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还没亮,偶有一声鸡鸣传来。沈时卿就已经睁开眼睛,悄悄起床,对着一盆水在自己脸上抹了好些黄粉,又回到床上假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已经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几下,她假装迷糊,坐起来看着面前几个人问道:“几位公子这是做什么?”。

    “你是昨夜里新来的画师?”

    “新来的怎么就住东厢房了?”

    “你叫什么名字,和熊爷是什么关系?”。

    面对面前三人的连问,沈时卿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只是不动声色的往墙边挪动,离他们远一些,选择性的回答道:“我叫苟息野,作夜我看大家都睡了,就没打扰你们”

    “哦,我叫陈方,这两位是苏固,习海”,陈方长着一张正义的国字脸,主动介绍起来。三人年纪看起来都差不多,沈时卿一一冲他们点头问好,只有那刁海爱理不理的样子,拿着水盆去了外面

    “你别理他,他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在齐大师身边也呆的最久,自然是高傲的很”,苏固悄悄说道

    “快别说了,起床吧,晚了没有馒头了”,陈方催着沈时卿赶紧起来:“我们在外面等你啊,来后院的小溪边洗脸”。

    沈时卿等着他们都走了,赶紧一溜烟的起床、穿好衣服,又再三确认了脸上的黄粉后,往吃饭的地方跑。等陈方和苏固洗完脸进来时,她已经坐在圆桌上啃了两个馒头了

    “小苟,你慢点吃,这馒头噎人的很”,苏固长得清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沈时卿吞下最后一口,又喝了一大碗粥之后才问道:“我想问问,这齐大师是怎么样的人啊,凶吗?”。

    陈方和苏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你放心,齐大师只是对画很严厉,平时倒还是不错的”

    沈时卿看了一眼四周,又小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我们来这里快三年了,怎么了吗?”,苏固夹着咸菜放在馒头上,疑惑她为什么这样问

    “那你们怎么不走啊,不是说学满两年就可以走吗?”,沈时卿看他们俩更奇怪。

    陈方笑笑:“为什么要走,我们在这里每月可以拿到五两银子,走了去外面拿什么养家糊口?”

    “画画呀,既然你们都是齐大师的弟子了,那画画肯定不差,怎么也能赚不少钱”,沈时卿拍了一下桌面,自信说道。

    “可我们会画的其实不多,都是齐大师让我们画什么,我们就画什么,在外面去了,可是很考验画师的”,苏固不以为然

    听见他这样说,沈时卿心里惋惜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里很扼杀画师的天性啊,也庆幸贝顺没有进来这里。

    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三声梆子响,苏固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拍着沈时卿的小臂:“小苟快出来,别吃了,我们要去画画了,午饭在这儿等你啊”

    沈时卿也跟着起来,走到院子里去,见大家走在往西北的方向走,只有昨日几个新来还站在院子里等着发落,她走过去站好

    虎爷看着人齐了,这才说道:“你们几个,都跟我走吧”。

    几人往院子深处走去,刺眼的阳光落在黑灰色的砖瓦上,空气里漂浮着白色的尘埃,四处飘来墨香和几声鸟鸣,若真是个画院,倒是堪比世外桃源那般令人神往

    很快几人就被带到了一间朴素的房间里,沈时卿抬头看去,房间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穿水蓝色长袍,身型微胖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五十左右,左脸颊有颗黑痣。

    “齐大师,这几个新人都带过来了”,虎爷毕恭毕敬地说道

    齐鼎放下手中的画笔,朝这边看过来,沈时卿瞧见那双眼睛里的精明,觉得这人不像画家,更像是商人

    “你们几个的画我都看过了,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啊”,齐鼎走近,语重心长地打量他们

    “齐大师说的是,我们就是想得到您的指点呢”,李卓忙不迭回应,生怕齐大师将他们赶出去,其余几人也附和的点点头,除了沈时卿。

    齐大师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然后又说道:“无妨,既然收你们为徒,自然是要好好指点、教导的,你们几个就先去大院吧,先从最基础的画开始”

    那几个人像得了什么奖赏一般,高兴的不行,抬脚就走,沈时卿也想离开,却被叫住留下来

    “你是苟息野?”,齐鼎坐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

    沈时卿停顿了片刻,微微颔首,抱拳道:“正是”

    齐鼎犀利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屋子里一片安静,就在沈时卿猜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时,他发话了:“你的画我看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按你这水平,自谋生路,摆个摊儿完全能养活自己,怎么非要来我这里呢?”

    他的语气充满着怀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凶狠。

    沈时卿不慌不忙,拿捏着语速和节奏,沉住气道:“能得到大师您的肯定,实乃我的荣幸,不过我想拜师大师,实在是因为生活困苦,急着用钱呐”

    她无奈地叹气,露出很绝望悲愤的表情,继续说:“我双亲已逝,独留我和十七岁的妹妹,为了不让她受苦,我只能给别人画画为生,可惜时运不济,遇上三教九流的一帮人,要砸我摊、抢我钱,我无奈之下,才想寻一个庇佑,恳请大师收下我”

    她面不改色的编扯谎话,知道没有什么理由比‘缺钱’两字还正当合理,为了钱可以烧杀抢掠,为了钱可以逼良为娼、卖妻卖子.....钱是可以用来圆一切谎言的万金石

    果然齐鼎听了她这一番话后,眼底的探究少了很多,他沉思了一会儿,幽幽道:“你也不易啊”

    “能得到齐大师的庇佑和指点,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齐鼎很享受被人夸赞和感恩的滋味,满意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之一,每月我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沈时卿眼睛一亮,忙将身子弓到九十度:“谢齐大师关照!”

    “不必客气,那你就先去小院,我这里刚好有一幅画,你帮我画出来”

    沈时卿站直,心里默了一瞬,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大师是什么画?”

    “《渔舟唱晚图》可曾听过?”,齐鼎站起来睥睨她,有些骄傲,他转身进了屏风后面的屋子,不过一会儿拿出一副横轴,铺在长桌上。

    沈时卿自然是听过这图的,二百六十七年前,顾太祖举兵北上,建立烨朝,仅仅用了四十年时间,就创下了一个无比繁荣的时代,那时的烨朝人才济济,东南西北都出了许多著名的文人墨客,其中就包括《渔舟唱晚图》的画家——齐高飞。

    他在当时主流的南方山水派系间脱颖而出,以平常的海边景色,细腻的笔锋和壮阔的海景画面引起太祖注意。太祖晚年间更是将这位画家召入宫中,专画海景景色,据史料记载,太祖每每看到这些海景图,总能得到一些慰藉。

    只不过后来烨朝经历过几次内乱,虽说都被平定下来,可有很多名画也就此消失或者严重损坏,那时修复技术还未成型,只能看着这些名画‘香消玉殒’了。

    “这副画怎么会如此完好?”,沈时卿惊讶不已,忍不住上手触摸,无论是从绢布的颜色还是印章的颜色,都显出这幅画的珍贵

    齐鼎意味不明地笑笑:“只要有了我们,这幅画再过几百年都能完好无损,崭新如初”。

    沈时卿仔仔细细地看着,因为没见过真品,以往都是在画书上看的拓印版本,所以一时间还真拿不准这画的真假:“齐大师,这画既然如此完好,我又能画什么呢?”

    齐大师乜了她一眼,轻咳两声严肃起来:你就照着这幅画一笔一笔的临摹下来,不可有任何差池和失误,就连这水纹都要一模一样,可能做到?”

    沈时卿犹豫了一会儿,这画是绢本画,比纸画更难,更考验功夫和耐性,不过眼下也不能推脱,她试探着开口问:“自然是能做到的,不过我们这些画是要卖给什么人吗?还是留着收藏?”

    齐鼎脸色‘唰’的黑下来,不悦的收起画:“这你不用管,只需要画出来一副一模一样的就行,只有四个月时间”

    沈时卿看着他收画的动作快速利落,心里有谱了,真正的绝品、孤品,是绝不可能被人如此随意对待拿取的,她见齐鼎面色不好,怕再追问下去暴露自己,于是告辞先退了出去。

    虎爷见她出来,先是进了屋子,拿着那幅画出来后再带着她往小院中走

    路过大院时,她看见院子里挂满了刚作好的画,有些是她从未见过的,但更多是她以前在书上的见过的图

    过了大院,穿过一条长廊便是中院,院子里的画明显比大院少多了,但沈时卿竟然全都知道,还看见了尤盛的几幅。

    虎爷见她脚步慢了一些,东张西望地看着什么,忍不住呵斥道:“苟公子快些走,你的位置在小院里”

    沈时卿心中一动,提了两步跟上,假装好奇,闲聊问道:“虎爷,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虎爷瞥她一眼,虽然不太想回答,但转念一想,这新来的就已经是大弟子了,往后前程更光明,也不要得罪的好,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五年了吧,这院子一开我就来了”

    “五年?这么久了”,沈时卿真心惊讶,原来这地方都存在五年了,她快速算了一笔帐。就拿《渔舟唱晚图》来说,一副甲等的画,按照正常的市价来说能卖到四百至五百两不等,若有人故意炒价,也有卖上千两的情况出现,

    但是这样的画对细节把控极其严格和完美,从而导致绘画时间太长,一个画师,一年最多也只能产出两到三副作品。

    而一副乙等的画市场价在一百至三百两不等,而丙等画几两银子就能拿走,这些画虽然价格便宜,但好在产量比较多,若这样看,齐鼎这五年卖出的画少说也应该有十几万两真金白银了吧

    想到这个数字,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对建立在这不起眼的渔村里的画院,和对齐鼎的好奇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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