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放下筷子,心头忽然觉得闷得慌:“严瑞。”她回过头,严肃地盯着对方:“回内官监,让他们重新给我派个总领太监。”

    严瑞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慌慌张张的问道:“是奴才做错什么了吗?”

    姜嫣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你没做错,但是本宫就是不想要你了,回去跟派你过来的那位讲,就说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严瑞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没再继续辩白,只是哭丧着脸儿走了出去。

    侍立在一旁的春信与宝珍被眼前这毫无头绪的一幕弄得有些不安。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春信试探着问道:“娘娘,您这是……”

    姜嫣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没事儿,与你俩无关。”

    她以为严瑞会就此离开,换新人回来。然而到了傍晚,严瑞却是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捧着一本书侧躺在榻上,姜嫣一边翻看,一边听严瑞跪着回话道:“那边儿说让我先回来,等过几日会有人来替我向您请罪。娘娘,您就留下我吧,我保证好好伺候您。”

    姜嫣不是非赶走严瑞不可,只是既然知道了他是薛淮的人,自然明白他必然会替薛淮充当眼线。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才重新走入这座皇宫,她需要薛淮的助力,却不希望薛淮与自己纠缠太深,被拖累的没了命。

    “也罢。”姜嫣合上书,用眼角的余光溜着严瑞:“这几日你便在外头伺候,不许进来。”

    “是,多谢娘娘。”严瑞叩过头,转身退了出去。

    这头严瑞刚走,紧接着就有太监过来宣旨,召姜嫣去乾清宫侍寝。如此情形一连持续了三日,第三日是新晋宫妃去拜见皇后的日子。

    寅时刚过,姜嫣便等在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门前。起初宫外只有她与春信两人,过了没一会儿,其他各宫的娘娘接二连三的露了面。先是几位位分较低的李美人、孙才人、刘选侍,再接着是张昭仪、崔嫔、兰嫔。一位位娘娘们各个打扮的富贵惹眼,倒显得姜嫣今日穿戴的过于俭朴素净,头上只簪了两支镂空花鸟钗。

    简单的与每一位都见过礼后,姜嫣见众人纷纷回头,也跟着回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步辇上走下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容貌清丽非常。

    春信低声在姜嫣耳边介绍道:“这位就是怡妃,冯致,从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婢女,后来诞育了大皇子,这才慢慢被抬到妃位上。”

    姜嫣心领神会的一点头,步伐从容的走到怡妃面前行了个礼:“怡妃娘娘万安,嫔妾是……”

    话未说完,怡妃笑着迎上前,握住姜嫣正在行礼的手:“不必介绍了,满宫里谁人不识靖昭仪,刚一入宫就被连着召幸三夜,这样的福气,实在令姐姐我艳羡不已呐。”

    姜嫣见她表面上一副亲亲热热的姿态,说出的话却像是藏着刀子,颇有几分要将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意味。

    眼下立足未稳,不必太过针锋相对。姜嫣低下头莞尔一笑:“怡妃娘娘说笑了,娘娘这话实在令嫔妾惶恐。”

    怡妃挑眉一笑:“如何会惶恐呢?”

    姜嫣垂眉敛目的说道:“人活一世,而非一时,一时繁华鼎盛,倒不如一世细水长流。”

    此话一出,周围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后方又有后妃驾到,姜嫣顺势抽回双手,循着方向张望过去。只见远处一道清瘦的身影由远及近,那人身穿白色长衫,长衫宽大挺括,好似一片浮动的云包裹在身周。姜嫣静静的看着,忽然感觉对方的步态有些眼熟,及至走近了再瞧,才猛然认出她正是心中惦念许久的内阁首辅叶缜的嫡长女,叶瑰意。

    “叶姐姐。”她口中喃喃。

    看着叶瑰意的面容,姜嫣脑海中不自觉地涌现出许多从前的画面。

    堂兄沈篁八岁那年与叶家小姐叶瑰意定了亲,一位是未来的定国公、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一位是首辅千金、才情卓绝名动京城的才女。两人彼此青梅竹马,时常相伴出游,虽有男女大妨,但周围人皆知两人是定过亲的,又是一同长大,因此也不十分避讳。

    姜嫣从前总爱像只猫儿似的围在二人身边,看着二人时而打趣斗嘴,时而谈天论地。她自幼丧父,从未见识过寻常人家夫妻恩爱的场面,每每看见哥哥与叶姐姐,总会不自觉地将他们代入到自己爹娘的身上。若是爹爹还在世,想必也是同娘亲这般恩爱长情吧。

    只叹岁月轮转,往事如烟,世间诸事难有定数,谁都不能幸免。

    “你瞧她,又穿一身儿白,跟服丧似的,真晦气。”周围不知是哪位娘娘在小声讥讽。

    姜嫣目光不动,只在心里问道:叶姐姐,难道你还是放不下哥哥吗?

    她忽然回想起当时褚真提起的那句话:“宁嫔娘娘才情显著是不假,可是为人太清冷了些,不常与人往来。”

    当年事发后,与沈家关系亲近的大多都受到了连累,唯独叶家长盛不衰,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姜嫣猜想这其中多半包含叶瑰意嫁给了新皇的缘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青这是在拿自己的女儿去投诚。

    胸膛似有海浪翻涌,姜嫣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儿,朝着叶瑰意迎了两步,行礼道:“见过宁嫔娘娘。”

    叶瑰意面无表情地瞟了姜嫣一眼,目光一扫而过:“妹妹不必客气。”随后与侍女走到一旁,站在了角落处的一片空地里。

    她甚至没有问自己是哪宫的新贵,对皇宫内的所有事物都采取了一视同仁的漠视。

    这时,坤宁宫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众嫔妃依照次序走入正殿。正殿的主位起初空着,及至所有嫔妃都入了殿后,才见皇后从侧面缓步走出来。

    两名宫女一左一右侍立在皇后身侧,见皇后从容入了座,殿前众嫔妃一同跪拜,朗声敬呼:“拜见皇后娘娘。”

    一道温和柔婉的声音传过来:“平身。”

    姜嫣见周围人都起身坐到座位上,随即也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侧头不动声色朝皇后打量过去,姜嫣只见皇后郭蘅的轮廓与记忆里的不差多少,模样倒是变得端庄许多。毕竟当初与她议亲时她还是个娃娃,长到如今自然要添几分老成。

    郭蘅后背挺得笔直,目光在面前扫了一圈,轻声问道:“哪位是靖昭仪?”

    姜嫣连忙起身,再次跪拜道:“嫔妾姜嫣,拜见皇后娘娘。”

    郭蘅向前比了个手势:“快请起罢,靖昭仪如今既入了宫,日后还要谨记为妃的本分,好好侍奉陛下,为陛下多多延绵子嗣才好。”

    话音落下,她身侧女官端上一只漆盘,上面放着一对圆润硕大的珍珠耳坠。

    姜嫣接过赏赐,转身递到春信手里:“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嫔妾谨遵教诲。”接着站起身,就在她刚回到座位正要坐下时,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又或者不是一道,而是一群——荣贵妃携着她身后的六名侍女,声势浩大的踏入了坤宁宫的宫门。

    姜嫣此前并未见过荣贵妃的模样,但见这阵仗与气派,不难猜想一二是她无疑。

    满堂皆坐,唯她姜嫣一人独站着,荣贵妃的目光立刻便被姜嫣吸引过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她不先向皇后行礼,颇为不屑地向姜嫣一勾唇角:“你就是那位靖昭仪?我当是什么奇货可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的确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她是宫里一等一的美人,家世又极好。不似寻常后妃身上总有一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气质,她举止洒脱,性格泼辣,眼睛里总是散发着明亮而有力的光,越发衬得周围人黯淡失色。

    姜嫣躬身行礼:“见过荣贵妃。”

    周围众妃见状,也跟着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荣贵妃站在大殿中央扫视着眼前众人,全然没把顾及还坐在正位上的皇后:“快起吧,众位姐妹不必客气,本宫今个儿是专程为靖昭仪而来。”她说着,又朝姜嫣逼近一步:“听说你是被陛下亲自带进宫的,你好大的本事啊。”

    姜嫣听出她语气不善,退让道:“嫔妾不敢。”

    “你不敢什么?”她继续针锋相对:“你进宫进的这样风光,本宫不信是偶然,也不信你毫无企图,若是你真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本宫劝你趁早收拾干净。”

    她接着又教训了姜嫣几句,每句话里都含着警告的意味。这不怪她性子张扬跋扈,在姜嫣入宫前,她的确是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女人,皇帝对他的宠爱里包含着极致的放纵,只因为她不想,便可免了她向皇后行礼问安。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出声道:“罢了,贵妃,何必要为难靖昭仪,往后大家都是姐妹,你且入座罢。”

    荣贵妃回头扫了一眼正位上的皇后:“不必了,本宫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眼究竟是何方神仙入了宫,这便走了。”

    说完,当真作势要走。

    怡妃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替皇后开口道:“今日是新妃觐见皇后的日子,贵妃娘娘这般扫皇后的颜面,可有把皇后放在眼里?”

    荣贵妃猛地转过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冲着怡妃甩过去:“新妃觐见皇后与我何干?何况皇后在我眼里也仅仅只是皇后罢了。”她话里有话,这是意指皇后不过是个空架子。说完,还挑衅似地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虽然依旧端坐在那里,但是目光定定的落向一旁,是个极力忍耐的模样。

    中宫皇后做成这样,当真是憋屈。

    怡妃咬着牙直叹气:“好生放肆,好生放肆。”

    看着荣贵妃来去似风,不多时消失在宫门前,坐在一旁的兰嫔开口劝慰:“是非尽在人心,贵妃如此做派败坏的也是她自己的名声,娘娘不必挂怀。”

    皇后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随她去罢,兰嫔你这胎怀相的可还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嫔作势要起身回话。

    皇后连忙摆了摆手:“快坐下,别动了胎气。”

    姜嫣暗暗看向兰嫔的肚子,许是衣衫宽大的缘故,并不十分显怀。

    兰嫔笑着一点头:“多谢娘娘挂怀,嫔妾一切都好。”

    “那便好,前些日子外邦供上来一批燕窝,本宫稍后派人捡些好的,给你送去。”

    “多谢娘娘。”

    众人继续寒暄了几句,大多都是表面上的客气,说过之后便散了。走在长街上,姜嫣看见叶瑰意恰好正在前方,快走几步匆忙追了上去。

    “宁嫔娘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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