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两位高丽贡女入宫拜见皇帝,与她们一同贡上来的还有无数珍宝与岁贡。高淳原本打算只收礼不收人,但在薛淮的劝说下还是将人留了下来。两位贡女出身贵族,彼此是一对表姐妹,姐姐封了贞昭仪,妹妹封了恭昭仪。

    因为是赶巧,姜嫣的晋位典礼与两人的封妃典礼一同举办,宫里头一时热闹非凡。按规矩,册封礼后需前往坤宁宫拜见皇后,姜嫣去到那里时,也正好在殿外与两位贡女碰了面。

    不愧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两位姑娘长得明艳动人,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姜嫣简单客套了两句,发现两位姑娘虽然带着点口音,但沟通无碍。

    三人迈步走进了坤宁宫。

    皇后一袭华服端坐在正位上,其余众妃依照位分列坐在两侧观礼。姜嫣站在最前,贞昭仪与恭昭仪跟在她身后,三人行过礼、听完皇后的训话后,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众人起身又对姜嫣行礼道:“嫔妾等恭贺靖贵妃娘娘,愿娘娘荣宠不衰,长乐无忧。”

    姜嫣后背抵靠这椅背上,平静的脸上透着一丝威严:“免礼,平身罢。”

    皇后今日的气色不错,脸上始终是笑意盈盈。见众人都坐稳当了,她朗声开口道:“两位新来的妹妹若有哪里不适应,只管来告诉本宫,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不希望你们委屈自己。”

    二人站起身,躬身行礼:“是,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轻轻一点头:“不必客气,坐吧。咱们宫里姐妹多,素若。”她侧头看向侍立在侧的坤宁宫掌事宫女:“你来替贞昭仪与恭昭仪介绍一下在坐的娘娘们,也好让大家彼此熟悉。”

    素若恭顺地称了声“是”,接着走到诸位面前,从姜嫣开始逐一介绍起了每一位的身份。

    及至所有人全部介绍完毕后,皇后转而将目光看向姜嫣:“靖贵妃,如今你已是众妃之首,宫中姐妹不少,若本宫有顾不过来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襄助本宫才是。”

    姜嫣微笑着颔首道:“娘娘实在客气,能为皇后娘娘所用是嫔妾的福分,何谈请这一字呢。”

    一旁的怡妃这时掩唇笑道:“靖贵妃眼看着入宫还不足一年,便从昭仪升到了贵妃,可见皇上对您宠爱的紧,真教我们姐妹羡慕呢。”

    姜嫣听出她话里藏锋,可此刻场合特殊,实在不适宜起争执,只简单的做了敷衍:“怡妃姐姐羡慕我做了贵妃,我却羡慕姐姐膝下有子。”

    怡妃笑容不改:“以妹妹如今的盛宠,有子嗣是迟早的事。诶,对了,你们发现没有……”她回过头看了看贞昭仪,又看了看站在姜嫣身后的孟云祥:“靖贵妃身后这丫头与贞昭仪长得有几分相似呐?”

    今日姜嫣带了春信与孟云祥两人,两人一左一右侍立在身后。

    众人一听这话,目光都掠过姜嫣聚集在孟云祥身上。

    周遭不断有议论声传来。

    “是呢,好像是有一点。”

    “眉眼间有点像。”

    “轮廓几乎是一模一样。”

    “云祥这小丫头长得还挺好看的。”

    姜嫣回头用眼角睨着孟云祥,孟云祥起初没明白姜嫣的意思,直到姜嫣瞟了一眼怡妃的方向,这才后知后觉地走上前,屈膝行礼道:“怡妃娘娘说笑了,云祥不过是个奴婢,如何敢与贞昭仪娘娘相提并论。”

    怡妃捏着手帕在身前一晃:“快起来,我也是随口一提,你们瞧瞧,靖贵妃宫里的人也忒懂规矩了。”

    片刻的闲聊过后,皇后将众人都散了回去。姜嫣与叶瑰意并肩而行。

    阳光下,姜嫣的满头珠翠熠熠生辉,衬得整个人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然而偏偏面容冷淡,哪怕妆粉洁白,胭脂殷红,仍旧遮不住她眼底的晦暗。

    叶瑰意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端详着她:“看你如今花团锦簇,可总觉得是表面上的热闹,登高跌重,更得多加小心才是。”

    姜嫣回头对上叶瑰意的目光:“我明白,姐姐不必担心。”

    “近来我听说前朝对你的非议又多了起来,还将你冠上妖妃之名,只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那是必然。朝堂上各个党派林立,我只能占其一头,其他与我不对付的自然会拼了命的想将我拽下去。还有那些个酸儒们,在他们眼里,我身为女子参议朝政便是原罪,无论我的作用是好是坏,他们都不在乎,仿佛与我站在一起是对他们的侮辱。”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此事?”

    “且走且看,我在朝堂上也不是孤立无援,他们若是太过分,我打回去就是了,总之,如今皇上身边缺不得我。”

    叶瑰意颔首看向脚下的路:“你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这我都知道。我听太医说,自从显王没了,皇上的病症发作得便愈发频繁了。”

    姜嫣目视前方,呼出一口长气:“有时候我也不懂他,自古以来皇室中骨肉相残,弑父杀子之事从未断绝过,这本就是掌权者不得不面对的事。”

    叶瑰意思索着摇了摇头:“阴差阳错,无可奈何。今天说到底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宫门前肯定守着不少人,我便不凑热闹了,稍后会派人把贺礼给你送过来。”她说完,在岔路口上站定脚步。

    姜嫣站在她面前轻轻一点头:“其实你不必送我什么的。”

    叶瑰意莞尔一笑:“并非是真的要送什么,无非是怕惹人闲话,依规矩行事罢了。”

    “那好吧,就此别过。”

    “留步。”

    叶瑰意行礼过后,转身朝长春宫的方向走去。姜嫣则是背对着她走向另一个边。沿着朱墙又走了片刻,刚一走到永宁宫门前,便看见里面站着不少来贺喜的人。

    都是规矩,都得好好应酬,怠慢不得。

    几波人来了走,走了又来,好不容易到了黄昏时分,姜嫣才终于有空喝盏茶,歇一歇。

    回头见孟云祥并不在身边,她闲闲的问身边的宝珍:“云祥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人?”

    宝珍从桌上拿起一只匣子,顺手将盖子合上:“说是去取月例银子,不过去了有好一阵儿了,莫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奴婢这就出去找找她。”说完,抱着匣子走了出去。

    宝珍那厢刚走,春信这边紧接着走到姜嫣身边,小声的附耳道:“娘娘,王大人托人传话过来,想约您在御花园里的探月台见一面。”

    姜嫣抬眼看向春信:“哪个王大人?”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璞。”

    “这时候他怎么会在宫里?”

    春信低声答道:“今晚皇上在庆毓宫摆宴款待高丽使团,有不少臣工作陪,王大人恰好也在其中。”

    姜嫣眉梢微抬:“喔对,是有这事,行啊,那便去吧,我换件衣裳。”

    庆毓宫中丝竹管弦声不歇,一片歌舞升平,喧闹之音甚至蔓延到了御花园。姜嫣身边只跟了春信,二人缓步慢行,很快在探月台上看见了王璞的身形。

    王璞身穿青色官服,手里捧着个盒子,正垂着头来回踱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循声回头,正好对上姜嫣的目光。

    姜嫣笑着走上前,边走边开口道:“王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璞见状,连忙俯身跪地,朝着姜嫣行了个叩拜大礼:“微臣恭贺靖贵妃娘娘晋位之喜,愿娘娘荣宠不衰,长乐无极。”

    姜嫣在他面前站定脚步:“王大人请起。”

    “多谢娘娘。”

    春信适时地走上前,将王璞从地上搀扶起来。王璞站直身子后,顺手将手里的盒子捧在身前,他低头轻声说道:“这是微臣给娘娘准备的贺礼,微臣知道娘娘并不缺什么,因此这东西并不贵重,只是新鲜,讨娘娘一乐罢了。”

    春信将盒子捧到姜嫣身边,姜嫣刚一打开盖子,便闻见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好香啊。”他不由得轻叹出声,紧接着发现这香味儿是从盒子里的白瓷小罐中散发出来。

    王璞解释道:“此香料名唤辟邪香,由十几种香料混合制成,因为当中混了一味灵珑玉,有驱邪、宁心的功效。娘娘可将其装在香囊中,日常佩戴可避邪祟,除百害。”

    姜嫣眉毛微抬,轻轻关上盒盖:“王大人还说此物不贵重,据本宫所知,这位玲珑玉千金难求,古籍上曾有云,前朝有人曾制出一种香料,名为返魂香,其香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尸埋地下者,闻之即复活,而当中最不可缺的便是这味灵珑玉。”话到此处,她换了个语调,声音里透出意味深长来:“王大人,你莫不是有求于本宫吧?”

    王璞头垂得很低,接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工部左侍郎陈毓立贪赃枉法被查实,身背数十条人命,本该处斩,可三法司只判他罢官免职。当年我父亲蒙冤惨死,当中便有这陈毓立推波助澜。此人是微臣的仇敌,微臣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轻纵。”

    “为何会判的这样儿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毓立在刘勇倒台后,转投了国丈郭从戎门下,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姜嫣沉吟着做了个深呼吸:“所以你是想求本宫插手这件事,替你改判陈毓立重罪,是吗?”

    王璞忽然俯下身,额头紧贴地面:“有关陈毓立的罪证是微臣亲自整理的,微臣只求公正二字,依律量刑。微臣虽身在朝堂,却也是个言官,无法插手刑狱判决之事。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才不得以求助于娘娘。”

    姜嫣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璞,沉吟良久:“你既然是要报仇,便得亲力亲为,哪能假手于人,否则即便是大仇得报,却也少了许多快意。”

    王璞的声音很轻,很压抑:“娘娘……”

    “你敢不敢担些风险?”

    王璞倏的抬起头,仰着脖子直视着姜嫣的双眼:“娘娘是说……”

    姜嫣勾唇浅笑:“上次弹劾言佑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本宫也看过你的考绩,在都察院也干得不错,不过任职时日尚短,若直接升你的职,难免会引人非议,不过平调倒是无妨。大理寺左少卿有一缺,本宫若是将你填过去,你便有资格直接过问此案。只不过如此一来,你便算是站在明面上与国丈争锋相对了,将来他势必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与你为难,你敢不敢承担这份后果?”

    王璞的眼底泛过一丝光,他语气坚定:“敢!微臣敢!只要能报仇,微臣不计代价!”

    姜嫣的笑容漾进眉眼:“不错,本宫没有看错人,你是个有胆识的。既然话说到这里,本宫不妨把话讲得再透一点,国丈郭从戎拥兵自重,屡屡藐视皇权,皇上对他早已不满,只是苦于没有突破口,无法名正言顺的治罪于他,此刻你若肯站出来,来日必居首功。”

    一股热血激荡在王璞的胸口,他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微臣愿为皇上和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姜嫣满意的一点头:“很好,永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你父亲当初死的冤枉,好在老天有眼,给了你王家翻身的机会,王大人,千万要好好把握呐。”

    王璞气息颤抖:“多谢娘娘,微臣定不负娘娘与皇上的厚望。”

    “起来吧,今日皇上与使臣宴饮是大事,王大人不好离席太久,本宫也该回去了。”

    “是,微臣恭送娘娘。”

    姜嫣带着春信转身离去,同时心里暗暗琢磨起了王璞。说实在的,王璞着实是个能人,当初调入都察院时,同僚们都不齿他依靠攀附上位,总在有意无意地排挤他。未曾想他倒是挺会来事儿,很快就摆平了与周围人的关系,还弹劾了几个不作为的朝廷蛀虫。姜嫣想着这大约是因为他出生官宦世家,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早已修炼出了长袖善舞的好本事。

    在姜嫣这里,长袖善舞并无贬义,它是作为朝臣的必备技能。更何况他心思缜密却并不恶毒,手段强硬却并不狠辣,并且有胆识,有魄力,又还这般年轻。姜嫣忽然对他生出了几分期待,假以时日,他或许真的可以位极人臣,留名青史。

    想到这里,姜嫣唇角泛出一丝微笑。忽然余光里挤进一道人影,她顺势抬头,竟意外看见了薛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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