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心头一惊,连忙俯下身要将她扶起来,可扶了几次始终吃不上劲,索性一把将她端抱在身前,快步朝寝殿走去。

    宫女太监们听到动静也都追了出来,尤其是春信与宝珍,见姜嫣被放在榻上,连忙簇拥到她身边。

    宝珍着急的问道:“娘娘,您没事儿吧?我去给您请太医。”说完,转身便要走。

    姜嫣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别去,你们几个都出去,我有话要问厂臣。”她声音艰涩,精神略显恍惚,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脱身。

    众人一招吩咐退了出去,只剩下薛淮一人守在她榻边儿。

    侧身坐在脚踏上,薛淮打量着姜嫣,满眼尽是担忧与茫然:“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妥吗?”

    姜嫣坐起身子,朝他倾身过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仔细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将这东西拿到手的?”

    薛淮回想当时的过程,从收到手下人的回报,到派小伍前往当铺问询,再到定下地点去酒肆做交易,将东西拿了回来,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说了一遍。

    姜嫣接着又问:“你买它花了多少银子?”

    薛淮回答:“三十八两十一钱。”

    果然,姜嫣深深地一闭眼。她原本想着也有可能是有人恰好把两柄刻刀都买了下来,临退回的时候随手拿错了,但听到这样刻意而为的数字,她刹那间全明白了。

    三十八便是三月十八,十一钱便是第十一个时辰,也就是戌时,地点是当时做交易的那间酒肆。

    哥哥啊哥哥,用这种方法引我见面,不愧当年人人赞你“智计无双,才堪孔明”。

    薛淮看姜嫣这幅模样看得心慌意乱,忍不住出声问道:“晏时,到底怎么了?”

    姜嫣缓缓地睁开眼,眉头蓦地一皱,无奈至极的叹了口气:“看来……我又得麻烦你了。”

    自高淳登基起,北方边境上始终不太平,常有瓦剌进犯。好在三月前大将军郭从戎大败瓦剌军,凯旋而归,大燕国威大振,于是皇帝打算在蓬莱州赐宴于郭从戎,皇后郭蘅作陪。然而不知是何原因,原本定在三月十五的大宴被推迟到了十八。

    蓬莱州远在太液池中央,往来一趟要废不少时辰,因此高淳绝无可能在此日传召姜嫣,更何况有皇后在座,无论如何是不能打老丈人郭从戎的脸。

    当夜,姜嫣扮作太监的模样,随薛淮出了宫,紧接着上了宫门外的一辆马车。马车内有准备好的衣裳,是姜嫣特意嘱咐的男装,她怕哥哥到时会认不出她。

    只怪当年她的身份实在是藏得太好,连至亲之人也鲜有得知。

    姜嫣在车厢内快速地脱下内官的衣裳,换上一件葛纱贴里,腰间虚虚地绕了圈玉带,然后用网巾束起头发,再簪上一支玉簪,如此还了她当年靖国公府小公爷时的打扮。

    “好了。”她端坐在那里,摇着手中的折扇,疏散方才因一番动作而浮起的薄汗。

    薛淮掀开车帘,刚要踏步上去,猛一抬头见姜嫣这幅模样,竟是愣了一下,直到姜嫣催促,这才后知后觉的上了车。

    “很奇怪吗?”姜嫣问他。

    薛淮一摇头:“不奇怪,很好。”他痴愣不仅不是觉得姜嫣装扮怪异,反而感觉十分地和谐统一,仿佛她原本就该如此这般,同时又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她。

    不多时,二人来到酒肆门前,姜嫣一边下车,一边回头要拦薛淮:“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

    薛淮一把拽住她的袖子,目光坚定:“不行。”

    “真没事儿,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他们,你若硬是不让我跟,我这就把你带回去。”

    姜嫣拗不过他,只好等在车外,及至薛淮换了身常服后,这才双双踏入酒肆的大门。酒肆名叫杏庄,在京城里顶顶有名的,里面宾客不绝,出来进去非得侧身才能通行。

    薛淮皱着眉头,不知对方为何要选在这种地方。姜嫣心里倒是清楚得很,自己这位哥哥狡猾的要命,人越多越能浑水摸鱼,若是见来人不对,转身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当初交易刻刀的时候,是在三楼东侧最头的雅间,薛淮特意将地点问清楚,又提前定下这间屋子。此刻屋子正空着,两人顺势坐了进去。

    小厮走进来上了一壶茶水,两碟点心,临走时薛淮叫住他,给他手里塞了二钱银子,并嘱咐道:“没有召唤不许进来,明白?”

    小厮接过钱,连连赔笑:“客官放心,小的这便离开。”说着,把门带了上。

    姜嫣没心思喝茶吃点心,只一动不动的坐着,薛淮见她神色紧张的仿佛要窒息,心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究竟是谁在她心里这般重要?竟让她如此挂念。

    自己曾问过小伍交易的时候对方是何模样,小伍说是相貌挺清俊一公子,这令薛淮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莫非是曾经多年不见的情郎?总之不会是寻常的朋友,否则怎会让她又哭又笑。

    他不禁回忆起当时姜嫣握着刻刀时欣喜到落泪的画面,那般深切,那般发自肺腑,一时间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妒意。伏在桌面的手不禁攥成了拳头,他仿佛是要憋着劲儿给那人来一下子。

    “把门打开,窗户也打开。”姜嫣这头等的心焦,她一方面是想透透气,另一方面又是为了方便沈篁观察自己。她不知道沈篁到底藏在哪个角落,但凭借自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她感觉沈篁就在附近。

    薛淮不知道姜嫣是如何打算的,只听她吩咐一一照办。心里的妒火烧得越来越旺,姜嫣越是表现得紧张,越是在给他的妒火里添柴。趁着理智尚未彻底被烧变形,他在推开窗户后顺势用肩膀抵住墙壁,然后迎着窗外的冷风大口大口地喘息。

    忽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门被快速闭了上。

    姜嫣在心脏惊跳的同时回过头,竟真的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哥哥。

    她舌头僵得厉害,未等哥哥两字出口,身体先如条件反射似的扑了上去。

    沈篁张开双臂,在她扑进来的同时一把抱住。他从军多年,练出一副好体格,肩膀宽阔身姿笔挺,站在那里很自然的便透出一股堂堂威仪,可一张脸却又是书卷气十足,是个标准的儒雅君子的面相。

    “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姜嫣将脸深埋在沈篁的胸口,声音里拖着哭腔,虽然含混却并不难辨别。

    沈篁咧嘴一笑,笑容并不纯粹,当中包含重遇亲人的欣喜,也包含着面对薛淮时不知敌友的防备。他怀里抱着姜嫣,眼睛死死地盯在薛淮身上。

    他察觉到了薛淮眼里的杀意,在对方真的动手前,他必须将自己调整到战斗状态,随时准备迎击:“小弟,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他将唇凑到姜嫣耳边,用气流把话送了出去。他认得薛淮这张脸,方才一直不露面,就是因他而犹豫。但重逢的机会错过了便不会再有,再说,他不信小弟会害自己。

    姜嫣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余光里忽然掠过一道影子,紧接着一股力量揽住她的腰,猛地将她从沈篁身上扯了开。

    沈篁稍一侧身避过薛淮的拳风,正要反手回击却突然听见姜嫣大喊道:“住手!”

    姜嫣回头惊诧地瞪着薛淮:“你做什么?”

    薛淮尽量维持着表相的体面,心里已然气的快要发疯,自己当时听见姜嫣被召幸时都没这么气过。他只恨自己此刻没带佩刀,否则一定一刀砍了这厮:“他轻薄你,我要让他付出代价。”牙齿死咬着,声音里透出险恶的力量。

    沈篁抿嘴一笑,轻蔑地说道:“让我付出代价?你有那本事吗?”

    这很明显是在挑衅。

    姜嫣察觉到势头不妙,在薛淮动手前的一刻一把抱住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

    “你还怕我把他伤着?”沈篁打断姜嫣的话,眉梢轻挑,眼里尽是顽童般的促狭:“你放心,我不下重手。”

    姜嫣急的回头大骂:“哥哥你闭嘴罢!”

    薛淮愣了一下,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你少哄我,你家祖宗八辈的老底都被我翻遍了,你哪儿来的哥哥?”

    姜嫣解释:“是堂兄,只是自小关系亲近,只做哥哥这般称呼。”

    “堂兄也没有!”薛淮斩钉截铁。

    姜嫣一脑门子乱麻:“我回去跟你解释。”

    “回?回哪儿去?”身后的沈篁这时又开了口。

    姜嫣回头看向沈篁:“我……”她顿了顿:“入宫了。”

    刹那间,沈篁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倏地愣在原地。

    薛淮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感到了一种沁人心脾的痛快。然而还没等这股痛快延伸至令他满意的地步,只见沈篁肩膀一耸,仿佛痛苦至极了似的,眼眶里不断淌出泪来。

    这下子痛快没了,他只觉得诧异,甚至有点离奇。

    姜嫣放开薛淮,快步迎到沈篁身边。未及开口便被沈篁一把抱住。

    沈篁的泪滑过鼻尖,落在她耳廓上:“你何至于此啊,婶娘若是知道你这样,她在天上如何能安心。若我早些找到你就好了,哥哥绝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说着,他一吸鼻子,手摸摸索索的向下探去,同时嘴里问道:“真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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