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琉璃瓦,金銮殿上,诸位大臣立于两侧,无人敢发一言,俱是战战兢兢。

    只见一都察院御史跪于殿前,神情肃穆,正言道,“陛下,二皇子留京多年,协助处理六部诸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未有过纰漏。

    此次无故责罚禁足,实在是于理不和,臣请谏陛下,放归二皇子殿下,加以安抚,朝廷法纪才可分明。”

    老皇帝背靠在龙椅上,不发一言,面上也瞧不出神情,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那御史又欲开口,一旁的十皇子见状还踹了他一脚,他停了下来,梗着脖子,抬头看着高台上的老皇帝。

    “行了,此后再议吧。”说罢,老皇帝拂袖而去,走得飞快。

    张显仁在一旁紧紧跟着,生怕陛下出了什么闪失,“陛下,您慢些慢些,摔着了可怎么好。”

    待回了养心殿,屏退了众侍从,老皇帝坐在榻上,盘着个腿,一双大手在将那怀中的乌云踏雪小狸奴揉搓了遍,许是力道正好,小狸奴喵喵叫得可是美。

    “陛下,用碗砀山梨羹吧,秋来润肺最好。”张显仁小心翼翼地端上前去。

    老皇帝倒也没拒了,算是给面子的饮了几口,说道,“去林贵妃那。”

    “是,摆驾坤清宫。”

    坤清宫离养心殿极近,走几步就到了,林贵妃善音律歌舞,宫中装饰多拟琵琶玉箫之态作为装饰,所挂画卷壁画也是或舞或跳的仕女图。

    只见林贵妃赶忙走上前去,俯身行了一礼,神情谦卑,毫无恃宠生娇之态,老皇帝宠了林贵妃二十余年,当真算得上盛宠不断。

    只不过林贵妃是个聪慧人,她哪能不知,这份经久不衰的宠爱里,是自己数不尽的算计筹谋,处处小心,揣摩圣意,生怕惹了圣上一点不快。

    她清楚得很,陛下待自己,起初不过是当自己是个貌美的小宠,只不过这小宠生了个聪明的儿子,十分有用。

    在外能帮他将这宫中的莺莺燕燕管束得井井有条,在内又能曲意逢迎,处处做小伏低,如朵永不开败的解语花,这才保住了恩宠。

    “臣妾见过陛下。”

    “起来吧。”老皇帝也未扶起眼前的宠妃,径直走了过去,落了座。

    林贵妃含笑起身道,“陛下刚下了早朝,许是累了,臣妾为您推拿一二吧,也能解了乏。”

    “算你用心,去内室吧。”老皇帝这才有了笑模样,只不过也是笑不及眼底的。

    内室琉璃窗俱以覆了月影纱,明明暗暗,好不旖旎,伴月香香气幽微,却动人心神,老皇帝伏在榻上,神情舒展得很,与方才金銮殿中判若两人。

    林贵妃倒是出了身香汗,在那使劲力气为这天下之主推拿。

    “陛下,这力度可好?”

    “不错,行了,按了半个时辰了,也是累坏爱妃了,歇歇吧。”老皇帝翻身坐了起来,吩咐了句。

    在外侍候的宫女也是机灵,赶忙送上了些新的茶饮果子,随后又退了出去。

    “臣妾服侍陛下哪会累,只要能时时见着陛下,臣妾就是死了也甘愿。”

    林贵妃本是靠着老皇帝,说着说着就窝进了皇帝怀中,虽是年纪不轻了,可胜在保养极佳,眼角眉梢间情致盎然,如同熟透了的枝头粉桃,一掐便全是汁水。

    美人在怀,皇帝自然不能发作他那被御史驳了面子的怒气,只是捏住了美人小巧的下巴,说道,

    “美人娇娇,我见犹怜,几日不见,爱妃更见风韵了。”

    “陛下惯会取笑奴家,奴家哪里比得了宫中年轻的姐妹。”林贵妃说罢,似是触及了些伤心事,泪花说落就落,梨花带雨,不外如是。

    “朕心中,你便是最美的,谁也不能将你比下去。”老皇帝情场老手,哪能不知林氏这十分伤怀里,最多也就有那么三分真心,世事真真假假,糊里糊涂也就成了。

    林贵妃听了这话,才喜笑颜开了起来,纤纤玉指摆弄起皇帝仙风道骨的胡子。

    “玉柔,老二最近不让朕省心啊。”老皇帝低头看向怀中的贵妃,面色平淡地说道。

    林贵妃吓了一跳,忙从皇帝怀里滚了下去,跪在地上道,“陛下,臣妾久居深宫,不知佑宸犯了何事,只是佑宸到底也是没经历风雨的孩子,求陛下宽宥啊。”

    “你既不知他做了什么,那你便亲自去问问他吧,问好了,再来回朕。”老皇帝笑得很是和煦,只不过这话锋却不是那么回事,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说罢,天子仪仗就离了乾清宫。

    “娘娘,你快起来啊,地上寒气重得很。”一旁侍女白鹭赶忙搀扶起自家娘娘。

    林贵妃这才坐上了贵妃榻,衣衫还凌乱得很,平静了几瞬道,“替本宫梳妆,去二皇子府。”

    二皇子府上,因是幽禁,外人也不许探望,故而清净得很,可李佑宸毕竟经营多年,里里外外总能让他找到些空子。

    下朝后,他就知御史参奏一事了,此事古怪蹊跷,他不是个傻子,心神转念,便想到是老九那贼小子捣的鬼,在这给他上眼药。

    幸而他在朝中党羽都是聪明的,无一人出来应和,想必父皇也是不会相信的。

    “贵妃娘娘到。”

    李佑宸一听母妃来了,暗叫不好,心中尤甚惊恐,莫不是有什么大事了吧。

    “母妃,你快坐。”李佑宸出门迎了贵妃进来,喜忧参半,多日不见母妃,确是思念,可来意不明,又是担忧重重。

    “佑宸,今日御史参奏一事,不是你干的吧?”林贵妃受了老皇帝那般阴阳怪气,赶紧来问问自己的傻儿子。

    “自然不是,儿子哪能那般蠢,既被人揪了小辫子,父皇责罚,定是要做出老老实实认罚的样子。”李佑宸严肃道。

    “那就是老九那个贱种干的了。”林贵妃娇美的容颜刹那就阴狠了起来,面由心生,瞧着可是吓人。

    “母妃,不必生气,父皇最是多疑,必不会轻易疑了儿臣,估摸着心里也是画了疑影,才去试探母妃的。”李佑宸是有几分脑子的,赶忙安抚母妃。

    接着便又说道,“母妃能来也好,您回去便将这折子呈给父皇,儿臣将自身过错俱写在此。

    本是想着今日递出去的,不曾想母妃来了,待父皇见了这折子,就疑窦尽消了。”

    林贵妃接了过去,面色缓和了下来,“儿子,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次你摔了大跟头,往后必定更为凶险。”

    “母亲,你还没看明白吗?自前些年,与老六相斗,到他废为庶人,父皇啊,就是要让我们斗。

    他是宠爱我最甚,可宠爱成不了事,我必得将这些敢冒出头的,一一斗败,才能继承大统。

    既然我早已入局,再是凶险,我也要赢,到时候今日所辱,定要百倍千倍加还。”

    李佑宸这阴狠之情竟是与方才的林贵妃一模一样,不愧是一脉相承的母子。

    说罢,俯身到林贵妃耳边,说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之事。

    已是午后,老皇帝是半点不爱看那些堆在案上的折子,可这已经是内阁筛了又筛,余下不得不让一国之君亲自决断的。

    他心想,这当皇帝真是无趣极了,管管自己的儿子,早上就被人骂了,现下又得看这么些奏折,随即便打了个哈欠。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求见,还递上来本二殿下写的折子,您看是否见见娘娘?”张显仁弯着腰,将折子递到老皇帝手边。

    “让她回去吧。”老皇帝本就疲累,哪有心思应付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他翻开那折子,李佑宸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倒真是感人肺腑,诚诚恳恳地认错了,那凉州奸细,勾连敌国等等俱是交待了。

    言道自身当初一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犯下此等大错,哪怕父皇杀了他,也是不足惜的。

    他怕啊,他怕极了九弟,幼时他们本是兄友弟恭的手足,他还带着九弟骑马射箭,读书识字,当真是手足情深。

    可他被权力蒙蔽了双眼,朝臣赞扬,地方功绩,这些出现在老九身上时,他仿若成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人。

    昔日他被六弟下毒重伤,差点便是一命呜呼了,他害怕九弟是下一个六弟,为了自保,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哪怕背负杀害手足的骂名,可他只是想活而已。

    又说道,禁足这些时日,明白是自己想差了。

    于九弟而言,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父皇而言,更是没有顾及父皇的拳拳爱子之心,于家国而言,便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若是能得父皇宽宥,定是痛改前非,一家子和和美美便是最好,父皇派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哪怕是去看城门楼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皇帝看后,良久不言,心下要说不动容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疼过爱过的儿子,心肠哪能不软,这几日的气竟是一点不生了。

    他放下折子,又思起了今早之事,眉头一皱,他不懂老九欲做什么,不过他倒是期待,他真的做点什么,给这半新不旧的朝廷添点子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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