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煊皱着眉头,显然已经和律玦一样察觉到了相同的事情。

    整座大院仿佛习以为常一般,甚至没人敢议论。

    院内一片死寂,未闻细碎的脚步,却只听扑通一声。

    两双眼睛凭着直觉的预感,生生落见了个两位家仆小心翼翼离开的背影。

    余下的,仅能捕捉到从井中溅出的几滴腐水罢了。

    “是子笺?”

    律玦摇摇头,语气沉重。

    “若真是想处理掉与自己独生子有染的男人,羞辱比死亡有杀伤力得多。”

    “那大概只是无辜的知情人。”

    随着少煊的一声轻叹,二人已经轻巧地翻过了围墙,凭着白天对宋家大院布局的摸索,轻而易举就来到了后堂附近藏身。

    后堂为宋家老爷夫人处理院中杂事之处,这是少煊和律玦头一次见到两位宋家主事人。

    按照律玦的评价来说,看上去就老奸巨猾,不愧是混迹商业界多年的恶霸。

    “地板是新清理干净的,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去。”

    透过树梢做遮挡,二人的视线微微有些受限,律玦压低了嗓音。

    “跪在堂前的——看背影,是子笺。”

    话音刚落,少煊突然按住律玦的脑袋尽量往下,少倾才放轻了动作。

    “刚刚那记眼神……”

    少煊的神色不明,眼睛里却满是恼火。

    “游云归又来搅局了。”

    律玦看着她紧钻的拳头,便张开手掌将她完全包裹在手心,声音轻柔。

    “如果是游云归本人入梦,我们必死无疑,他不会放过我们在梦境中虚弱的机会,但现在他反而优哉游哉地观望着宋家家事……我想,他当年本来就是当事人之一。”

    “游云归与宋家的关系亲密到已经可以掺和他们家的丑事了吗?”

    “阿煊你别忘了,游云归和云绘宗,是这件丑事的幕后支撑,他们买卖幼童为所欲为,就是因为有云绘宗做靠山啊。”

    律玦轻轻拍了拍少煊的背,继续道。

    “但我总觉得游云归支持他们的牙行营生,并没有那么简单。”

    后堂之中,宋老爷和宋夫人端坐在正座,神情之中皆是盛怒。

    而游云归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他们家昂贵的古董茶杯,仿佛眼前事跟自己毫无关系。

    殿堂之下,笔直地跪在那里的正是子笺。

    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白色内衫,其上皆是明晃晃的血痕,他清秀而白皙的脸上,也都是伤痕累累。

    可他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神色间毫不屈服。

    “我们把你好生养在府内,不是让你谄媚勾搭宋家少爷的。”

    宋夫人细声细语,却听起来尖酸无比。

    “你勾引人的功夫倒是如我们所期待的那般,只不过用错了对象。”

    “子笺啊,我与你义母在外繁忙,许久未如此认真地看看你,今年几何了?”

    宋老爷轻轻拍了拍宋夫人的手腕,说罢便不徐不疾地饮了口茶。

    “回老爷,子笺五岁入府,已近十年。”

    子笺说话时定定地望着二人,语气神色间毫不退却。

    “子笺啊,你从小就懂事,我和你义母都喜欢得紧,让你多在府中打理学习,如今也是位翩翩公子,何曾看得出你骨子里的叫花子血脉……”

    “你瞧,游宗主多次前来要人,我都没舍得——”

    宋老爷眼神中虚假的柔情转瞬即逝,目光即至冰点。

    “若是你如此迫不及待,我们倒也无需顾忌你尚轻的年纪。”

    “我可不做这棒打鸳鸯的事。”

    一旁的游云归突然笑着插了话。

    “我不过是来看看这个月的种子,碰巧赶上了你们处理家事……完全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还请游宗主多担待了。”

    宋老爷突然起身作揖,表示歉意。

    “这个月的收成不佳,都还不及子笺的品质,您看这……”

    “老爷——还请您赐我一死!”

    子笺突然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头,鲜血从他的额头蔓延开来。

    “继续寻吧,什么货色也敢随意打发了我——”

    游云归见罢只是摆了摆手,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往屋外走,还不忘嘱咐道。

    “年纪大了别总那么冲动,搞出那么多人命,小心血债子偿。”

    宋老爷和宋夫人陪了陪笑脸目送游云归离去,待他的背影消失后,便瞬间变了脸色。

    宋老爷疾走几步,一脚狠狠踹在了子笺的左肩上。

    “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命途?我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要你生不如死,你也得给我心甘情愿地受着!”

    “宋府的奴仆从进府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的结局,而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靠近玶儿,勾引心智尚不成熟的他,安的是什么心思我们都心知肚明!玶儿还小,不能自控,我们当父母的便做得了他的主!”

    “我对小唤的心意,天地可鉴……”

    子笺本就受了责罚,这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血泊之中,白衣瞬间染了色,说话间也仅剩虚弱。

    “老爷别生气,小心身子——”

    宋夫人搀扶着宋老爷,顺了顺他的胸口,又将目光投向子笺,居高临下。

    “你不要以为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就能免去花楼之责,楚楚可怜的模样才更招人怜爱啊……子笺,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少煊和律玦在屋顶上蹲了许久,才见两位家仆抬着个盖着白布的人从后堂的后门离开,而宋老爷和宋夫人一直没有露面。

    “这件事如果能有什么转机,大概就是子笺期待小唤玶来解救自己,二人比翼双飞?”

    少煊环着臂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无趣。

    “这在当年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唤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心思与他这般情深意切,即便是有想要私奔的心,他也没那个能力和财力吧。”

    律玦点点头,颇为认同。

    “没错,而且处理子笺之事定是秘密的,唤玶甚至可能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在他的视角里,子笺突然凭空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被抛弃,而不得不孤独地生活在宋家这座牢笼之中。”

    “难道这是他投奔云绘宗、信任游云归,又心性大变的导火索?”

    回想起自己在现实中接触到的那位唤玶,少煊倒是纳闷了。

    “子笺梦境之中的小唤玶,与现实中人们口口相传的模样可大不相同,他不是向来骄纵霸道、目中无人吗?”

    律玦没有搭话,对于唤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似乎对成年的唤玶最有发言权。

    ——律玦从小生长在唤玶的淫威之下,被欺侮、被蹂躏,没有人比律玦更想置他于死地。

    而事实上,他也如此做了。

    毫不犹豫、毫不怜惜地了结了他的生命。

    即便今日他从他人的梦境中,莫名其妙地了解到唤玶的过去,他也未曾觉得后悔或惋惜。

    一个人的暴戾和歹行不能因为他曾受到过的创伤和经历的悲惨而归结于无罪,油然而生的怜悯之情也不能否认那些痛苦和恐惧曾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事实。

    谁也不能代替受害人甚至当事人谅解,善恶自有代价。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处柔软。

    律玦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女孩,她是那样一尘不染。

    “阿煊。”

    律玦轻轻呼唤少煊的名字,语气轻柔。

    “我们等等吧,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念想。”

    少煊愣了愣,望着他的神情,突然放松地靠在律玦的肩头,轻阖双眼。

    “但愿那位子笺公子醒来后会领你的情。”

    二人早就摸清了宋家大院的结构,断定他们出逃的唯一路线。

    少煊蹲在墙头,扁了扁嘴,不免发着牢骚。

    “越看越觉得这对有情人当年私奔成功的可能性为零啊,宋家这戒备这武力,子笺公子确实也只能做做梦了。”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动情就是不可能的,子笺是件商品,而唤玶是宝贝,再说宋家二老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有所察觉。”

    律玦一边认真地回应着少煊,一边警惕着观察周边的动向。

    “所以事实上,子笺后来便被直接扔去了花楼吗?做……那种事?”

    少煊瞪着眼睛,语气里满是可惜。

    律玦听出她情绪不佳,清了清嗓道。

    “所以啊阿煊,你真的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和莫大的幸运,若非有你,大概我会和子笺落得一样的下场……还好有你。”

    他指的是当年他们相识的缘起,少煊的英雄救美。

    少煊听罢突然来了兴致,愤愤道:“等咱们破了梦,定要端了他们宋家的老巢,坏了游云归的把戏,把这种非人的勾当扼杀在源头上!”

    “好。”

    律玦伸了伸拳头,向少煊刚刚发表壮志豪言时挥舞的小拳头撞了撞,达成一致。

    “来了。”

    律玦将右手食指靠近唇边,另一只手将少煊护在身后。

    远处的身影逐渐清晰——

    小唤玶正背着受伤的子笺往外跑,素白的衣衫破烂不堪,随着身侧的风飘落至小唤玶的脖颈间和脸颊上,挠得他泛红了双耳。

    而子笺的手也只能虚弱地搭在他的肩上,时不时伴着颠簸轻触到他的下巴。

    子笺的嘴微张着,上下嘴唇触碰着,看不出在说些什么。

    “他们私奔的方式还真是原始。”

    少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地上飘落的树叶,不一会又抬抬眼。

    “宋家没有追兵吗?”

    “毕竟是在美梦里,之后应该再无障碍了。”

    律玦站起身来,另一只手递给少煊,想拉她起身。

    “这样也好,我们更轻松些……走吧,结束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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