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的意识彻底清醒,尽管手臂略有些发僵,还是依照高淳的意思环抱住他的腰。

    滚烫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绸缎渗透进姜嫣的皮肤,姜嫣只觉得皮肉下燃起了一簇簇的火苗,正在不断灼烤着自己的神经。

    仿佛像是回到从前,姜嫣太了解高淳了,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己都明白背后的缘故与深意,就像此刻,她清晰的感受到这个拥抱纯粹至极,不带丝毫杂念,更不带丝毫情欲,只是单纯的真心相拥。

    他又想到了什么?

    姜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以往,自己会顺着他的心意,讨好性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可是此刻他的样子太过真诚,竟让自己一时不忍用虚假的态度去敷衍他。

    若是沈策,此刻会怎么做?

    姜嫣迟疑了一下,用气流将声音送进高淳的耳朵:“别怕,我在。”

    寥寥数字间,便牵动他的心绪搅得他柔肠百转,神魂颠倒。

    高淳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将姜嫣抱的更紧了些。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怀里抱着的就是沈策,而非姜嫣,可是姜嫣真的也很好,有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去想薛淮究竟是给她吃了什么灵药,怎么就让她那么有灵气,总能正正好好地切中自己的心意。

    明知是假的,明知是个梦,可他硬是甘愿沉醉在梦里,永远地沉睡下去。

    “别走,别离开我。”高淳喃喃低语,温热的鼻息如海浪般拍抚在姜嫣的脖颈。

    “我不走。”姜嫣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抒发淤塞在胸的情绪。双眼看向墙角处的烛台,良久,及至感觉高淳气息已经平稳下来,她试探着开口道:“皇上,快到了上朝的时辰了。您昨天没看完的折子臣妾替您瞧了一眼,写了几行字,您若得空就看看。”

    姜嫣说这话的时候是提着几分小心的,毕竟后宫议政这种事全看皇帝的心意。好在高淳的反应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朕这身子实在是不济,偶尔就会糊里糊涂、南北不分,还好有你在。”

    姜嫣顺势又试探着开了口:“臣妾知道前朝对臣妾一直有诸多非议,臣妾有些怕。”

    高淳直起身子,目光迷离的看着姜嫣,看她秀气的眉眼与润泽的菱唇。那唇红的惹人怜爱,他狠狠的吻了上去,在喘息间含混地说道:“有朕在,别怕。”

    姜嫣被动的承受着他的深吻,心里暗叹自己这个祸国妖妃看来是做定了。

    如今已是春日,天亮得早。高淳在姜嫣的伺候下起身上朝。一袭绯色龙袍穿在身上,他低下头,配合着姜嫣替自己戴了冠。及至一切穿戴妥帖后,十几名太监前路开道,一群人抬着高淳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太和门。

    春日的清晨虽也略有些寒凉,但寒意并不刺骨。三通鼓后,高淳坐在太和门下的金台前,在清晨第一缕晨光下接受百官的朝拜。文武官员分为左右两班,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亲近的内臣们则立于皇帝身侧,其中薛淮与刘勇相对而立,与高淳一同俯视着下方的百官。

    朝拜过后,鸿胪寺卿先出班,奏报入京谢恩与离京请辞的官员名单。高淳一摇头,示意不见,如此便免了他们的觐见,只在午门外三叩九拜过后便可自行离去。

    再接着是边关奏报,北方边境上虽然时常受到瓦剌滋扰,却都不成规模,倒是无需太过担忧,只是东南部沿海受到海寇侵犯不止,虽有孙廷光坐镇,可战事焦灼,始终无法得到分明的结果。

    刘勇在此时站了出来:“皇上,依微臣看,该继续加派人手才是。”他年岁已近五十,面白无须的脸上总带着一丝笑意,看上去似乎是一团和气,直到听见薛淮略带嘲讽地说道:

    “那些海寇来去迅速,在东边受到打击立刻就往西边跑,岂是人多便能解决的了的?”

    刘勇的笑容倏地敛去,循声回头看向薛淮,他的目光变得沧桑而阴骘,透着不易察觉的刻毒。他尖着嗓子问道:“那薛督公以为该当如何呢?”

    薛淮不惧与他对视:“孙廷光打了这么久也没个打不出个结果,不如另选贤能。”说着,转身面对了金台前的高淳:“皇上,微臣举荐都指挥使宋选,顶替孙廷光的位置。宋选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祖籍恰好就在沿海一带,深谙那里的地形与民情,派他平乱再合适不过。”

    刘勇阴恻恻的笑了一下:“薛淮,你可不要假公济私啊,战时换将是大忌。”

    “若孙廷光有能耐,薛某自是不该有此一提,可偏偏现状如此,战事僵持越久,百姓受的苦越深。”薛淮的目光移回到高淳身上:“皇上,请您做决断吧。”

    高淳低着头掐了掐眉心,沉吟片刻后看向下方列在最前面的内阁首辅叶缜:“叶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叶缜上前一步,思索着说道:“臣早年间与宋选有些接触,此人的确是一员猛将,也有过水战的经验。孙廷光既然打不出个眉目,依微臣之见,试一试也无不可。”

    高淳一点头:“也罢,准。”

    事情就这样轻易地落了定,甚至轻易到有点草率的地步,当中不知会有多少人的性命会成为“试一试”这三个字中的代价与牺牲品。然而这便是现实,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功成名就的背后是千万人的性命与血泪。

    议过战事,便到了正式奏事的时候。

    按照规矩,各个衙门在官员在鸿胪寺的安排下行至皇帝的面前跪拜,跪拜过后开始奏事。

    起初都是些寻常政事,大多都是有例可循,简单的只表态许或不许,复杂些会在散朝后私下里再议。

    一道道人影来了去,去了来,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中时,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应知走到高淳面前跪了下来,他叩拜完毕,当即直言弹劾薛淮十大罪状,首当其冲的是私收贿赂与擅专刑戮两项,斥他私藏银两万数有余,肆意轻贱人命,手段十分血腥残忍,并且呈上了其他几位官员的联名上书与相关证据。

    陈应知是刘勇的人。

    忽然一下子就被敌人用刀抵住脖子,薛淮定了定神,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刘勇,就见刘勇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是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果然,薛淮在心里暗想,方才刘勇之所以容许自己将宋选推举出去,没有继续争执,其根源便是在这里。

    薛淮那厢正在琢磨着,高淳这边已然将文书拿在手里,一张张大致浏览过一遍后,他越看越生气,猛地抬起手,呼啦一下子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都掷在薛淮身前,大声斥责道:“朕要听你的解释!”

    薛淮跪在地上,皱着眉头看向地面上散乱的纸张:“臣不认此罪,这分明是栽赃,皇上且让大理寺一查便知。”

    高淳瞪着他:“你倒是坦然。”

    “臣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怕。”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朕就吩咐人去查,你可别叫朕失望。”

    薛淮之所以这样镇定,倒不完全是因为清白,他与刘勇针尖对麦芒的争斗了这么久,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对方,再者自己是东厂提督,掌握着大燕最精密高效的情报系统,刘勇那边但凡有风吹草动自己即刻便知。所以此刻对方之所以有机会在大殿上参奏自己,也无非是出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到时候等大理寺入局,要不了多久不仅会还他清白,同时能借大理寺之手揪出藏在他身边的奸细。

    毕竟若非身边人透露,谁又能掌握得了他东厂提督的罪证呢?

    薛淮朗声道:“若查完确有其事,臣甘愿一死。”

    “好,你先起来。朕批你三日休沐,这三日你在家老实待着,不许出门,不许与人传递消息,等大理寺查清楚了再回来。”高淳说完,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还有哪个有奏?”

    话音落下,陈应知依旧跪在地上,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皇上,臣还有一事想讲。”

    高淳方才动了怒,此刻脸上也没个好颜色,只是冷冷地应声道:“讲。”

    陈应知低下头:“臣听闻靖妃娘娘近日屡屡在宫中参议朝政,臣以为……”

    话未说完,高淳猛地站起身,抬手狠狠一指陈应知:“够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朕主动开口要靖妃议政,是朕要靖妃替朕分忧,靖妃一未求权,二未求官,只是说几句有见地、有道理的话而已,瞧你们这一幅幅嘴脸。再敢非议靖妃,朕严惩不贷!”

    薛淮侧眼看着高淳的举动,原本应该感到得意才是,然而不知怎的,心里头莫名就泛了酸,同时又感到了一点怕。爱与恨是相对的,皇上爱得这样深,有朝一日,他的爱意会不会变成仇恨,将姜嫣活活吞噬掉。

    他不敢再接着想下去,不过眼前的情状倒是提醒了他——刘勇这是真的着急了,靖妃在后宫愈发势大,地位也越发稳固。逼得他不得不尽快下手。然而他低估了靖妃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使出了“双管齐下”的昏招,如此引得皇帝对他的厌恶更重。

    但愿姜嫣不要犯同样的错误,自己被弹劾不要紧,怕只怕她会替自己说话,如今显得目的性过强,捆绑得过紧,令皇上心生疑虑。

章节目录

与宦为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佳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佳熠并收藏与宦为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