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儿,你莫要说了!”

    能如此曲解兄长的好意,连立在一旁的潘夫人都听不下去了。

    她虽然嫉妒潘明贺的嫡子身份,却也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真心为他们俩母子好,于是愈发愧疚起来。

    若当初潘明扬对她吐露计谋时,她能厉声阻止;若她能为他树立好平和的心态,对他每每的抱怨与怨怼予以纠正,今日是否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不是个好母亲。

    “你如何会如此想我?”

    潘明贺抬起一双彤红的眸子回头觑潘明扬,他紧紧捂着胸口,像是十分受伤的样子。

    “那日,孟老来家中做客,潘老说让你继承潘府,你分明立在一旁,却无任何反驳地承下了。你有考虑过我吗?一旦你成为潘家的家主,那我呢?我该去哪儿呢?我也姓潘呐!”

    潘明贺被质问得满面困惑。

    “混账!”

    一旁的刘管家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朝他淬了一口。

    “若不是当初你派那妖物勾引大少爷,他会带回个陌生女子闹的满城皆知、声名尽毁?那是老爷在与孟老议亲,想让大少爷迎娶孟老长女想出的权宜之策。那日在书房的根本就不是大少爷,是我找人装的。”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你!”

    终于,刘管家再次绷不住,捂着脸老泪纵横起来,嗓音颤然。

    “你以为赵姨娘能被抬成正房全靠你运筹帷幄?”

    “老爷生前提了那么多次都被宗族长老拒绝,那是老爷早就定好了的,潘府家主的临终意愿可以直接越过宗族长老的决议。”

    “其实老爷一直知道你的介怀,他....他想给你一个嫡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和大少爷一起继承潘家.....”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轰”地一声,潘明扬感觉他的耳边骤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劈天震地,将他整个世界都笼在一片昏暗嘈杂之中。

    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摇摇晃晃、分崩离析。

    恍惚间,他似又回到了孩童时代,那时的潘老还很年轻,每每从洛河镇大街办事回来,总会带两根糖葫芦,一根给潘明贺,一根给他。

    他会抚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们永远都是亲兄弟,他永远都会是他们的父亲,永远。

    永远有多远?

    潘明扬霎时头疼欲裂,他抱着脑袋摔到了地上。

    见状,潘夫人忙越过看守她的无极宗弟子过去扶他。

    “我的扬儿啊!”

    她搂着他轻声唤道,泪流不止,却趁人不备将方才被琉璃掷下的匕首藏于身后。

    她对着祝楠石以及堂下百姓朗声道。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贪心,妄想成为潘府的女主人,胁迫扬儿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潘老爷的毒是我亲手下的,我妆奁的暗格里还有剩下的断肠草。”

    她又想干什么?

    潘明扬勉力从自己的混沌的世界回过神来,却见潘夫人的口中已涌出热血。

    “夫人!”

    潘夫人的两名贴身丫鬟哭着跪下,众人皆是一惊。

    看着大量的鲜血从潘夫人口中涌出,潘明扬下意识地想要挥手去堵,却无意摸到了她插向自己腹部的匕首,整个人僵在原处。

    “扬儿!”

    潘夫人一把握住潘明扬冰冷颤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他道。

    “你错了,小娘代你受了,今后,听贺儿的话,好好......好好......活~”

    话音未落,潘夫人眼含热泪倒在潘明扬的怀里。

    她,死了?

    “啊~~~”

    潘明扬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在刹那间崩断,他大吼一声,昏了过去。

    堂审结束,真相大白。

    潘夫人畏罪自杀,她虽孤身承下所有罪责,可潘明扬作为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在潘家极力的和解下,减刑至五年的牢狱之灾。

    至此,泼在晚笙身上的脏水算是彻底洗净。

    可无论是琉璃,还是晚笙,所有亲历这场堂审的人,一个都高兴不起来。

    “他们好像都是好人,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堂审结束,琉璃与衔珏一前一后地走在沈府的长廊,琉璃像是在问衔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衔珏望着身前琉璃微微低垂下去的脑袋,半挽的发髻上仅有一支桃木簪做装饰,神情有片刻动容。

    他淡淡开嗓道,“心错了。”

    “那你还不如说是他们没长嘴。”

    琉璃半转过身子,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衔珏,继续道,“如果一开始潘老便将自己的成算告诉潘明扬,他也不至于误会他苦心经营一场什么也落不着。”

    衔珏却不以为然道,“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好说出口的。”

    “只要问心无愧,有何不好说出口的?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琉璃立马反驳道。

    她素来直来直往,喜怒皆摆在面上。

    衔珏神情一肃、冷眸一扫,紧盯着身前的琉璃,嗓音深沉。

    “就如潘府的家产,潘老爷若是不愿给潘明扬,他硬讨只会沦为笑柄。”

    明明说的是潘府之事,听这不寻常的语气,倒是在提点其他。

    琉璃向前的身影一愣,突如其来的感同身受遍袭全身。

    迟来的羞愧令她额前不觉蒸起一层薄汗,整个人燥郁得不行。

    在五百年前的孟青玉面前,她又何尝不是一个笑柄。

    “说得对。”

    琉璃不由冷笑了两声,瞬间便感觉步子沉得很,迈不动。

    衔珏一怔,觉得有些反常——眼前这个杠精很少这么快认同自己。

    果不其然,话音还未落,便见眼前的女子垂丧着脑袋,大剌剌往正行着的抄手游廊中间一蹲,便像个□□似的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腾腾地朝廊檐一侧的花园挪过去,也没挪多远,就近选了块刚冒芽的草皮,就开始拔起草来。

    先是一根一根地拔、再是一把一把地拔,最后索性将整片草皮都拔了。

    简直与上回在药房门口捏三七如出一辙。

    “够了。”

    终于,衔珏看不下去了,阻住琉璃欲挖土的手。

    男子温热厚实的掌心裹住女子似羊脂般嫩滑微凉的指尖。

    琉璃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握得跟紧了,转眸便对上衔珏近在咫尺、如雕塑般俊朗的脸,不由眼睫轻颤。

    此刻的衔珏也随着琉璃在廊檐下蹲下,两人衣衫一红一白,挨得近,衣摆交叠在一起,掩在半人高的盆景当中,暧昧又隐秘。

    “如果难过,可以告诉我。”

    衔珏缓慢开嗓,声线压抑而温柔。

    琉璃觉得他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好像也是他对她说的。

    衔珏温热的鼻息混着好闻的檀香漫进她的心口,占满她的心房,霎那间,就连她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琉璃本能地想挣脱,灵台里却又骤然想起昨晚深夜蓝莹的突然造访。

    她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狠狠鞭笞了一顿。

    “第二次了!”

    蓝莹的荆棘鞭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这次你还是孤身犯险!”

    带了灵力的荆棘鞭划开血肉、直穿魂灵,连带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撕裂起来。

    琉璃滚在地上,惨叫不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旦你在人界暴漏,我们玄灵一族再无翻身可能。”

    琉璃的指尖嵌入手心,她紧紧咬着牙关不再敢吭声,生生抗下所有鞭笞,只身体忍不住地痉挛蜷缩。

    “七日后你必须同我回魔界,要么你自己带一名心仪的无极宗弟子,要么我随意给你抓一名无极宗弟子。”

    “反正你都是过来人了,那档子事,闭上眼,都是一样的。”

    这是昨晚蓝莹给她下达的最后指令。

    她没得选了。

    其实说得也对,她早就是过来人了。

    跟谁,都一样。

    她的身子早就在五百年前就被孟青玉破了,他们在人间成亲后还同床共枕地生活了三个月。

    孟青玉白日里向来冷静克制,可在夜里的房事上却如变了个人似的,整整三个月,她没空过一夜。

    从最开始的痛楚、难堪,到后来的沉迷、纵情。

    他们像共同探索修习的孩童,一齐成长,并迅速奔入巅峰。

    也正是那三个月,误打误撞地突破了困扰琉璃多年的修炼瓶颈。

    其实琉璃在突破结丹期前,算是极有天赋的弟子。

    短短十数载连破筑基、元婴两级,玄灵宗的长老赠曾赞许她是整个人界最快突破元婴的人,就连孟青玉都没她突破得快。

    可就在她修得元婴,开始显现内丹时,却被发现,她体内的内丹是破损的。

    可能是先天,也可能是年幼时被人故意捏碎,她的内丹破损得厉害。

    她因此博览人魔两界的典籍,却无任何关于此的先例记载,故而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从元婴上升至结丹。

    族里的长老也曾劝过她,一切不可勉强,尽力而为,况且待在无极宗做玄女也并非不是一个好的归处。

    可她,偏不愿。

    她自小便有一个夙愿——希望成为人界最强。

    没想到后来机缘巧合与孟青玉结合,竟在无意间修复了她破损的内丹,助她短短三月便突破了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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