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脸上涌,冰凉的手指越发冰凉,滚烫的脸颊越发滚烫。姜嫣开始感到惊慌,她本能的想起了薛淮,可紧接着理智便击碎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这一次,薛淮真的救不了她了。

    她像个木雕泥塑似的僵在原地,任由高淳抱住自己,微弱而湿润的气流滑过耳垂:“我知道你最爱看烟花,我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你,没想到……没想到……”

    周围忽然冲出来几人,要将高淳从姜嫣身上拉开。

    “滚!”高淳嘶吼着,又加重了力气,发疯似的几乎要将姜嫣勒进自己的身体里:“都给朕滚!”

    “陛下——”

    “陛下——”

    一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的离魂症又犯了,快,快去请太医。”

    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皇帝的存在,在姜嫣慌乱而无序的目光里,人群如潮水般落下去,跪在地上,唯独瞥见那道绿色的影子依旧立在那里。她不敢去看他的脸,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句抱歉,毁了你的生辰夜。

    就在姜嫣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一只手臂拦在她身前,然后狠狠一推,将高淳从她身上推了开。

    高淳猛地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在即将跌倒时又被及时拽了回来,双脚稳稳踩在地上。他透过眼眶中的盈盈泪水,意外看见了薛淮的脸:“厂臣……厂臣怎么在这里?”

    薛淮努力摆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微笑着说道:“陛下累了,您再仔细瞧瞧,这位姑娘怕不是您心里想的那个人,她叫姜嫣。”

    “不可能。”高淳大喇喇的一摆手,跌跌撞撞的朝着姜嫣扑过去:“不可能,这就是我的阿策,你瞧。”他抬起手,手指轻轻蹭过姜嫣的脸颊,然后画过鼻梁,最后手掌微微一翻,指节轻轻触上她的唇,蹭下她唇上的一点胭脂。

    姜嫣顺势拜倒在地:“皇上,民女名叫姜嫣。”

    高淳恍恍惚惚的看了眼手上的胭脂,又低头看了眼姜嫣,随后迷茫的望着远方眨了眨眼:“是个姑娘,不是我的阿策。”紧接着倏的回过头,冲着薛淮一扬眉毛:“你的人?”

    薛淮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胸口便被高淳狠狠锤了一下。

    “好!”高淳情绪越来越亢奋,他双手扶在薛淮的肩膀上,不住地摇撼道:“厂臣有心了,满宫里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说着,猛地一吸鼻子,险些要落下泪来:“明日……等明日朕赏你,重赏。”然后又转身面对了姜嫣,像端捧一件珍宝似得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跟朕回宫。”

    薛淮静静的看着高淳将姜嫣一把揽入怀中,然后索性抱了起来,亲自将她抱下城楼,又塞进了那座富贵惹眼的马车里。

    他像个苍白的人偶,眼睛是虚的,目光是直的,仿佛一瞬间置身于虚空,周围的声音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他的精神麻木而混沌,六感尽失,再也无法体会悲喜,只是顺着一种直觉,维持着自己表象上的体面,做着应该做的事情。

    看着马车远去,他缓步走在来时的街道上。刚才那样大的动静,意料之中,周围的人又都知道了他是谁。喧闹的街市在此刻寂寞如旷野,忽然小伍从旷野的另一头迎面跑来。

    小伍喘着粗气,脸上笑容灿烂:“师父我刚才去你府里找你,下人们说你出来了,我就来街上看看能不能碰见你,姜嫣姑娘呢?我以为她跟你在一起,还想着要和她道声谢。”

    薛淮看着小伍,刚要张嘴,哪知一口鲜血喷涌出来,紧接着力不能支的跪倒在地上。红色的血沾上绿色的衣襟,化成了浓黑色的一片。

    小伍着急的想要扶他起来,可他身体沉的好似一座岿然不动的山,他不知道该如何使力:“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师父两天两夜几乎未曾合眼,身子哪里能支撑得住。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薛淮的手臂环在自己肩膀上:“师父,您再坚持一下,咱这就回去。”

    一切又发生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

    姜嫣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进了乾清宫,她坐在龙榻上,看着高淳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作势要下跪,然而还未等起身,高淳的手便压在了她的肩头。

    “别动。”他声音低沉。侧身坐在姜嫣身边,目光从始至终未离开她的脸:“让朕仔细瞧瞧。”

    姜嫣被盯得莫名有些心慌,她没想到高淳能在那样的环境下险些将自己辨认出来,当时城外柳堤上见陆景和时,他还是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甚确定的喊出自己的名字。

    她不自觉地向后瑟缩,目光看向一旁。

    可高淳却扶住她的脑袋,迫使她正视自己:“看着朕。”

    姜嫣不得已与他对视,目光在他脸上游移。他的嘴唇丰润而有棱角,鼻子挺立似小山,一双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自己,眼尾微微略挑上去,透着一股莫名地的清媚,与从前一样。

    忽然脖子凉了一下,是高淳伸手要去解她衣领上的扣子,她本能的抬起手。

    “怎么,你要拒绝朕吗?”高淳的声音如柔云般缠绵在姜嫣耳边:“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无论我要什么,你哪怕做不到,也不会立刻拒绝。”他倾身过去,将下巴抵在姜嫣的肩头,脸颊紧紧地贴住她的脖颈。脖颈上的脉搏一跳一跳,鲜活有力,沁人心脾,正正好好跳进了他的心里。

    次日清晨,乾清宫传来圣旨,封民女姜嫣为昭仪,封号靖,入主永宁宫。

    大燕后妃品阶共有九级,分别是皇后、贵妃、妃、嫔、昭仪、美人、才人、选侍、淑女。向来毫无背景的女子若想往上爬,必得从最底层熬起,可如今姜嫣一封妃便是五品昭仪,实在是令人咋舌,更咋舌的是这位昭仪是东厂提督薛淮贡上来的人,这无疑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一众官员在心底暗暗措辞,就等着上朝时遇见薛淮时,能够虚情假意的贺一贺,探探口风。哪知薛淮今日告了假,根本没来。

    这又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永宁宫里,屋外茶花开得正艳,屋内宫女太监们纷纷跪地行礼,恭恭敬敬地朝着正位上端坐着的姜嫣道:“参见靖昭仪娘娘,恭贺娘娘喜获圣心。”

    每宫里都有各自的掌事宫女与总领太监,永宁宫也不例外。掌事宫女名唤春信,本家姓卫,年纪不大,但办事老成稳重;总领太监名唤严瑞,带着另两名小太监,加上宫女们总计共有六人。

    姜嫣侧头看了一旁摆成堆的各样赏赐,回头对春信说道:“春信,你看看那里面都有些什么,清点好了之后拿给我看看,我手上没有现成的东西可赏给你们,得等盘算清楚了再从那里面拿,你们放心,每人都有,一个都不会少。”

    众人笑意盈盈的磕头再拜:“谢娘娘赏赐。”

    姜嫣轻轻一点头,头上的珠翠随之微微摇晃:“都忙去吧,春信,你留一下,我有事问你。”

    看着其余人退出屋子,春信脚步轻盈的走上前:“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姜嫣思索着问道:“宫中有位宫女是我的故交,我若想把她要到身边,可还方便?”

    春信想了想:“回娘娘的话,这事儿倒是并无不可,只不过要看您那位故交如今在哪儿当差,若是在哪位主子的宫里,怕是得知会过了才行。”

    “那你帮我查查,看她在哪儿,她叫宝珍。”

    “是,奴婢这就去办。”

    春信手脚倒是麻利,仅用了半个时辰便直接将宝珍带进了永宁宫。

    那厢的姜嫣站在茶花树前,正百无聊赖的闲散步。这头的宝珍已经跪在她身后,俯身冲她磕了个头:“奴婢见过娘娘。”

    姜嫣转过身,连忙握住宝珍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宝珍顺势抬起头,眼中顿时浸满了诧异与喜悦:“姜姑娘……不……昭仪娘娘,怎么是您啊?新封的靖昭仪居然是您。”

    姜嫣笑着将她往殿内引:“来,进来说话。”

    宝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离奇,想想上一次分别前的情景,再看如今,她恍惚间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娘娘,您可真厉害。”宝珍忍不住叹了一句。接着又在一问一答间,说了姜嫣离开后自己的经历。她先是被派去广寒殿做打扫,后来又被派往尚食局打杂,成日里淘洗菜蔬,清洗碗碟,手上全是冻疮,如今虽已入春,但井水依旧冰凉刺骨,日日都在苦熬。谁让她的心思没有旁人那般灵活,既不会打点又不会巴结,每次都被当成个填空的,填进别人不想要的差事里。

    但凡机灵一点,也不会混得如此狼狈。姜嫣摇着头叹出一口气,抬手招呼来春信,她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想留宝珍在永宁宫。”

    春信恭敬的低下头:“宝珍的籍册已经调过来了,她已经是永宁宫的人了。”

    宝珍一听这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赐,连忙跪倒在姜嫣面前,眼里噙了泪:“多谢娘娘这么久了还想着我,宝珍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姜嫣微微一笑:“快起来,如今什么都好了,你就踏踏实实的跟在我身边,只可惜云祥不在。”她说着,眼眸低垂下来,若有所思的静了片刻,直到严瑞走了进来,问她是否要传膳。

    吃饭是大事,姜嫣一点头,坐去了圆桌边。

    今日中午送来了五道菜,桂花蜜汁糯米鸡,金银蒜蓉炒芥兰,松子炒春笋,桃花酿豆腐和蜜薯羹。全都是出自尚食局,每样看起来都十分精致,且菜式偏甜,正合姜嫣的口味。

    从严瑞手中接过筷子,姜嫣想找块帕子把筷子擦一遍,这是从前在外征战时养成的习惯,到今日成了一种无意识的本能。之前她没意识到这种本能有可能在宫里暴露自己,直到有人主动将帕子递到自己面前。

    姜嫣愣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严瑞。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薛淮。

    心头不自觉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这才仅是第一日,薛淮竟已经将人手安插到了自己身边,还做了嘱咐,嘱咐又细致到了如此地步。

    他的心可真细呐,在不动声色间,将自己所有细微的举动尽收眼底,然后作出最适当的应对,用时奉上,不用时封藏。好一个润物细无声。

    姜嫣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儿。明明身边没有他,却又感觉哪哪儿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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