
饱食一餐后，段屿阔把桌筷收拾干净。
程想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情在隆冬，刮着雪，女主角用一条宽大的围巾裹着半张脸，露出双灵动的眼睛在张望公交车。
程想容忽然说：“这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段屿阔平静地问。
医生说过，要多向程想容提问。
程想容低下眼，想了很久，似乎想起件悠远的事，缓缓道：“大概五年前，在人民医院门口。那时候奕心刚从英国回来，水土不服，发烧住院，你陪我一起在医院守着。”
“那天奕心睡着了我们才下楼吃饭，在馄饨店里，你没胃口，打了包，馄饨店老板说刚好最后一碗，卖完就关门了。我看到有个小姑娘一直坐在外面椅子上，飘着雪，没打伞，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
“然后你把你那碗馄饨给了我，我拿去给了她。你记得吗小阔？”
孙子喜欢在馄饨里加很多醋，当时她还犹豫了下，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吃不习惯。
“不过那天你只是远远看着，估计没有印象。”
有印象。段屿阔那天不太舒服，没什么胃口，不过没有告诉程想容，没必要让她再多担心一个人。他记得那个女生，坐在雪上，侧影看着比雪更心灰意冷。
程想容端起茶杯：“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和多多有点像。”
随之问：“多多最近在宜波怎么样？你们两有联系吗？”
段屿阔想起林乐多上一期vlog，如实回答：“她最近很忙，认识了新朋友，有很多活动。”
程想容笑了下，似乎在为林乐多开心，又问段屿阔：“那你呢？”
有认识新朋友吗？有很多活动吗？
段屿阔说“一切都好”。程想容却觉得一切照旧，孙子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
节至元旦。
英国的学校在圣诞节前一周已经放假，二婶带着两个孩子回国跨年，顺理成章把程想容接过去住了几天。
二婶觉得段屿阔命太硬，不喜欢跟他走太近。段屿阔有自知，主动保持距离，以往逢年过节吃了饭就自己回来，从不过夜。今年提前打过招呼，说有朋友在外地，元旦约了聚会，也当旅游。
程想容问：“哪个朋友？”
段屿阔说：“赵峥。”
程想容记得，两人高中经常一起打网球，没想到大学还有联系。这样好，朋友就是细水长流的一份情。
于是欣然让段屿阔去了。
高铁从新城到宜波要七个小时，对于现代交通来说，都是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段屿阔以前家庭旅游来过宜波，印象最深，是机场的宣传语——宜波，一座谁来了都会觉得幸福的城市！
没有修饰，相当质朴，施曼屿从看到就开始笑。因为笑声朗朗，又好像真应验了宣传语上说的——谁来了都会觉得幸福。
落地后，段屿阔随便找了家酒店入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随便坐上一趟公交车，听广播报站名，如果曾在林乐多的vlog里听过，就下车走走。
一路兜兜转转，换乘五六趟，最后到达宜波大学。
正值饭点，段屿阔到林乐多在vlog里常去的一家小店，吃了碗馄饨。
吃完，打开手机，看到【Duoduo】在社交软件上说想吃山月记的甜点，但是她还在山顶，已经很晚，恐怕今日无望。
段屿阔给赵峥打了通电话，两人在宜大男生宿舍楼下碰面。
赵峥先是意外段屿阔怎么突然来了宜波，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都是在宜波的新城人，大家一起跨个年。
不过意料之内的被拒了。
段屿阔递过去一只纸袋，要赵峥送给林乐多。
纸袋上印着山月记的logo，赵峥没接，扭捏说：“逢年过节的，没有由头就给人送东西，万一林乐多喜欢上我怎么办？”
“……”
段屿阔看他一眼。
赵峥指节刮刮鼻尖。他大小算个品学兼优的帅哥，自信点怎么了？
后来那天晚上，段屿阔给聚餐的所有人都买了份山月记的甜点，其中一份送给了林乐多。
收到大家的甜品，赵峥随手指了下女寝方向，说，林乐多住在那一栋。
段屿阔走过去，在楼下转了圈，然后离开。
就像跟程想容说的那样，他来这里是旅游，仅此而已，没必要给人徒添负担。
元旦结束，之后临近过年。
陈书芬住到女儿家去了，估计整个寒假都不会回桃李新村，家里空着，林乐多自然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新找上门来的家教学生跟林乐多妈妈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段屿阔本来打算拒绝，三天后又同意。
有次在小区里，真的碰到了林乐多，那种感觉很不真实，但她主动打了招呼，又是真实的。
林乐多的笑容大方自然，像没有任何芥蒂。他们站得很近，却又距离很远。
很多次，段屿阔告诉自己，喜欢并非要以拥有为目的。看破红尘倒不至于，克制、不甘心和作罢混杂在一起。
再后来，在宜波大学的校园墙上，看到有人传中文系系花和计院院草在一起了。
段屿阔写了个程序，把蒋之越在互联网上扒了个底朝天。扒到蒋之越十四年前第一次使用互联网，在网络上发的第一句话：【哈哈~】
磊落上进，没什么可指摘的。
电脑前，段屿阔点了支烟，尼古丁卷到肺里是苦的，猩红的火点烫到指节，迅速起了水泡，他摁灭烟头，置之未理。
忽然很想见林乐多。
于是段屿阔打开林乐多的vlog，静静看了两个小时。
虽然之后赵峥告诉他，两人并未在一起，但此后的两个多月，段屿阔都再没有点开过林乐多的vlog。每天除了实验室，就是在外面兼职，间或去看一趟程想容。
算是戒断，也算是克制，段屿阔怕自己冲去宜波找林乐多。她不想要的，他不会让她难做。幸而他擅长的事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忍耐。
直到五一劳动节，赵峥打来一通电话，说林乐多住院了。又让他不用太担心，说她妈妈已经在病房陪护。
那晚段屿阔陪程想容吃过晚饭，刚从疗养院出来，挂断电话后马上回宿舍简单收拾了行李，打车到飞机场。节假日机票翻倍，他花大价钱买到最近一趟航班，连夜落地宜波。
哪怕是打扰，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住院。
望着出租车驶离，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段屿阔伫立原地，许久没动。
程想容从后面走上来：“怎么，刚刚连再见都不说，现在又舍不得啦？”
本意只是一句打趣，没期望能得到什么回复，却好像听到孙子“嗯”了声，程想容意外地转头，但段屿阔已经决然地提步离开。可能是听错了。
段屿阔手机上原本只有新城的天气预报，后来又加上了宜波的。
有一天出门前，把两个城市的天气预报看错，出门没带伞，他一路淋回来的，狼狈的样子叫程想容好笑又意外。
她孙子可是连天气预报上的天气指数和生活指数都会关注的人，怎么会一下子那么大意？
段屿阔无言解释。
洗澡洗了头，他打开手机，通知栏上有一则更新提醒：您特别关注的【Duoduo】在半个小时前发布了一期新视频。
段屿阔右手拿毛巾擦头发，左手点开，vlog画面在脖子以下，没有露脸，视频内容是林乐多这周忙碌的生活行程——吃了三天馄饨，每天天气都很好，在结尾时提到了“幸福”。她应该过得很开心。
段屿阔记性很好。
记得网球史上一场著名的天才之击，纳达尔以6-4、6-4、6-7(5)、6-7(8)、9-7获胜夺下当年温网冠军。
记得看到孪生质数问题，《数学年刊》上有一篇相关文献叫《质数间的有限间隔》，他连参考文献都能一一复述，过目不忘。
有天翻开一本书，书签页夹着一朵枯干的白花，片刻后便想到是一个立夏的早晨，在山顶上，一双开心的眼睛送给他的。他没扔，揣在兜里，无意带了回来。或许也不是“无意”。那天晚上没有书签，白花被他夹在了书里。
后来路过小区羽毛球场，他记起一张氤红的脸颊，一片飞扬的裙角，一双漂亮有斗志的眼睛。因为记性太好，他也还记得球场的另一边是自己，没什么表情，连续失掉了两个球。
因为忽然觉得对面的人很漂亮。
记性好的代价，就是这些事遗忘也很慢。不过段屿阔也并不想忘记。人都要有睡前拿出来想的东西，他也不例外。
国庆节过后转眼到十一月，天气渐冷。程想容忽然想吃热汤馄饨，恰逢周五，段屿阔从新大回家，在小区门口买了两碗。
饱食一餐后，段屿阔把桌筷收拾干净。
程想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情在隆冬，刮着雪，女主角用一条宽大的围巾裹着半张脸，露出双灵动的眼睛在张望公交车。
程想容忽然说：“这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段屿阔平静地问。
医生说过，要多向程想容提问。
程想容低下眼，想了很久，似乎想起件悠远的事，缓缓道：“大概五年前，在人民医院门口。那时候奕心刚从英国回来，水土不服，发烧住院，你陪我一起在医院守着。”
“那天奕心睡着了我们才下楼吃饭，在馄饨店里，你没胃口，打了包，馄饨店老板说刚好最后一碗，卖完就关门了。我看到有个小姑娘一直坐在外面椅子上，飘着雪，没打伞，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
“然后你把你那碗馄饨给了我，我拿去给了她。你记得吗小阔？”
孙子喜欢在馄饨里加很多醋，当时她还犹豫了下，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吃不习惯。
“不过那天你只是远远看着，估计没有印象。”
有印象。段屿阔那天不太舒服，没什么胃口，不过没有告诉程想容，没必要让她再多担心一个人。他记得那个女生，坐在雪上，侧影看着比雪更心灰意冷。
程想容端起茶杯：“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和多多有点像。”
随之问：“多多最近在宜波怎么样？你们两有联系吗？”
段屿阔想起林乐多上一期vlog，如实回答：“她最近很忙，认识了新朋友，有很多活动。”
程想容笑了下，似乎在为林乐多开心，又问段屿阔：“那你呢？”
有认识新朋友吗？有很多活动吗？
段屿阔说“一切都好”。程想容却觉得一切照旧，孙子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
节至元旦。
英国的学校在圣诞节前一周已经放假，二婶带着两个孩子回国跨年，顺理成章把程想容接过去住了几天。
二婶觉得段屿阔命太硬，不喜欢跟他走太近。段屿阔有自知，主动保持距离，以往逢年过节吃了饭就自己回来，从不过夜。今年提前打过招呼，说有朋友在外地，元旦约了聚会，也当旅游。
程想容问：“哪个朋友？”
段屿阔说：“赵峥。”
程想容记得，两人高中经常一起打网球，没想到大学还有联系。这样好，朋友就是细水长流的一份情。
于是欣然让段屿阔去了。
高铁从新城到宜波要七个小时，对于现代交通来说，都是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段屿阔以前家庭旅游来过宜波，印象最深，是机场的宣传语——宜波，一座谁来了都会觉得幸福的城市！
没有修饰，相当质朴，施曼屿从看到就开始笑。因为笑声朗朗，又好像真应验了宣传语上说的——谁来了都会觉得幸福。
落地后，段屿阔随便找了家酒店入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随便坐上一趟公交车，听广播报站名，如果曾在林乐多的vlog里听过，就下车走走。
一路兜兜转转，换乘五六趟，最后到达宜波大学。
正值饭点，段屿阔到林乐多在vlog里常去的一家小店，吃了碗馄饨。
吃完，打开手机，看到【Duoduo】在社交软件上说想吃山月记的甜点，但是她还在山顶，已经很晚，恐怕今日无望。
段屿阔给赵峥打了通电话，两人在宜大男生宿舍楼下碰面。
赵峥先是意外段屿阔怎么突然来了宜波，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都是在宜波的新城人，大家一起跨个年。
不过意料之内的被拒了。
段屿阔递过去一只纸袋，要赵峥送给林乐多。
纸袋上印着山月记的logo，赵峥没接，扭捏说：“逢年过节的，没有由头就给人送东西，万一林乐多喜欢上我怎么办？”
“……”
段屿阔看他一眼。
赵峥指节刮刮鼻尖。他大小算个品学兼优的帅哥，自信点怎么了？
后来那天晚上，段屿阔给聚餐的所有人都买了份山月记的甜点，其中一份送给了林乐多。
收到大家的甜品，赵峥随手指了下女寝方向，说，林乐多住在那一栋。
段屿阔走过去，在楼下转了圈，然后离开。
就像跟程想容说的那样，他来这里是旅游，仅此而已，没必要给人徒添负担。
元旦结束，之后临近过年。
陈书芬住到女儿家去了，估计整个寒假都不会回桃李新村，家里空着，林乐多自然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新找上门来的家教学生跟林乐多妈妈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段屿阔本来打算拒绝，三天后又同意。
有次在小区里，真的碰到了林乐多，那种感觉很不真实，但她主动打了招呼，又是真实的。
林乐多的笑容大方自然，像没有任何芥蒂。他们站得很近，却又距离很远。
很多次，段屿阔告诉自己，喜欢并非要以拥有为目的。看破红尘倒不至于，克制、不甘心和作罢混杂在一起。
再后来，在宜波大学的校园墙上，看到有人传中文系系花和计院院草在一起了。
段屿阔写了个程序，把蒋之越在互联网上扒了个底朝天。扒到蒋之越十四年前第一次使用互联网，在网络上发的第一句话：【哈哈~】
磊落上进，没什么可指摘的。
电脑前，段屿阔点了支烟，尼古丁卷到肺里是苦的，猩红的火点烫到指节，迅速起了水泡，他摁灭烟头，置之未理。
忽然很想见林乐多。
于是段屿阔打开林乐多的vlog，静静看了两个小时。
虽然之后赵峥告诉他，两人并未在一起，但此后的两个多月，段屿阔都再没有点开过林乐多的vlog。每天除了实验室，就是在外面兼职，间或去看一趟程想容。
算是戒断，也算是克制，段屿阔怕自己冲去宜波找林乐多。她不想要的，他不会让她难做。幸而他擅长的事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忍耐。
直到五一劳动节，赵峥打来一通电话，说林乐多住院了。又让他不用太担心，说她妈妈已经在病房陪护。
那晚段屿阔陪程想容吃过晚饭，刚从疗养院出来，挂断电话后马上回宿舍简单收拾了行李，打车到飞机场。节假日机票翻倍，他花大价钱买到最近一趟航班，连夜落地宜波。
哪怕是打扰，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