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姝,讨厌!”连玉珠娇嗔一声,跺跺脚扭过身去。

    细碎阳光穿过烂漫的紫藤花,花影下她耳廓的绯色迅速蔓延上脖颈,脸颊两侧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薄粉。

    “玉珠姐姐害羞了,是也不是?”晏锦姝吃吃笑着,跟着转身凑到人面前,“前些日子老祖宗还说要给我大哥相看相看,说来也是,霁哥哥成天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房中也没个可心人,看着怪可怜儿的。”

    晏锦姝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唉,我见玉珠姐姐和我大哥年岁相当,姐姐生得这般漂亮也未婚配,也不知道玉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连玉珠这下是真正的羞涩欲死,还好现下无旁人,白玉似的脸庞此刻如蒸熟的虾子一般,红彤彤的。她一甩锦帕,咬唇急道:“锦姝,你,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来你们晏府了。”

    晏锦姝笑盈盈接道:“这可不行。”

    “我前些日子偷听我娘和爹爹说话,大哥过两日便要归家。你且等着,我一准邀你过来我们晏府赏花。”

    今日摆的就是花宴,又说改日赏花,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虽说钦慕晏时霁不是什么秘密,可到底连玉珠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玩笑,连玉珠真真羞红了脸。

    连玉珠只撇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便借口直接回去。

    说是过两日,但等到晏时霁归家已然过去大半个月。

    月上柳梢头,夜色浓如墨。五更时分晏府灯火大多已熄灭,只余下用以守夜奴婢照明的青玉紫竹六角灯在微风中摇曳,在廊下洒下斑驳的光影。

    晏家大房濯心院,守夜的小厮正昏昏欲睡。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外院负责守夜的小厮猛然惊醒,然而预料之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迷蒙睁开眼就听人压低嗓子道:“当心着点,大公子回来了!”

    “什么?大公子回来了?!”彻底回了神,定晴一看,对方果然是晏大公子身边的小厮玉壶。

    玉壶拍了拍人肩膀,提醒道:“嘘,小声点,公子不想惊动老爷夫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惊着了老祖宗,可饶不了你。”

    今夜当值的冰心匆匆赶来,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公子那染血的袍角。

    “大公子?”冰心脸上满是担忧道:“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快让奴婢看看。”

    晏时霁淡淡地摇头,示意不必惊慌。

    本就是半夜回府,晏时霁实在不想因为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惊动府中的长辈,尤其祖母年事已高,情绪不宜过于波动。

    但主子可以说不碍事,冰心却不能真的不当回事,很快就拿来了药箱。

    一时间濯心院丫鬟小厮们更是慌乱不堪,有的忙着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匹,有的则匆匆赶往大公子的房间,想要第一时间服侍在公子身侧。

    院中进进出出,久违的忙碌起来。

    大公子常年在外久不归家,濯心院上下没有生出一丝懈怠之情,每每整理屋室,皆尽心尽力,唯恐有丝毫疏漏。

    外头请来的郎中固然医术高明,但人多口杂,终是诸多不便。幸而冰心略通医术,处理这种外伤熟能生巧,不在话下。

    青釉瓷镂空熏炉内一缕檀香轻燃,将室内的血腥气息一一涤净。

    晏时霁更衣之后,依旧衣着一丝不苟,正襟危坐于榻上,浑身气度似那山间之清泉,冷冽而纯净。

    冰心轻手轻脚挑帘进来,屏息静气,先去屏风后给掐丝珐琅海晏河清烛挑了挑灯芯,灯火高照,摇曳的光影映着榻上人清冷如玉的脸庞,衬得郎君容色愈发惊心动魄。

    时隔多日,猝不及防看到自家主子这张清逸出尘的脸,冰心顷刻之间羞红了脸。

    这倒不是说冰心存了什么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实在是晏时霁光那副貌若谪仙的样貌太出众。不光是冰心,整个濯心院的奴婢们每每近身伺候,大多低眉垂眼不敢直视。

    冰心劝道:“大公子你本就有伤,不若去歇歇吧?”

    晏时霁握着书卷,道:“不必。”

    公子的话不容置疑,冰心也不好再劝。眼看着再过几刻就是卯时,冰心想了想安排人去小厨房煲参汤。

    天还没亮,大公子负伤回府的消息就如同惊雷般在侯府内炸开,一时间三房纷纷来人探望。

    国公爷和夫人一大早就闻讯赶来,看到晏时霁那苍白的脸色他们的心中不禁一紧。

    但晏时霁一如既往地淡然,他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受伤的经过,云淡风轻地表示并无大碍。

    国公爷到底官场沉浮几十年,早已习惯将情绪深藏。他眉头微蹙,只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未发一言。

    相比较于一侧情绪激动的文大夫人,实在是镇定太多。在得知嫡长子受伤的消息时,国公爷自然也提心在口。

    如今亲眼见到又听到并无大事,晏詹晟冷静下来的同时心中不由生出丝丝疑惑。作为父亲他深知自己这位长子平日里行事最为稳重,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

    如今却带着一身伤痕归家,必定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用意。

    看到国公爷沉默寡言的样子,文若月忽地起身一把扯过夫君的袖子,把人拉到塌前道:“你看看,霁儿都伤成这样了!”

    这位美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惊艳的美貌。月眉星眼,肌肤白皙细腻,经过岁月的沉淀浑身散发出独特韵味。

    晏时霁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不能养在身边,长大之后又长年累月在外,这次回来更是直接负伤,这让她如何能不心疼?

    此刻因为过度伤心,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声音哽咽地唤着爱子的乳名。

    晏锦姝也是泪眼婆娑,一脸焦急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面前爱妻幼女都哭作一团,国公爷深知妻子对霁儿的疼爱,也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他轻轻把人揽在怀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阿婵,别太伤心了。我知道你担心霁儿,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马上去上折子请御医”

    阿婵是文若月的小名,虽然和国公爷做了几十年夫妻,但在儿子女儿面前被这样搂在怀里,还是头一遭。

    文若月心里既甜蜜又害羞,匆忙推开,端起大夫人的仪态,按了按眼角,催了人快快去库房拿府中最上等的药材。

    人参、灵芝、鹿茸、何首乌流水一般送进濯心院。

    塌上人清冷的眉眼与小时候软糯的样子相去甚远,文若月越看越心如刀绞:“霁儿,这次是怎么了,怎么会伤的这么重?是谁伤的你,我让你姨母告诉天家,必不让他好过!”

    绿城一行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人伏击,这次受伤是晏时霁将计就计故意为之,只是一个诱饵罢,只为钓出幕后之人。

    他母亲在这方面向来喜欢小事闹大,大事闹的翻天覆地。若是真的让天家出手,岂不是打草惊蛇,白白受伤。晏时霁当即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只是受了些轻伤,养养便好。”

    说话间门帘响动,原是二房和和三房簇拥着晏老夫人进来。晏老夫人年岁已高,但精神矍铄,被人搀扶着走到塌前,目光中透露着对大公子的深深疼爱。

    苏芷兰一进门便直奔大公子的床榻,眸中泪光闪烁:“好霁儿伤势如何了?可有什么需要的?”

    “二婶这边还有些上好的人参,都是三十年以上的。”

    珍棋应声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冰心。

    三夫人谢柳婉看在眼中,心里暗自发笑,她自觉礼数到了,不落人口舌便好。让丫鬟送上准备好的补品,只略略关怀几句便走了。

    待到晚上,各院公子小姐下了学,又过来探望了一波。

    一天下来濯心院迎来送往,上下一片忙碌,直到晚膳时分才清点完各房送来各种珍稀药材和滋补品。

    晏时霁生性端正内敛,这么多年的行事风格晏府上下早已知晓。知他最厌人情世故往来,因而除了第一日必要的探望,濯心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国公府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青翠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藏着一四角飞檐翘角,玲珑别致的竹亭。

    竹亭面阔三间,四面有竹帘,前有一弯弯曲曲的水沟,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竹叶。

    大公子和二公子正围炉煮茶。

    炉火跳跃,两人相对而坐,火光映照在他们相似又迥异面容上。

    明明一母同胞,同样的五官在两人脸上给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晏时霁清冷,晏时熙温润。

    两位公子性子也是南辕北辙。晏时熙性子宽和文雅,无论是府中的丫鬟小厮,还是勋贵高官,他都是和颜悦色,令人心生暖意。

    而晏时霁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就如雪山上独自绽放的雪莲一般,然而他身上的清冷并非冷漠无情,而是浑身上下自带的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晏时霁那份清冷恰如其分,少一分失礼,多一分亲近。

    平日里虽不常言笑,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感。这分清冷自持引得女郎们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

    炉上的青白瓷狮钮执壶轻轻冒着热气,茶香与周围的竹香交织在一起,清新怡人。

    微风徐徐,茶香袅袅,两人又都是颇负盛名的清俊郎君,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婢女细心地烹着茶,茶雾慢慢升起,伴随着晏时熙的话语在空气中弥漫。他轻声说::“兄长,这不知春我可总共就得来两銙,一銙在祖母那儿。”

    晏时霁淡淡一笑,轻啜一口茶水,道:“确是好茶。”

    入口微苦,但舌尖却回荡着淡淡的花香。

    晏时熙轻抚茶盏,讶异道:“这煮茶的水是芙蓉雪,阿凝妹妹送来的?”

    晏时霁微顿:“ 阿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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