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卿来到小院中,这里院子不大,总只有三间房,从外看去房间像是被改造过,每一面墙上开着比寻常人家大两倍的窗户,这是为了保证光线充足。

    “苟公子,就是这里了,拿着画进去吧”,虎爷将手中的画递给他,指着正中的一扇门

    沈时卿接过画往里走,推开门就见到了苏固和陈方,还有刁海,三人分别坐在相隔较远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个三角形木架,架子上摆放着一张画纸,桌边立着一个笔搁,还有很多巴掌大小的碗中堆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

    陈方见她进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算作招呼,然后又埋头在画上填色。沈时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将画放在面前的木架上,转身去靠墙的一个大木架上找了大半天的绢布、宣纸和所用的毛笔、颜料。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渔舟唱晚图》发愣,因为心里有疙瘩没解开,所以她连提笔都觉得没有力气

    旁边的三人专心致志,一上午连头也没抬过,眼看着这阳光从东边的高墙上移到了中间的房梁,沈时卿却只研了一圈的墨

    屋外又传来三声梆子响,刁海率先起来走了出去,路过沈时卿位置时,特意看了一眼,见她桌上的绢布和宣纸上空空如也,扬眉蔑视而去

    陈方和苏固收拾好,将毛笔和颜料放到远处才站起来,两人见着她洁净如新的宣纸,又看着《渔舟唱晚图》,以为是她觉得太难,都纷纷安慰道:“小苟没关系,这绢本画本就是最难的,慢慢来就行,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我们”

    沈时卿长叹一口气,精神不振:“你们说这画我要是画出来,得卖多少钱才合适?”

    陈方眨眨眼,捏着手指头掰了几下:“要是从我们这里出去,四百两是没问题的,可若是从你这里出去,最多五十两,而且只能卖给那些不怎么懂画的商人”

    沈时卿来兴致了,仰头看他:“这是为什么?”

    苏固拍拍自己的肩膀,又转了几圈脖子,用一种神秘又带着骄傲的语气解释:“因为我们有路子,上面有人,你没路子别人不信你的”

    沈时卿心里激动起来,站起来还想多问几句,虎爷却推门进来了,看着三人还没走,黑着脸催促:“还不赶紧走,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苏固和陈方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走,沈时卿落在最后,却被虎爷拦住了,听他阴森森地说道:“苟公子,管好你的舌头和耳朵,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沈时卿心中恼怒、郁闷,对着虎爷的影子狠狠踩了两脚才算解气。她到了吃饭的地儿,已经没剩几个菜了,有气无力地扒拉几口后,趁着大家都在午休,悄悄溜到了大院和中院里转了两圈

    果然如她所想,都是仿的名师大家的画,有一些已经晾晒干的画被整齐堆放在一个红色的木架上,等着去装裱,她心里有了数,默不作声的回了东厢房躺着,等着梆子响。

    下午她强打起精神,按着《渔舟唱晚图》的样子先在宣纸上打了个草稿,这图看起来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海面、礁石、渔村、渔船和海鸥这些景物,但真当她照着画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费眼神和心思

    因为绢本画不能直接在画布上作画上色,需得先在纸上打好草稿,再将选好的绢布混合胶矾水,方便后期上色,再用毛笔对着草图铺在绢布上,细细勾勒出线条,雏形,最后再上色才能呈现完整的画作。

    许是心事太重,光是宣纸上画草稿这一步,沈时卿就换了三次纸,这才勾勒了四分之一的部分,不觉间都已经到了晚上,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他们收起画走出屋外

    沈时卿这会儿才感到有些饿了,她快速吃过饭后来到东厢房的院子里,熊爷看见沈时卿出现,他立即迎上去:“苟公子辛苦了,快来坐会儿”

    沈时卿本有点躲避,但转眼一想,这一天过去,有用的信息也没打听出多少,所以又走过去,笑着恭维:“拖熊爷的福,我这来第一天就是大弟子了,进小院中了”

    “哪里是我的福,明明是苟公子你自己有福气”

    苏固他们几个吃完饭也回来了,见熊爷在都笑着走过来闲聊,只有刁海一言不发地进屋子

    陈方摇摇头,有些遗憾:“可惜刁兄不愿与我们一起,不然还能去后山看看落日呢”

    沈时卿一听可以去后山,远离这个院子,就十分感兴趣,对着熊爷问道:“那不如熊爷和我们一起去吧”

    苏固一拍手,极力赞成:“对啊,熊爷和我们一起去吧,白日里被虎爷管着,压抑得很,还是熊爷对我们关照”

    熊爷看着这几个每月都要给自己‘辛苦费’的大弟子,就像自己才是齐大师一般,一股莫名的虚荣心被填满。他看着新来的沈时卿,想着自己下个月又能在拿一两银子,就开心的不行

    他松了口,爽朗地笑道:“我还要去大、中院里点名,你们几个去后山转吧,不过一炷香必须回来啊,晚了被人发现,连累我就不行了”

    得到准许的几人异常开心,苏固拿过熊爷腰间的一把钥匙,穿过东厢房的小径往里走,熟练地打开一扇上锁的小门,一条绿意盎然的野径赫然出现在沈时卿面前。

    她心情大好跟着上了山,几人立在山顶的凉亭里,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头像是被黄橙和朱磦混合上色一般绚丽,盖在群青色的山尖上,风景绝美秀丽。

    “要是有一天,我能画出这样的景色该多好啊”,陈方向往而惆怅地感叹

    苏固笑了笑,温柔的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别想了,若是以前你我说不定还能画一画,可现在哪还有这样的能力啊”

    “唉,这天天画人家的作品,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要是有一天我的画也能被大家都知道,被他们争相抢夺就好了”

    “我觉得这样的挺好的,不用动脑去想要画什么,还能有钱拿,不愁吃不愁穿,真是人生一大美事”,苏固惬意靠在柱子上

    沈时卿往前走了两步,见周围没人,正是好机会,便装作什么都不懂一般问道:“陈公子,苏公子,我听说齐大师手下出去的画多半都到了俞国,他们怎么会对我们烨朝的画这么感兴趣?”

    苏固看着他,挥开空气中的小虫子,揶揄道:“俞国是种地的,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自然是想弥补一下嘛”

    陈方有些不满他的这种语气,皱着眉好心提醒道:“别这么说,俞国每年买走我们的画至少上百幅,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若没有他们,恐怕我们这画院早都解散了”

    “可我们卖过去的都不是真品啊,这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沈时卿一脸担忧

    苏固毫不在意,看沈时卿那黄黑的脸上,露出有些老实蠢笨的模样,觉得好笑,不过他还是认真安慰了几句:“小苟,你才来会有这些担心也很正常,不过齐大师上面有人,保准我们平安无事”

    “上面有人?是谁?若是俞国有一天发现我们卖出去的画全都是赝品,一气之下派使者告到圣上那里怎么办,这齐大师上面的人难道还能再护着我们?”

    沈时卿太想知道这人是谁了,心里急的就像有一只猴子在上蹿下跳,可又必须忍着不露出马脚。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天塌下来还有这人顶着呢,它俞国要是前脚告御状,这人后脚就能将奏折拿出来烧了”,苏固神秘莫测地笑起来

    陈方的神色却很严肃,打断他:“苏固,别说了”

    “怕什么,反正进了这院子又出不去,难道还怕小苟传消息出去不成?”,苏固无奈地看着陈方,他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胆子小,还很严肃。

    沈时卿见陈方脸色不好,赶紧转移了话题:“可是我看大院中还有很多画,这些也不是名师大家,也能卖去俞国吗?”

    陈方知道苏固说的没错,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紧张了,于是主动缓和气氛:

    “其实大院中的那些画都是卖给我们自己人的,张掌柜会将这些画拉到附近的宿州、霞岛、鹤怀,因为价格卖的便宜,所以很受当地的年轻人和地主乡绅们喜欢,买回去陶冶情操,

    而中院里的画,大多都卖去阳州、泰平州和京城周边这些大地方了,因为那里的人见的更多,更爱面子和名声”

    苏固在一旁不时点头,完了怕沈时卿不明白,又补充了几句:“京城里的人读书认字的多,不管是商人还是武将,多少都有点傲气,不好糊弄,所以一般不卖过去”

    沈时卿还是觉得说不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面留着一点胭脂色,她放低了声音说道:“可我之前在京城里见过解明远大师的赝品,难道是俞国又转卖过去的?”

    她的低语还是被站的很近的陈方听见了:“不会,小院中只有极少一部分画会卖到京城里,但都必须是真品藏在宫内,不能拿出来的,否则宫内一旦拿出真品,我们的画就露馅了”

    “我们怎么知道哪副画是藏在宫内?”,沈时卿擦掉那胭脂色,问。

    “每隔半年京城会来人指定画哪一副,但是这些指定的画都是齐大师亲自画,和我们无缘”,苏固伸展双臂,有些疲倦

    沈时卿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山中的蚊子,蝇虫越来越多,飞在三人身边,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沈时卿听得头皮发麻,正巧夕阳也完全落了下去

    苏固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有一次我和陈方半夜饿的慌,溜出来找吃的,正好撞见京城的那个人,不小心就听见了这些事”

    他跳过一个土坑,叮嘱沈时卿:“小苟,我们小院中几年都难得来一次新人,我把你当朋友了,你可别说出去这些事,否则我们三个都会倒霉的”

    沈时卿面色凝重地点头,做出承诺,绝不会告诉齐大师,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很不安。俞国、京城,这两个地方将她重重围起来,就像在她脸上盖了层厚棉被一样,让人喘不过气,难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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