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房见到他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收敛起刚刚的嚣张:“臣妾见过王爷,王爷怎么来了?”

    顾息野刚进府门,就被冬生跪下求了过来,他不悦的目光落在沈时卿身上,眼神凌厉似剮:“本王听说你丢了一幅字画,特来看看”

    “此等小事竟然惊动了王爷,是阿音该罚”,梁乐房一脸愧疚地说道

    “什么小事,夫人那画可买成三百多两银子呢”,朱妈妈忽然出声,声音格外响亮,似乎是在为她抱不平。

    顾息野阴冷地看向她,吓得朱妈妈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再多话,梁乐房瞧见赶紧挽着他求情:“王爷,你不要把妹妹送官衙,这都是自家的小事”

    顾息野声音冷冽,瞥着沈时卿:“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时卿面上没有露出半分惊慌失措,沉着回道:“王爷,二夫人说是我偷了她的画,这是诬陷栽赃”。

    梁乐房不知她竟如此直接大胆,诧异之余就是更加恼怒,给顾息野掺茶的玉手都快要捏变形了,杯里的水不小心溅在他手上

    顾息野眉心微锁,低头擦掉那滴水,看向梁乐房的脸色更加阴沉,不过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他端起茶水看向沈时卿:“你如何能证明?”

    沈时卿将两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担忧顾息野今日会站在梁乐房那边护着她了,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于是长呼一口气说道:“请二夫人再给我看看你的画”

    之前朱妈妈收画太过迅速,她没来得及细想,可刚刚自己在脑子里想对策时,却突然觉得这画的下方好像不对劲,只能再打开看看。

    梁乐房本不想和她过多拉扯,只想快点给她定了罪完事,但是刚刚顾息野分明也是对自己有些不悦。此刻他正转着手上的扳指没说话,看似在等自己做决定,实际上这是在等自己主动打开画。

    她心里有些苦涩,外人都说顾息野爱她,宠她,嫁进府中四年多他从未苛责过自己,可在她看来,顾息野的爱是明码标价的,他看中的不过是这个身份罢了

    她心中有气不能发,只能紧绷着脸沉声吩咐道:“还不快给她打开看看,愣着做什么!”

    画卷被打开,一幅近景水墨画出现在大家眼前,画中央矗立着两株巨树,一湾溪水三叠流出,激流漱石,幅内雨丝和岚烟飘忽游于林中,虚实相映,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幻境一般

    顾息野认出这是《雨夜寒林图》,本来斜靠着的身体往前坐了坐,语气多了些起伏:“这画有什么问题?”

    对,就是有问题。

    沈时卿看着那涧流两侧的墨色有些激动:“王爷,这幅画是赝品”。

    她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梁乐房如被雷劈,愠怒地盯着她:“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狡辩之词?”

    顾息野看沈时卿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波澜:“何处看得出来是赝品?”

    沈时卿转身去取了一支毛笔,如释重负地问道:“王爷既知道这画,那可了解这画家是谁?”

    “画圣解明远,善用水墨,喜爱山水,他的画虽看似娟秀空灵,但实则苍劲遒逸,不过这和画有什么关系?”,顾息野盖上茶杯,有些不耐烦

    “王爷能了解到此程度,也算是有研究”,沈时卿先夸赞一句,随后认真解释起来:“解师将水墨用到极致,在他的画中总是层次分明,浓墨相宜,就连当今皇上也大赞他是画仙。《雨夜寒林图》乃是他天命之年所作,细节方面更是完美至极,而这幅画的造假之处就在这儿”。

    她将毛笔打湿,在正下方的几个土坡处画了个圈,梁乐房见状眉毛竖立,再也忍不住低吼道:“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她抢过沈时卿的笔甩在地上,转头对着顾息野道:“王爷,她一个连牡丹都不会画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出真假,她分明就是想趁机毁掉这幅画,然后再说这是假的,就没人可以判她罪了”

    顾息野淡淡睨她一眼,幽深的眸子投去一道锋锐:“听她说,若拿不出证据或是敢诓骗,本王自会将她送到官衙”

    梁乐房显然不满意顾息野的说法,但实在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只能越发毒辣地看着沈时卿。

    沈时卿无视她拿回画:“王爷请看,这土坡处的墨色明显是分三笔画下。第一层太薄上色不均,第二层上色又太重,没有层叠,第三层出现的皲纹应该是画师故意拿了干硬的笔刷刷出来的,这才会让这里呈现出生硬的裂缝和浓重无光的墨色,解师既是用墨高手,怎会出现此种失误?

    此外,这流水也很粗陋,腾溅的水文像镜面一样光滑平整,下笔没有粗细并用,连最基础的形都没画出,又怎么会是画仙的杰作。王爷如果不信我,可以去翻看解明远的所有成熟画作,均不曾出现此种情况”

    顾息野伸出手接过那画在眼前近看,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确实和她所说一致,但心中仍有疑虑:“你见过真品?”

    沈时卿猜到他的怀疑,对策早就在心里:“几年前我曾随父亲进宫,在琳琅阁中有幸见过一次,回去后便对他的画有了兴趣,读过一些相关书籍,略有了解”

    梁乐房一听这里有漏洞,便立即抓住机会呛她:“骗人,这画分明是我托人从好友那里买来的,你怎么会在宫里见到”。

    沈时卿本不想多说,但这关乎到自己的清白,不得不多了些硬气:“二夫人改日去宫中找皇后娘娘见见真品,那时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此外,你这画最多不过五十两银子,你怕是和好友一起被骗了”

    听她说完,梁乐房脸色霎时由红转青又变白,她打心眼里是瞧不起沈时卿的,她父亲不过是宫中的一个末等编修,整日与书打交道还差不多,怎么会见到这种名画。

    她怀疑的没错,沈时卿自然是没有见到过的,只不过她还是宋杏林的时候见过不少。既然是字画修复便少不了与真品打交道,家中又有无数与名画相关的书籍,她从小熟读,叫得上名的画师的事迹她都能倒背如流

    那日入宫的下午,皇上身边的公公就来接他们去了琳琅阁取画,她花了半天的时间将大半数珍藏都看了一遍,心里自然有数,更巧的是《雨夜寒林图》正在里面。

    顾息野幽暗的眼眸微收,若如沈时卿所言,这画便是皇家珍藏,应在宫里才对,而此刻自己手底下也有一幅“真画”,现在一看,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王爷”,沈时卿见他紧绷着的侧脸,猜不准他在想什么,又担忧这男人护妻心切,硬说自己偷盗可就遭了,忍不住先出声提议:“王爷若不信我,不如将这画送到丹青院,让众多画师一起来看看”

    顾息野将画收起来握在手里,腔调懒散:“不必,这画本王还有别的用处,至于是不是有人陷害你,我自会查明”

    沈时卿放下心来,虽然顾息野并没有相信她,但也没有信梁乐房的话,这对她来说就够了。

    而在旁边受尽委屈的梁乐房坐不住了:“王爷,可今日我分明在她房间...”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冷冷打断:“阿音放心,今日之事本王定会查个明白,绝不会让你蒙污名受委屈,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后顾息野带着画快步走出屋外,沈时卿见状也立即抬脚跟上。顾息野从院中出来后直奔自己院子,余光瞥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跟着他,他收住脚停下,很是不悦:

    “一路跟着我做什么,我说过这画是真是假,我自会查明”

    沈时卿一路小跑此刻有些累,努力压制着自己起伏的胸膛:“王爷,我这几日怕是要住在你院子了”

    “什么?”,顾息野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这是他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女人敢跟自己说要住自己院子。

    “二夫人今日借着寻画的名义砸了我院子,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连脚都落不下,更别说住人。这修缮整理恐怕也得要个三五日,府中又无多余现成的院子给我住,只能住在你那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目前除了愕然以外,还没有发怒的神情,又鼓起勇气补充:“总不能让我去二夫人院中吧,你知道我们水火不容许久,我若是今晚住进她院中,恐怕活不到三更”

    “放肆!”,顾息野缓过劲儿来,脸色铁青警告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污蔑二夫人,小心你的舌头不保”

    沈时卿心中冷笑:果然是他的爱妻,这府中没自己位置,等大仇得报一定要找机会离开。不过这会儿她还不能走,那日晚间她求冬生去找龚叔,是求他将父亲的尸骨从乱葬岗中找出,给他立个无字碑,找个埋身之处。

    龚叔年轻时在父亲手下学修画,自己还经常坐在他肩上当驾马,后来他学有所成去外闯荡,每逢除夕还会来信报平安,也会给自己寄来京城中最时兴的玩意儿,有时是手帕,有时是果枣

    这几日她彻夜不眠,一想到阮鸿祯便恨的全身骨头都在疼,如今他傍上七皇子,自己也得找棵大树才行,显然顾息野就是这棵大树。

    传闻他冷漠无情,自己生母刚薨就请旨去边关,灵堂不跪,孝期不守,哪怕远在边关也迎取二夫人守空房。更令人咂舌的是,当今皇上经明行修,彩衣娱亲,竟然对他的不孝行为视若无睹

    回朝后顾息野更是六亲不认,直接呈上母亲同族的叔父的五种罪状,请旨将其斩杀,此后朝中都当他是疯子,不敢与他多有亲近。

    沈时卿抬头看他,眼中藏着探究和盘算,这样的男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能将证据交给他,应该比自己亲手杀了姓阮的更有希望。而现在,她必须想办法破除顾息野对自己的厌恶,得先拉近两人的关系才行

    想到这儿,她缩缩脖子十分乖巧:“王爷教训的是,我定会每日反省,管住自己的舌头”

    顾息野不动声色的凝视她,心中亦有无数算计,手中的画卷有些松动,他再次握紧后才出声答应:“不准乱走动,更不准靠近书房半步”

    他离开后,沈时卿的眼尾才扬起一丝得逞,提裙追上,但没看见顾息野眼下收起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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